“王子殿下,我得提醒你,别靠近那个弗卡罗。”弗克尔斯对我说,“他是个凶残冷酷的刽子手,只效忠与迪库尔王室,因为传说他是迪库尔王的私生子……”
怪不得那么不择手段,我想。
他继续说,“凯洛斯,为了圣凯提卡兰你得离那家伙远点儿!他不适合你,也不值得你如此的重视……”
不,他当然值得,我不为所动地想——那个人是如此珍贵绝妙的药材。
弗克尔斯压抑情绪般来回走了两趟,在我面前坐下,“不,我不是在提醒你,殿下,我是在——”
“警告我?”我嘲讽地扬起唇角,从来还不能什么人有权力警告我。
他静默了一会儿,开口。“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他说,“没想到凯洛斯会干出那样的事……是的,你不是凯洛斯,我从不愿把这件事挑明,因为我怕那样你就会和我摊牌!接着……你就会离开了……你从不愿意留在这里,这我看得出来。可我总叫你凯洛斯,似乎觉得如果我那么叫了你就是他,是圣凯提卡兰的王子,然后会一直理所当然地留在我的身边!
“我知道这样很傻,可是我总想着……什么也不说,你就会一直留下,我想在你离开前挖出你的心,让你感觉到我的感情……你那么冷漠,我希望你的心能感觉到温暖……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甚至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敢问。”绿色的眼睛悲哀地看着我,“你莫明其妙地出现,把一切搅乱,却一心不变地只想着离去!是的,诅咒解除后你会头也不回地离去吧,毫不留恋!”
他紧紧盯着我,相当的有压迫感。
“当然。”我说,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绿色的瞳孔猛地收紧,“我……不会让你走的。”他轻声说,“我不会让你得偿心意,莫明其妙就消失的……”
我觉得几乎有些好笑了,显然这个年轻人很不甘心,但他是否又知道他试图留下的是什么呢?那眼中的坚决和深情让我很想尝试,然后看到它破碎。虽然这种行为绝谈不上理智。
我直视他的眼睛,“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的身体一震,然后点点头,“告诉我你是谁?”他说,“梅莎柔斯赐给圣凯提卡兰的礼物?”
“塞普洛斯神赐的,”我柔声说,“黑暗之神在上,它开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他猛地闭上眼睛,修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有些发抖,他慢慢摇头,“他和死灵魔法混在一起,发生一些诡异的也事不奇怪……你……你是个黑袍吗?但你不会是我以为的那个人的,是吗?”他说,绿色眼睛里的弦紧绷着,他足以从我会法术和与迪安的交流中推测出我的身份,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勇气缺乏。
不过我不是有些意外他的恐惧,当然知道自己和一个死灵法师共处了几个月谁都不好受,可他眼中似乎有更复杂的东西。
我合上书,“你出去吧,我明天处理完鬼尸骷髅就离开,到时我们两不相干。我只忠实于魔法,我只为知识出卖灵魂,对这块大陆并没有任何企图。”
他抬起手,极为缓慢地,但像很多次一样触碰了我的头发,我感到发丝拉拽的轻微感觉,他的眼中充满了紧张与不确定。“放手。”我说。
这话我说过无数次,这次却第一次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几乎让我有些不习惯——他迅速收回手,绿色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我露出一个嘲讽地笑意,“出去。”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
果然,还是死灵法师的身份更加好用,我看着他离去的门帘,却有点笑不出来。
***
“费迩卡,你不想交个朋友吗?”我记得那个红发女孩温柔俏皮的笑意,我冷冷地看着她,回答,“不想。”
“可是,”她固执地说,“你一个人不寂寞吗?你不想有一个人陪你说说话话,和你一起悲哀或高兴,一起哭泣或欢笑吗?不想冷的时候有人拥抱你,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你,有人陪你一辈子吗?”
我看着手中的试瓶,“可是,我的情人是魔法。”我说,“她掳走了我所有的激情,榨干我每一秒时间,占有我全部的感情,其余什么也没给我留下。”任何关于人的,感情的部分……
她笑起来,“你会成会一个优秀的法师的,费迩卡,但你会孤独一生。但如果你有一天后悔了,记得我告诉过你:恋爱是件美事。”
我不知道怎么会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那女孩的笑脸如此模糊,实际上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可是对话却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梦里,我当时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现在也是一样,没人能给我魔法给予我的快乐,为之付出一切也是值得。
梦没能继续,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惊讶地发现一个黑发男人正压在我身上,手紧捂着我的嘴,我动了一下,手不知何时被缚在身后。
他眼上有封印能力的眼罩已经被割裂,我可以清晰地嗅到那让人兴奋的圣兽独有的魔法气息,那是天地造化的生物,最绝佳的炼药素材!
“惊讶吗?”他在我耳边柔声说,呼吸和布料磨擦的声音近得让人不舒服,“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关得住我?谢谢你的帮忙,凯洛斯,不然我可能早被咒妖吞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手渗进了我的唇中,那是法术微带着些物化咒语特有的膨胀性无形力量,我一僵,该死的!无声咒!
如果说一个法师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的话,莫过于不能发生声音了,再加上双手被缚住——当然就算不绑我也打不来架,简直是只能任人宰割!
显然他发现我懂得法术,所以备了这么个咒语,目的再清楚不过。弗克尔斯的战俘营是干什么用的!我在心中咒骂,天鹅绒堆起来的吗?!
他放开手,我闭上唇,清楚知道法术解除前自己一个音节都别想发出!他露出满意地微笑,手指摆弄着我那头散乱在床上的金发,“我一直很喜欢你,凯洛斯,很漂亮,而且够狠。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你长出息了,嗯?居然成了大陆的救世主,跟迪库尔作对?”
他的手落上我的面颊,温柔却不带感情地描划着面部的线条,“你知道我和迪库尔的关系,也知道战羽的团长之职只是个幌子,我真正想要的是那个国家!我在咒语上做了点小手脚,待迪库尔攻下圣凯提卡兰,会发现鬼尸骷髅无法回收,到时就会民心大乱——人民本身就对死灵魔法抱着极端厌恶害怕的心态!我有迪库尔家的血统,到时若能收回那些可怕的骷髅,手里还握有战羽的重兵,不怕拿不到我该拿的东西……”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唇,“而你,我的凯洛斯,却在这时候冒出来,变成了什么光明之神的代言人,引导大陆走向光明的救世主!居然还想降服鬼尸骷髅?亲爱的,你明明知道我的野心,却选择了和我作对,实在是让我失望。”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脖子,“看来终于要告别了,凯洛斯,你的身体曾让我很愉快……”他的手劲猛地加大,我张开唇试图寻找空气,难道……我还要再次死在这个人手上……
可是死神的黑袍并没有利落地席卷而下,他暧昧地靠近我,呼吸急促起来,“你现在看起来很诱人,死前想不想享受一回?”
我冷冷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摸进我的衣衫,开始四处抚摸。我厌恶那试图在我身上点燃欲火的手指,对我来说,性欲从来都是一种浪时间、消耗精力的无意义的事情。可是这是一个如此年轻的身体……
不,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凯洛斯,即使他曾说过爱这个男人,可绝不代表弗卡罗有权力如此傲慢地侮辱一个他将要杀死的人!
“真漂亮,像蓝宝石。”身上的人低低笑着说,吻落在我的眼睑上,接着吻住我的唇。
灵活的舌滑了进来,如上次一样只想着掠夺和欲望而不带一丝感情。而那对我只代表一件事,机会!
我用力向他的舌咬下去!那是一种难以想像的美味,我甚至可以尝到那香纯至极的魔法力量,那是打从出生时就被一族身体最古老的魔法。圣兽之血……只要有了这个,解开身上的魔法禁制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戏谑地笑起来,也许是以为我这是情人表示愤怒的小动作,接着他竟然开始反击——他咬破了我的舌头!
我猛地一僵,属于我的血腥味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这下麻烦大了!——那不足以让一米之隔的人类闻到,但我知道,它足以让方圆几十公里内所有的暗界生物嗅到!特别还在是战场上,死灵的数目多得难以想像!
血与血混合在一起,圣兽一族至纯的魔法之血和九级死灵法师至阴的黑暗之血。我不知道味道可以传多远,但我已经感到周围阴冷的力量正在极快速地聚集,身后漆黑的空间甚至肉眼都可以看见白色颗粒的纠结缠绕,发出凄厉的尖叫……
弗卡罗也许是发现我身体的僵硬,或是空气中冰冷的寒意,终于离开了我的唇,呼吸间纠结着血的气息,都是最顶尖的引诱黑暗生物的液体!
“怎么了?”他疑惑地说,整个空间不明显地震动了一下。我们静下来,空气中只有亡灵惧怕的凄厉呐喊。接着,又是一次震动,比第一次更强烈!
我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我感觉到了!那让无数死灵骚动乃至狂乱的东西,足以把人间变成冥王的行宫的庞大黑暗力量,如此可怕而清晰地开始涌动!
就在……下面,脚下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想要出来!
震动越来越强,大地惧怕地抖动着,无力压制她之下那巨大阴冷的力量。我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自然不能用探测或防御咒语,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正在慢慢摆脱束缚——它在土地下沉睡了太久,现在那无与伦比的强大魔力终于被空气中的血腥所惊醒,开始试图活动它僵硬的身躯,渴望再次呈现在人界的空气中!
外面开始传来惊呼和惨叫,弗卡罗凝神倾听了一会,终于向外走去。可是在他走到门前的前一刻,营帐的布帘猛地被撕开,迪安闯了进来,想必是嗅到血腥气,找到出处后立刻就赶来了。
他看看弗卡罗,再看看衣衫不整的我,似乎觉得自己明白出了什么事。但情况显然紧张到足以让他懒得抱怨关于俘虏营管理的松卸或战前奇怪的亲热行为了。“嘿,你们的好事儿可弄出好玩的了!”他大笑道。
我摇摇头,向迪安示意我不能说话,他终于注意到我还是被绑着的,从身后的弗克里斯腰上把军刀拔出来,推开弗卡罗走过来。我捕捉到弗克里斯脸上的焦急,显然真是出了大麻烦。——会让迪安觉得好玩的东西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震动越发严重,情景却好了一些——迪安割开我手上的束缚,念了一个复声咒——拥有力量总是让人安心。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半精灵难得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招唤出了个大家伙!猜猜是什么?”语气中是十足的幸灾乐祸。
我跳下床,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弗克里斯!
天哪,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足有半个小山大的庞然大物,它已经完全腐烂了,甚至那传说中刀枪不入外皮也已经腐蚀不堪,鳞片全然脱落,只留下少许依附在它巨大的骨架上,仿佛风化中的破旧窗帘,在千年后意外的运动下发着抖。
我可以看到那之下泛灰的巨大骨架,有少许碎裂却足够狰狞地在腐败的肉体下面呲着牙。即使它已死去了如此之久,仍然没有低微的魔物胆敢冒犯它的尊贵。那些死亡和腐烂完全无法掩饰它生前大陆最古老神圣生物的气势——它正试图从埋葬它的土地上挣脱而出,那仿佛是一座山正在隆起!
“见鬼!是龙骨!”我忍不住叫道,我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种大家伙!龙族已经从大陆上消失很多年了,这只兴许是三千年前精灵分裂战争的产物,因为那是大陆最后一次有龙族死亡。
它的身体已经有三分之二离开了土地,在它的周围,被翻起的泥土下埋着燃着关于营帐和尸体的火光,虽然离我们还有一小段距离,可是那如山的身躯仿佛已近在眼前。
“麻烦大了。”迪安幸灾乐祸地说——自然不是说他自己,而是圣凯提卡兰的军队。
“黑暗之神啊,”我揉着眉心,“它会杀死这里所有的人!”——经过了三千年的腐蚀这庞然大物再被唤起时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暗生物,它会嚼食所有有生命的物体,直到被消灭为止。
“但伤害不了我们。”迪安说。是的,死灵法师自然拥有逃命的方法,可是逃了又怎样,如果明天和鬼尸骷髅的作战我找不到足够的人手,便不可能赢得赌注以让迪安帮我解除诅咒。
简直是飞来横祸,我恨恨地想,可谁能想到,这营地竟曾是古代的战场,下面还深埋着一具龙骨?
“那么,”迪安摊摊手,“王子殿下,也许明天你准备独自去消灭鬼尸骷髅?”
不,如果我自己去做他绝对会识出我的身份,到时救不救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性质的问题,而我也绝不想让他知道我这个老对手现在正处于这样一种丢脸的情况——是的,我太骄傲,这毛病害我不浅,却是我至死无法丢下的东西。
龙骨已经全部离开了土壤,只留下一个翻开的巨大洞穴,它看上去竟是被一枪正中心脏而死的——良好的夜视力让我可以隐约看到他胸前那把被咒语加持过的银枪,这么多年后似乎仍能看到它凛然清冷的光彩。
——仿佛可以想像得出八千年前那个骑在龙背上骑士锐利如刀的眼神,他怎么精准地把一把银枪刺入对面庞然大物的心脏。因为刺得过深,一击退去后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枪,也许他已经在那一战死去了,所以甚至没能在战役结束后去寻回自己的兵器。
“黑暗之神在上,是柯特尔圣战时的龙骨!”我惊呼,最后一句是和迪安一起发出来的。
足以穿透龙心长枪的加持咒语在精灵分裂战前早已失传,它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八千年前的柯特尔圣战,是那人类反抗远古魔神的战争,而在那一战之后人类才慢慢成为大陆的主人,其它远古生物则慢慢离开了人界。
而八千年后,那已死去的生物再次被带有强烈黑暗气息的鲜血召唤,离开包裹它的大地上,来到了地面。
它狂暴地咬嚼着恐惧逃离的人类士兵,那些鲜血顺着它曾经、现在依然锋利的牙齿像细小的爆布一样流下和四溅,它们和碎肉一起被咽下,可是它永远不会感到满足——因为它已是死物,那些碎肉从它失去消化功能的肉体跌落到地上——它只剩一堆破损不堪的骨骼!
“有没有……什么办法……”弗克尔斯盯着这一幕,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费迩卡……”
迪安一怔,我皱起眉头,这种情况下我能有什么办法?能逃命就已经不错了,谁能对付得了一具龙骨!
“没人对付得了那东西,”迪安说,“我们该离开了,看来能不能对付鬼尸骷髅已经不重要的,对吗,殿下?”
我怔了一下,抬头看向那座可怕的山,脚像被沾在了地上……
离开?就这样离开?不……那曾多次陷我于险地的情绪再次不可抑制地涌出,那是从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开始涌动的冲动,这些年来从未曾稍减。
一具龙骨!这是多么巨大的引诱——一小片骨质都可以带有着无比强大的魔力,何况是一整只!没有死灵法师会对其视而不见,只要有一拼的可能!
是的,就是这些念头,这害死人的狂热,我从来都,战胜不了……
也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我可以试试……
我转向旁边的弗卡罗,他正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注意到我的目光怔了一下——也许因为我眼中如此强烈的渴望。
“想不想活命?”我问,一把拿过迪安手里忘了放下的军刀,抓住弗卡罗的手腕,他似乎查觉到了不对劲,刚想挣脱,却发现弗克尔斯的剑迅速架在了在他脖子上。
“等一下——”他一句话没有叫完,我在自己的掌上划了一个口子后,利落地划开他的手腕。手紧紧覆在他伤口鲜血奔涌的地方,这么宝贵的血可不能浪费——实际上它一滴也没有落到地上。
我喜欢力量进入身体的感觉,把魔法握在指尖的感觉总是让人喜悦。心脏狂烈地跳动着,那是一种极度的兴奋的眩晕感,去收服这远古大陆的帝王,最强大的死灵,简直是身为法师最巅峰的时刻!
龙骨感到了血腥味,巨大狰狞的脑袋缓慢地转了过来,我紧盯着它,把弗卡罗推开。慢慢朝龙骨走过去。
希望我还有命回来。不过能去降服一具龙骨,尝试如此古老强大的法术,就算不能活着回来又怎么样呢。
是的,即使我死去,也该是在这里,而不是在人类愚蠢的刀剑下!我缓步向前,仰望那散发着极致黑暗气息的魔物,这是我唯一因为激动心率失常的时刻,也是我谁也不能剥夺的快乐!
弗克尔斯猛地抓住我的手,我回过头直视他。
周围已是火光冲天,营帐和粮草燃烧着,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着他眼中的自己——那仅仅是一双亮得可怕的蓝眼睛。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我挣开他的手,转身去看那强大得让我兴奋得血液都在沸腾的对手!是的,它真的在沸腾,烧得我呼吸急促,周身的每一寸都在发热!
我念了个反重力咒,身体在空气中浮起,我没有俯视下面或混乱或期待的人群,虽然他们都在看我。上面的风要大些,撕扯着我的长发,我停下来,在它的对面,和它直视。
它巨大空洞的眼眶仿佛漆黑的山洞般盯着我,停止了动作。我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是的,我是有力量平视你的人,你是远古最强大的生物,但是我不怕你。我是来向你挑战的!
面颊突然被柔和的黄光照亮,我眯起眼睛,是迪安,那家伙似乎想看清我准备做什么,又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放了个光球上来。我不理他,左手拿着锋利的军刀,向右手的腕子用力划下去。
鲜血涌了出来,那是浸透了我这些年来死灵魔法黑暗力量的血液,混合着增幅力最强的圣兽之血,每一滴都饱含着强大的力量——许多年前曾有人把死灵法师体内的液体叫做黑暗圣水。
它们发现被释放后先是呆了一瞬,接着是一滴一滴的,顺着白皙的腕子落下,接着迅速连成了线,仿佛断了线的血红珍珠,争先恐后地涌出,落在面前巨大龙骨的额前。接着仿佛有生命般继续下滑,紧贴着那古老的骨质蔓延,像一只只细小的红蛇,紧咬着身下庞大的物体,已不再是单纯向下滑落,而是迅速爬遍了全身。
龙骨似乎觉得了不对劲,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被那红色的锁链紧紧束缚——它渴望那充满黑暗力量的鲜血,现在却发现了它难以对抗那东西的力量,却只能震动两下,再也无力抵抗红色的压制。
我把军刀换回右手,双腿落在它巨大的头骨上,鲜血顺着腕子划过刀柄,再顺着金属的刀锋滑下,我单膝跪地,向着脚下的头骨用力刻下。
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古老咒语的笔划,每一笔的轻重和之间的比例,那是我很久以前在一本古籍上找到的,现在大陆已经看不到那古老的魔法了,像早已消失的龙族一般。但我掌握着它!
刀锋蘸着鲜血,每刀刻下沟壑被鲜血迅速填充,在柔和的光球下发出锐利怵目的红光。
我丢下刀,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按在血红的符上,念出后面一半咒语。它像是产生在神邸时代以前,间中甚至没有提及任何神邸的名字,却竟能从它们的领域之外调动力量!
“臣服于我。我落下比阳光更温柔的锁,那比子夜的黑暗更浓厚,坚硬若混沌之壳!臣服于我。我落下比死亡更温柔的纱,那像我的眼睛一样黑暗,坚定若混沌之核!”
我第一次使用这个咒语,那力量爆发的如此可怕——身下的巨龙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鲜血像极速繁殖的虫子一样迅速布满了它的身体,它们窃窃私语,每一都带着十足的力量和恶意,开始吞食龙的身体!
那平行于这个位面之外的,我从不知道的混沌之地的强大力量在我体内爆发开来,它像来自于我最深处的意识,狂暴而强势地席卷而来,迅速把我吞没!我抓紧自己的意识,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撕扯着我的身体,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那是咒语的反噬之力,考验着念出那样咒语人灵魂的最深处!那是有黑暗若子夜的双眸,坚定若混沌之核的法师……那是没有任何怀疑与动摇,只有最坚不可摧的意志,比钢铁更坚硬,毫无一丝空隙的……灵魂!
像被卷入漆黑海底的暗流,无数力量拉拽着我……不,拉拽我的是思想,我自己的思想,每一个念头都足以毁了我!我这半生所有认识的人,经历的事,每一个都在试探着我的弱点……一旦找到空隙便会趁虚而入!
声音越来越强,试图扰乱我。它们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让人心动……
那是属于人类的软弱……
那个人轻柔地耳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暖气息,让人意志动摇……她说,恋爱是件美事……只要意识一动,便立刻溃不成军,那一大片景象在脑中展开,关于灿烂的阳光,和让人心悸的温暖,每次发丝轻柔拉拽时暖洋洋的舒适……
我感到细微的疼痛,却像被麻痹般是近乎甜蜜的,属于人类的……
不!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头!鲜血顺着唇角滑下,疼痛像钢针一样刺入我的意识,让我清醒过来!
我狠狠地拒绝那只会使人迷惘和脆弱的东西,那绝不是该出现在我身上的情绪!
我扯出一个冰冷自嘲的笑容,感受心中不舍的痛楚。那些疼痛微不足道,我骄傲地想,有得到总会有失去,我早已决定为魔法出卖灵魂,那些扰乱我的感情,如果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摒弃!
是的,我会放弃所有的软弱,一丝不留!
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空,我无力地落在龙骨巨大的头上,下意识抓住手边的东西,免得滑落下去。手中的触感冰冷坚硬,仿佛上好的花岗岩,我一愣,惊讶地发现身下的龙骨正在迅速修复——曾落在地上碎裂的骨头像被念过生长咒一样迅速成长,接着是血肉,皮革,鳞片……简直……像是要再复制出一只活的龙一样!
但我知道不是,它只是成为了我力量的一部分。这就是我得到的东西!命令它把头放平,我脱力般在龙头上躺了下来,伸展开身体。下面隐隐有人欢呼,遥远地喧闹着。我闭上眼睛,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享受这无比满足的宁静——那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身下的巨大的龙骨已经被我降服,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龙族强大的力量,它已握在我的手中,为我所用。
我睁开眼睛,映出眼中的是黑天鹅绒上星星点点的碎钻,朝我眨着眼睛。一望无际地广亵,笼罩着寂静深远的大地。仿佛整个宇宙只有我一人一般。
高处的风吹得我有点冷,但是空气很清新。我的浑身都在痛,但我突然有到天上好好兜一圈的冲动,“走吧。”我说,它已经是我的一部分,可以清楚知道。
身下的龙族舒展开它巨大的翅膀,那是空中乃至地面无敌的霸者,无人敢与之比冀。它的利爪猛地登地,震动和失重的感觉传来,但只是一瞬间,接着,我飞到了天上。
地面被远远抛离,变成一片模糊的远方。我没有张开防护罩——我也没力气干那事,高处风神狂暴的马车无所顾忌地扫过我的身体,这里的空气如此清寒,清晨的雾水沾湿了我的外衣,我听到这只巨大的银龙在高空孤独拍打翅膀的声音,那无人可及的强大和速度握在我手,带着我无拘无束,自由飞翔!
这就是我要的东西!为此我放弃身为正常人类的一切,但是那一切,怎能和此时的快乐相比?
流血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我躺在龙头上,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待我落下的时候这只龙差不多已经飞过了半天行军的路程,这种不加防护罩的旅行不能长久,我打第一个喷嚏的时候这么想,然后命令它快点回去。
下面的士兵看到龙下来纷纷让出降落地点,那会儿我的衣衫已经被晨雾浸透了,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它把头放到地上,我艰难地站起身,觉得腿有些发软,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这个身体足够年轻,我也许早就挂掉了。
我顺着龙头跌跌撞撞地走下来,艰难地像在爬一座山。周围已被黄色的火光点亮,士兵们远远站着,似乎想靠过来,在降落前便听到的议论声已经升级为极为恐怖的欢呼!
昏沉的脑袋一瞬间被声音的海啸淹没,一跳一跳地疼痛,这些天这种接二连三的欢呼与崇拜的眼神对我是最恐怖的事——以前是为了自己的形象,这会儿它们对我虚弱的身体变成了难容忍的可怕噪音!
弗克尔斯几人远远站着,表情惊骇不定。我在龙头边缘停下脚步,弗克尔斯犹豫一下跑过来,虽然到龙头前仍有些却步,不过做了个让我放心跳起来的手势。
我落到他怀里,他的身体很温暖,但也仅此而已,我再不会有那哪怕是转瞬即逝的留恋。“鬼尸骷髅快要来了,”我低声说,是刚才在上空看到的,“把那一百个士兵找来,另外给我准备好洗澡水和干衣服,完工后我得好好睡一觉。另外,能不能让他们闭嘴。”欢呼吵得我脑袋发炸。
“那恐怕比打败鬼尸骷髅困难。”他说,微微怔了一下,“刚才发生什么了?”他问道——这个人虽然是军人,却像有着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我没有停步,走向营帐。时间很紧。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一直应该是这样的。我只是在刚才摒弃了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甚至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动摇。
银龙展翅飞去,我知道它会停在附近,并在事件结束后和我一去回亡灵森林。身后的欢呼震耳欲聋,我会拯救他们的生命,为了我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事,可以动摇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