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冷,杨恺城忍不住瑟瑟发抖。
斯荣见恺城一副缩头缩脑的狼狈样,心中满是不舍,走上前,轻舒猿臂,搂住恺城,将纤弱的身躯包入自己厚实的羊毛斗篷,口中却偏要占占便宜:“你穿得如此单薄,若大病一场,我又不好对病人下手,岂不损失惨重。”
损失?恺城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损失,可被斯荣拥在怀里,当真暖和许多。正当心生留恋,却突然想起前事,不禁寒由心生,天晓得他先前是怎么了……他要赶紧脱身才行,否则哪天怎么被生吞活剥都不知道,想到这,不禁打个寒战。斯荣却以为恺城仍是寒冷,把恺城搂得更紧了些。
“恺城,说说你的事吧!”斯荣突然开口。
“嗯?”恺城惊讶地抬头。
“你为什么会和长得赛米拉斯一模一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来自何方……”斯荣却只是凝视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王宫,嘴角却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言语间口中喷出的氤氲暖气,飘散于夜雾之中,“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
“怎么了?”见恺城久久无语,斯荣皱起眉头,“恺城?”
“啊!”恺城回神,面上也飞起一丝红晕,暗骂自己看人居然看得魂不守舍。
“你……还是不愿说吗?”斯荣垂下眼帘。
“不,不是!”杨恺城突然有些莫名的慌张,“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有的连我也不太清楚……所以等我弄清楚了再原原本本告诉你。”
“我可以等。”压下心中的失望,斯荣微微笑了。修长的指尖,轻轻触及那堪称人间绝色的面颊眼波流转,仿佛巴比伦王原也只是一个痴心的情人。
“陛下!”跑来的士兵头低得不能再低,“吉尔侍官长回来了。”
斯荣皱眉,他下次也许该把吉尔调到哪个边境驻守去。
“碧姬塔在那,帕扎尔要我和赛米拉斯亲自去见他?”斯荣皱起了眉头,亚瑟等人已经进入包围圈,此时如何能离开,可是如果战后再去,其间帕扎尔必然起疑心,他若公然插手,王军将腹背受敌。
“我去见他。”恺城突然开口,“多少可以拖延一会。”
“你?”斯荣满脸惊讶地看着恺城,转而却沉了脸,“吉尔,你们先退下。”
待得身边无人,斯荣压低声音:“赛米拉斯原是帕扎尔的学生,你若露破绽,他恼羞成怒,神殿是他的势力范围,你性命难保。”
“赛米拉斯只是帕扎尔的学生吗?”恺城突然冷笑道,“帕扎尔到了这个境地还不顾一切想见的人,恐怕不是这么简单。赛米拉斯与帕扎尔的关系,你究竟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冷风呼啸,金色的发丝飞散在无边的夜色,却把另一人的心也扰乱了。下一刻,斯荣突然拉过眼前近乎赢弱却神情坚定的躯体,狠狠拥在怀里。
“杨恺城,我让你去,但是我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我不会恐惧,而是因为我信任你。”斯荣的唇在杨恺城耳边轻轻呢喃。
明明终于还是舍下了让自己奔赴险境,却说得让人无法怪责,杨恺城暗自嗤笑,好个巧舌如簧。
“你究竟还要说多少谎言?”
杨恺城推开斯荣。他从来就不敢真正去相信这个人。这个人为了野心可以与自己的朋友兵戈相见,可以为了野心牺牲自己妹妹的幸福。他的身上充满了危险的气味。
“我从来没有想过骗你!”斯荣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温和。
从来没有想过?杨恺城苦笑,有的人心中有十分的真,却只能表现三分,有的人心中有三分真,却能表现出十分。斯荣或许真的不曾想过去欺骗,只是自然而然地说着他不完全的谎言。
只是骗都骗了,为什么还偏偏要有那三分真实呢?
只是明明知道这个人城府深沉,明明知道在他心中恐怕也没有什么能胜过狂肆的野心,明明知道他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可是心里为什么还真有那么一些感动,难道只是为了那不经意间被自己捕获的三分的真实?
杨恺城突然觉得很悲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为一个习惯利用别人的人,也为一个被谎言感动的人。
冷风袭来,潇洒地甩一甩头,现在实在不是踌躇不决的时刻。
“我要走了。”杨恺城语调冰冷,“再晚了,帕扎尔必然会起疑心。”
斯荣怔了怔,再又把吉尔喊了过来,“你护送赛米拉斯去宁马赫神庙,务必保他安全。”
“可是,陛下,这里……”吉尔有些犹豫。
“你难道认为我无法对付亚瑟这帮乌合之众?”斯荣脸上洋溢着一种高贵与威严。
“是!”吉尔只得遵命。
“赛米拉斯,战争结束我就赶去,之前就交给你了。”
“是!”恺城躬身做答。
飞身上马,恺城不禁转首回顾,随即嗤嗤一笑,若在以前,谁会相信这样的自己,轻喝一声,策马扬鞭,与吉尔飞驰远去。
“恺城,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活着啊……”望着消失在夜雾中的身影,斯荣轻轻呢喃着。
***
“……十年前这里站着一个高级祭司,大神官带着一个叫赛米拉斯的孩子来找他,要他收那孩子做学生。当时那个祭司气血方刚,当然不会喜欢小孩,对赛米拉斯也并不和善,可是那孩子每次见了他却都笑得很灿烂,学习、杂物都是一丝不苟地在学在做,也从来都是很温和乖巧,后来甚至连祭司的饮食起居也抢着打理。”
“祭司开始很庆幸,可是后来却觉得内疚起来,有这样的孩子在身边,他反倒像个不合格的导师。于是他就去找大神官,好为那孩子找位更好更有经验的教导士……那孩子也很愉快地答应了……”
“后来的一天,祭司遇上了那孩子的新导师伯伊,急急忙忙不知在找些什么。他上前一问才知道,赛米拉斯不见了。这下他也急了,那孩子一向乖巧,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正想着,伯伊却叹了口气,转过来让他不要找了,说是这八成又是赛米拉斯的恶作剧……”
“祭司当时几乎傻在那里,不敢相信伯伊口中的赛米拉斯和他知道的赛米拉斯是一个人。伯伊却突然噗哧一笑,说是,这帮调皮的孩子虽然总是给别人添麻烦,但一看到他们有朝气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比那些少年老成的小大人可爱许多。”
“祭司这才明白,原来我们都被那个孩子骗了。那个孩子啊根本是按照别人的意愿喜好去改变自己的个性……后来祭司从大神官口中得知,赛米拉斯虽然出生贵族,却是侧室的儿子,母亲也死得早,在家里根本不受重视,所以……所以,才会拼命讨人喜欢,拼命想要留在神殿里……那个孩子……”
高贵的神官垂下眼帘,彷佛又看见当年那位孤独的少年,就连那浓密的金棕色睫毛似乎也带上了忧伤。一边的碧姬塔的神色也黯淡下来。
恺城站在殿外惊讶万分,他一路风驰电掣,急急赶来,各类可能状况在脑中都考虑了个周详,却不想殿里竟是这样的气氛,更想不到自己现在这个美艳无伦的躯体竟曾属于赛米拉斯如此悲哀的灵魂。
“可是……帕扎尔大神官……赛米拉斯他到王宫后……”碧姬塔犹犹豫豫,王宫里初见赛米拉斯,那个少年盛气凌人,实在……
“我刚听说赛米拉斯进宫后四处树敌,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想尽办法去打听情况,可是所有人回来后都异常确定地告诉我,赛米拉斯的处境真的是很不妙。我想了一夜,最后决定冒险去王宫偷偷见他一面。”帕扎尔合上双眸,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刻骨铭心的回忆却潮水一般涌进脑海。
“可是迟了,他告诉我他再不愿取悦别人,再不愿为别人活着……”帕扎尔大神官顿了顿,“公主,十天前的下午,赛米拉斯服毒自尽在我的眼前。”
“不可能!”碧姬塔几乎地无法承受自己激烈的心跳,赛米拉斯明明,明明还好好活着,十天前的下午,她明明在王宫花园找到的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已经服毒自尽了呢,“那,那现在在王兄身边的是谁,那个人是谁。”
“这恐怕得劳公主问这里的另一个人了。”帕扎尔微微一笑,转向着殿外缓缓开了口,“夜风清寒,既然来了许久,为什么不进来坐坐。”
杨恺城暗自心惊,帕扎尔居然知道赛米拉斯已死,更知道他在殿外站了许久,不过事到临头,总不能临阵脱逃,硬了头皮,走了进去。
“杨恺城见过帕扎尔大神官。”恺城微微躬身。
“杨恺城?”帕扎尔语调平静,没有讶异,“这是你的名字?”
“这么说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大神官难辞其咎了?”杨恺城开门见山,比起什么古代的巴比伦权位之争,他当然更关心自己为什么会在巴比伦这个大问题。
“召唤你来这的,的确实是我。”帕扎尔也不隐瞒。
恺城一怔,帕扎尔如此坦诚,他反而不自在。
“大神官你……”碧姬塔却不知为何相当震惊。
“是的公主,帕扎尔动用了禁忌之法。”帕扎尔轻描淡写,碧姬塔的眼泪却已涌了出来。
“禁忌之法?”恺城有些糊涂。
“禁忌之法,是召唤灵魂之术,更是只有历代大神官才能掌握的最高法术,将愿意回到世间的灵魂从黄泉之路召回世间,起死回生。但此术违背天理,被列为禁忌,妄动者视为被判神明,不仅折损寿命,死后灵魂亦永受炎刑之苦。”
碧姬塔带着哭腔,详细解释道,帕扎尔却一脸平静,置身事外的超脱。
“可是,我不是赛米拉斯,为什么你召唤的是我?”恺城困惑不解,不明白自己与千年前这个悲情的故事有何牵连,总不至于帕扎尔一时失手,找错了人。
“当时我悲恸万分,不及细细考虑,赛米拉斯是自杀的,这样的灵魂如何愿意回归;但法术已启,我只得去带回赛米拉斯来世的灵魂。”帕扎尔抬起头,紧紧盯着恺城,“那个灵魂,便是你。”
一阵沉默无语,恺城何碧姬塔都是惊呆了。
事出突然,恺城过于震惊,心乱之下只得冷笑,“什么前世,什么来世,我杨恺城只是杨恺城,纵是转世,也与千年之隔的赛米拉斯再无关联。”
“的确,今生即是今生,与过往何干,只是我迷失了心,许多事再也看不清了。”
帕扎尔突然笑了,便如醉了一般,“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却还是想看他活着的样子,再见他笑一笑,再听听他说上一句话,便是只有一句也好……”
为什么没有珍惜呢?十年过往,却断送在一次荒唐。
“帕扎尔大神官!你罢手吧!”杨恺城突然有些不忍,虽气他自作主张,但他终是救了自己一次,纵使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至少他还活着,何况如此至情至信的人,若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动容,“你不是斯荣的对手。”
“事已至此,如何罢手?”帕扎尔苦笑,“自我下决定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教廷还没有公开与王族作对,你只需发兵对抗元老院,斯荣绝不能向你发难。”杨恺城急迫地看向碧姬塔公主。
碧姬塔会意,也一同劝到:“帕扎尔大神官,你不如不先躲过这一劫,再做打算,哥哥那边迟早会有办法!”
帕扎尔摇摇头:“公主,我的结局自从赛米拉斯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擅动禁忌之法,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些日子每一个晚上,我几乎都能听到死神迫近的脚步,既然如此,有的事情非就解决不可。”
帕扎尔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个人不像是死前会疯狂地做到玉石俱焚的人,更不像为了私人情感就将巴比伦政权交给故步自封的元老院的人。那么他暗地促动元老院兵变的理由……
“大神官,你是说,难道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杨恺城错愕不已。
帕扎尔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斯荣是巴比伦的圣火,他年轻,睿智,英勇,果决,而且野心勃勃,可以说天生就拥有不可比拟的王者气度,他会为巴比伦带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这一点,先王,我的导师以及拉普苏阁下都如此相信,曾经作为斯荣挚友的我,直到现在亦深信不疑。”
他慢步踱向窗边,遥望着王宫方向,把夜空染的彤红的火光。
“这样一个激进的君主会和保守的元老院发生冲突本是意料中事,我原本应该支持斯荣,可是却发现一个始料不及的事情,斯荣的野心太大,这让他对权力的欲望过于贪婪。他试图击溃的并不是元老院本身,而是这个延留下来由国王、元老院、教廷共同执掌政权的制度。这当然也是现在元老院不顾一切反对斯荣的原因,因为斯荣的意愿是完全剥夺他们的权力。杨恺城,你对此怎么想呢?”
“这听起来像是可怕的专制。”杨恺城皱起眉头。
“可怕的专制?我们暂且可以这样称它吧。”帕扎尔浅浅一笑,“那么如果是你会选择什么,延留这种进步缓慢却更为稳固的制度,还是干脆把所有的决定权交到一个更为英明的人手中?”
“我不知道,或许两条路都是困难重重。”
杨恺城诚实地回答,即使在他的世界,答案依然是模糊的,人们一方面呼唤着民主,一方面仍对权力顶礼膜拜。权利与自由依然会被雷鸣般的掌声湮没直至死亡。何况历史中的战乱时代,一个英明专制者所取得的成就往往比僵硬而不完全的民主机构要大许多,尽管在专制者死去后,这种成就比任何东西都更易于崩溃,尽管这种成就极有可能并不值得赞许。
帕扎尔重重叹了一口气:“的确如此,这么多年,我在斯荣与元老院间周旋,却从来就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以现在的形势,一旦我死去,斯荣和元老院之间必将有一场恶斗,如果内战焦灼,会毁了整个巴比伦。这件事必须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有个了断。”
“所以你促动元老院仓促兵变,你选择了斯荣?”杨恺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之所以不等到明天在元老院会议上正式提出废黜斯荣,是因为你要斯荣以最顺理成章的方式除掉元老院,而不受置疑。”
“我的确很想知道斯荣能领着巴比伦走到什么境地,但是对于一个我憎恨的人,我做不到那么伟大。”帕扎尔看向杨恺城的目光极为坦然,“我有意借这次机会让他来个措手不及,杀杀他的气焰。至于元老院,那个地方已经注定要成为历史了,迟早都是一样。”
空气突然振动了,伴着神殿外由远及近的嘈杂声,王军如潮水一般开始在大殿门口聚集。
神殿中的三人感受着躁动的气氛,一个惊惶,一个镇定,一个却是完全的淡然。
当一切安静下来,斯荣健硕的身影独自出现在神殿门前,冷硬的铁制的戎甲还隐隐泛着血色,月色辉映,手中的利剑,萦绕着一层淡青色的光泽。
“帕扎尔,我来见你。”斯荣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帕扎尔微微恭身:“陛下!”
“王兄!帕扎尔大神官他……”碧姬塔急于冲到前面,试图解释什么,却被杨恺城一把拉住。“已经没有必要说什么了。”杨恺城悲哀地冲碧姬塔摇摇头,“今天这种局面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帕扎尔,元老院的叛军已经失败了,我要求你明日以最高神官的身份宣布教廷从今以后放弃巴比伦的政务决定权。”斯荣全然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口吻。
帕扎尔却笑了:“斯荣,你很早以前你就被喻为巴比伦的光辉之焰,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约束,或许终会有一天,你这束火焰会烧毁整个巴比伦。斯荣,只有神灵才不会犯错,你并不是神灵。”
他无所畏惧地走向手执利刃的斯荣,立在他面前:“斯荣,我的确阻碍了你的路,所以并不憎恶死在你的剑下,因为你一直是我钦佩的好君主,即使你将赛米拉斯牵扯进来的事实已经足够让我仇恨你,这种钦佩也还是不曾变过,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允许事态向我预见的危险发展。”
斯荣紧紧地皱起眉头,他举起剑,指向帕扎尔的胸口:“帕扎尔,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逼我杀你。”
狡黠的弧度浮现在,帕扎尔的嘴角,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你爱他们不是么?碧姬塔还有那个叫杨恺城,你明明识破他不是赛米拉斯却仍留他在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斯荣,你非杀我不可,不仅仅是为了巴比伦,也是为了我最后的报复!”
帕扎尔语毕,突然抓住斯荣的剑刃,狠狠往自己的胸腔刺去。
“帕扎尔,你!”斯荣慌忙想抽回利剑,却早已不及,长剑贯穿了帕扎尔的躯体。
血,一滴一滴,滴在的神官袍上,雪白映着殷殷红迹,格外刺眼。
斯荣震骇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瞬间空白,左手只是死死抓住帕扎尔的肩膀,不让他倒下。帕扎尔却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斯荣。恍然间,斯荣手一松,帕扎尔倒退几步,摔在地上。胸口仍插着斯荣手中的长剑。
“帕扎尔大神官!”碧姬塔尖叫一声,连忙向帕扎尔奔去,杨恺城也急急扶住帕扎尔支撑不住的身躯,抬起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斯荣。
帕扎尔以斯荣之剑自裁时,正正背对碧姬塔与杨恺城而立,大殿上除了斯荣与帕扎尔本人,看到尽是斯荣出剑刺杀的帕扎尔的残酷情景。
“哥哥,你为何要杀帕扎尔大神官。”碧姬塔已是泪流满面,曾几何时,这两人还是彼此钦佩意气风发的贵族青年,为什么一转眼,就已变了个相互残杀的结局。
“我……”斯荣想要解释,可是当他看着满手猩红的粘腻液体,突然凄厉地纵声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帕扎尔,这么多年的朋友,赛米拉斯的事我确是亏欠了你,既然你想报复,我就遂了你这最后的心愿。
“巴比伦不需要包藏祸水的大神官!”斯荣说话时一脸的寒意,几乎觉察不到自己的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正在禁不住地颤抖。
“你简直是个冷血动物!”杨恺城愤然大骂,心中却突然一阵刺痛,从未有过的绝望。
“赛米拉斯,赛米拉斯……”帕扎尔大神官,侧脸看着恺城,却不停呢喃着这个名字,恺城一惊,知道帕扎尔已是神志不清。
一狠心,握了帕扎尔的手:“大神官,我在这里。”
“赛米拉斯,赛米拉斯……”帕扎尔轻声呼唤着,十年过往,恍若隔世,此刻却清晰起来,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
“帕扎尔祭司,你为何又要我做你学生呢?”
“帕扎尔祭司,我们是要去哪里?”
无邪的孩子不解地望着从刚刚就一直牵着他的手的白袍祭祀。
祭祀过后的神殿空无一人,一片神圣庄严的宁静与慈祥。
“帕扎尔祭司,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帕扎尔祭司……你……没事吧?”孩子惊讶地发现牵着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赛米拉斯,人在神灵面前用不着说谎,所以,在这里把面具摘下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论如何,神明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孩子的手贴在祭司的手心里,原来人的体温如此温暖。
睁了眼,对上幻境里那双同样的眼眸,碧蓝地仿佛荒漠里的天空,却是不同的感觉。
“你是……”帕扎尔已是气若游丝,“杨恺城?”
杨恺城和碧姬塔互相望望,回光返照,这个人是再也救不回了。
“……公主也在……”帕扎尔露出一种温柔地近乎歉疚的微笑,“你们……我真是对不起了……”
“大神官,你怎么会对不起我们。”碧姬塔泣不成声。
帕扎尔却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大了,心思单纯得还是像个孩子。”然后又转向恺城:“杨恺城,把你带到这里,真是抱歉了,只是如果这是天意的话……”帕扎尔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碧姬塔惊讶的目光中,将食指的一枚古朴的铜色指环褪下,轻轻套在恺城的食指上,金绿的双眼凝聚了从未有过的神采,如同被死亡的光辉所启迪,“如果可以相信的话,我希望你……”
帕扎尔的嘱托中断在这里,杨恺城与碧姬塔在一边等待了很久很久,帕扎尔却再也没有声息。
……
繁花似锦,巴比伦王宫花园的空气从来如此奢靡,白袍的神官穿梭紫丁香从中,急急找寻那个曾经朝夕相伴的俪影。
他有着漫长的金色发丝,迷朦的忧郁眼眸。
为什么离你越近越会觉得不舍?为什么越是想你越是痛彻心扉?
“赛米拉斯,赛米拉斯,我答应过陪你一生一世呵。”
为什么当时会让你离开呢?朝朝暮暮魂牵梦萦,过往的点点滴滴,却连一丝细节也没有忘记,原来,原来早已把你的一颦一笑刻在了心底。
“帕扎尔大神官。”天籁一般美好的嗓音,仿佛梦魇尽头的曙光。“你终于来了。”
“赛米拉斯?”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源头,清澈的泉水边,十年前的孩子早已长大,却一如既往的皎洁美丽,明净无暇。
“你终于来了。”嘴角扬起笑意,泪珠却已滚落下来。
巴比伦的春天短暂而美好。痴迷的人,赔上一个永恒,只为一场心甘情愿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