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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公子 第三章 作者:蔡小雀
    浙漾负著手,俊容微仰地看著戏楼门口的告示——

    来来来,新鲜玩意儿往这儿来,胡旋歌舞绝妙登场

    看看看,超好戏码子给你好看,泼寒胡戏夜夜上档

    「泼寒胡戏?」他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诧的笑意,「没想到在这里竟也有古高昌国的歌舞可看?嗯,有意思。」

    浙漾缓缓踱进戏楼里,里头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显然爱家班在此已打出了名号,已有固定的观众群了。

    戏楼的店小二一看是位俊尔翩翩的公子进门来,连忙哈腰赶了上来。

    「公子这边请,戏才刚刚要开锣呢,您现在来的正是时候,请问要楼上雅座,还是在这儿设个位子?」

    「楼上雅座。」他微笑以对,「麻烦给我来一壶上好的清雨香片,两碟素净爽口的零嘴。」

    「嗳!上好的清雨香片和素净零嘴,马上来,公子,您这边请。」店小二眼一花,一枚小银角子已经落在掌心,乐得他笑眯了眼。「哎哟,公子打赏得这么重,教小人怎么好意思?」

    「今天人多,你也忙坏了。」说完,浙漾浅浅一笑,优雅拾阶而上。

    店小二闻言感动到差点痛哭流涕,在这儿当差当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客倌体谅他,说中了他的心情。

    就在店小二决定待会到厨房多偷拿一碟上好点心来招待「恩公」的时候,後面掌柜的又鬼叫鬼叫起来,吆喝著要他下去帮忙。

    店小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浙漾凑笑道:「公子请这边坐,小的待会就过来伺候。」

    浙漾含笑点了点头,「你去忙吧。」

    从这个雅座望过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戏台上的每一处,视野极好,等会就可以好好地看看戏班子和花旦的表现了。

    只不过唱胡人戏、跳胡人舞的花旦,对於中原的戏曲熟吗?他可不希望还得花时间教会她「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每一句戏词和身段。

    正胡思乱想间,锣声急响,厚重的帘幕缓缓拉开。

    所有人都停止了嗑瓜子、交头接耳的动作,不约而同往戏台上望去。

    首先是一只穿著胡人衣裳的猴子翻了个跟头出来,配合著叮叮咚咚的小鼓滑稽地跳起舞来。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任谁也没想到竟是只猴崽子率先登场。

    小猴子跳完舞,动作灵活地跟台下众人作了个揖,然後一身胡人装束的老人舞了出来,小猴子熟稔地跳上他的肩头。

    「各位,我是爱家班的领头班主爱畅哥,非常感谢各位的热情捧场,今晚的节目精采得不得了,有杂耍、有变戏法,还有特别的苏幕遮舞,由我们的当家花旦衫儿领衔演出。」他的光头亮闪闪,在几盏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更显油亮神气。「就请贵客们拭目以待,观赏我们今晚特别为您准备的拿手绝活!」

    台下掌声如雷,欢声鼓舞,浙漾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加入鼓掌行列。

    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看起来很擅长营造热闹的气氛,只此一手就已经紧紧掐住观众的心,他不禁对爱家班有了一丝期待。

    接下来几个身穿胡人戏服的汉子演出高难度的杂耍,有一人加一人加一人的叠罗汉,叠瓷碗、耍飞盘等,看在武林高手的眼中不算什么,可是平常老百姓却是惊叹不已,看得目不转睛。

    浙漾笑咪咪地观赏著,很捧场地拍手鼓掌。

    最後压轴好戏总算上场,在充满著西域风情的羌笛声中,随之而来的是悠扬的胡琴与箜篌清脆的乐声,一个身穿灿烂胡衫的娇艳身影闪现了出来,众人眼前登时一亮。

    身穿胡衫的姑娘腰肢柔软纤细,宛若无骨般地旋转舞动著,小手翩翩然流转,轻拈著点点春风,嫩白如春葱的指尖画出了无数荡漾柔波。

    她的脚步曼妙,缓缓轻舞而出,蒙著金蒽面纱的小脸露出了明亮如星的眸子,一含笑、一眨眼、一挑眉,令众人瞬间犹如置身炫目华丽的波斯庆典上,正看著一场动人至极的美人舞艳光。

    浙漾缓缓地啜饮著香茶,深邃的眸光微带惊叹地看著戏台上柔情曼舞的人儿。

    走过了这么多城镇,第一次看到有大将之风,绝致风情的花旦。

    虽然是异国打扮,却紧紧扣住了每个人的视线和心弦,著实不容易,连他也不禁要为之赞叹。

    浙漾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

    「老爷子会满意的吧?」这样绝色的表演,就算不是正统的中原花旦,老人家恐怕也会看到目不转睛,无法自拔的吧?

    只不过……还没听见她的嗓音,不知道能唱不能唱?

    浙漾的笑容犹豫地敛起,深思的神色取代了笑意。

    此时在後台——

    「等等,等等我啊!」方才表演完毕的阿莫叔叔、月牙大婶、小蛮伯伯,还有阿笨姊急急忙忙冲了过来,还来不及卸妆就叫了起来。

    「啊!老班主,你最贼了啦!」

    「就是说,都不等等我们,可恶!竟然把最肥美的羊肚片吃光了。」

    爱畅哥趴在临时搭起来的餐桌上,手里的长筷子还拚命往滚沸的火锅里头捞,闻言回头露齿一笑。

    「嘻嘻,谁教你们动作慢?吃东西讲究的就是快狠准,技不如人能怪谁呀?」说话间,他又涮好了一片羊肉往嘴里塞,连葱姜醋的佐料都顾不得沾了。

    其他团员哪还顾得了反驳争辩,看到那锅沸滚的火锅,早就一把抓起筷子往前扑去,你一筷来我一筷的捞取著里头的菜色。

    一时之间,怕烫的呼气声此起彼落,只是再烫也政变不了这几个人猛吃的动作,对他们来说,美味的涮羊肉火锅可是他们的命,纵然夏天吃得汗如雨下也爽快呀。

    爱家班每个人都有一手绝艺,可是要说起共通的兴趣来,也就只有这个「吃」了。

    凡是走过必留下痕迹,几乎镇镇都知道这爱家班是出了名的爱吃班,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带锅碗瓢盆,唱戏的行头掉了可以再买,吃饭的家伙弄丢了可就天快塌下来了。

    外头的音乐渐渐止歇,众人的筷子却丝毫未见稍稍停止的迹象,突然间有人叫了一声——

    「哎呀!」

    其他人根本腾不出嘴来问是怎么回事,只是抹著汗睁著大眼瞧向那人。

    阿莫叔一擦胡子,微带愧疚地道:「怎么办?咱们吃得太起劲,都忘了衫儿还没吃呢。」

    「哎呀呀,可不是吗?」爱畅哥一愣,忍不住叹气拍大腿,随即对众人一凶,「都是你们,个个贪吃鬼,把小衫儿的份都给吃掉了,瞧!锅里只剩下两三块萝卜和零星的菜,待会可怎么办才好?」

    其他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不过半晌後忍不住抗议起来。

    「喂,老班主,是你吃最多耶!」月牙婶筷子往他鼻子一戳,插腰道。

    「啊,是我吗?」爱畅哥缩了缩脖子。

    「当然是你,最有嚼劲的羊肚片都给你吃光了。」小蛮伯犹自念念不忘旧仇。

    「人家……饿嘛。」爱畅哥委屈道。

    阿笨姊抹了抹汗水,惭愧又心虚地问:「那……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耳听著音乐已经渐渐进入尾声,可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看谁最有肉,削两片下来给衫儿涮著吃好了。」小蛮伯提议。

    「才不要!」月牙婶拚命护住她的福态肚皮。

    「别闹了。」爱畅哥不傀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班主,沉著地道:「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字。」

    「逃?」

    「逃你个龟孙子,有什么好逃的?」爱畅哥翻翻白眼,气恼这群人没有一个懂得跟他搭腔唱双簧。「这个字是——藏!」

    「藏?」

    「是啊,趁她还没进来,快把火锅、筷子、盘子等一干罪证统统藏了起来。」爱畅哥一声令下,「快!」

    「是!」众人七手八脚动作起来。

    等到衫儿一曲舞罢回到後台,累吁吁的她一步入後台只闻到淡淡的味道,她的俏鼻子不禁皱了起来。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口,深怕她看出了端倪来,爱畅哥吞吐著水烟的动作也僵住了。

    衫儿的眸儿一扬,有点生气地走向爱畅哥,「老班主。」

    「怎、怎么了?」他冷汗直流,心虚地陪著笑。

    「你怎么又抽水烟了呢?你的气喘不是还没好吗?再抽水烟岂不是会更严重?」她关切地望著他,小脸上满是不赞同。

    原本点烟是要薰散羊肉火锅的香气,没想到却换来这样的回应,爱畅哥突然哇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自责不已。

    「呜呜呜……你这么关心我,我还……呜呜呜,真是个老混蛋……」

    「你别哭哇!」衫儿被他哭得手忙脚乱,水汪汪的大眼睛求救地望了众人一眼,「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班主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惭愧的说不出话来。

    爱畅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今晚……都是我这个老混蛋……害你……没有消夜可以吃了!」

    这话听在衫儿耳里,以为是今晚没备消夜,所以老班主深深自责,她忍不住轻笑起来,体贴温柔地摸了摸老人的白眉,「别哭了,没事的,一晚没吃消夜死不了的,衫儿虽然食量大,可还挺能耐饿的,你就别自责了,没准备消夜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爱畅哥还是泪汪汪。

    衫儿继续安慰他,浅浅笑道:「没关系啦,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消夜可吃,饿肚子的也不光只有我一人呀,所以我捺得住的,你放心。」

    这、这、这……

    众人更是惭愧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集体躲进去。

    其实,大家都吃饱饱了,真的只有她一个人饿肚子啊。

    「今晚的客人很多呢,我们一定能挣到不少的赏银哟。」衫儿为了要振作起老班主的情绪,笑咪咪地道:「你听外头的鼓掌声,今晚铁定又是大丰收了。」

    「是啊,我也该出去谢幕,顺道收钱了……」爱畅哥心虚地蹭了出去。

    「班主今天怪怪的,你们有感觉吗?」一等他离开,衫儿忍不住问。

    众人的笑容都有点怪怪的、僵僵的、乾乾的,「是啊,啊哈……哈……哈哈……」

    衫儿挠著耳,有点被搞胡涂了。

    奇了,今晚大家都很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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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蜂哗鳕跃城里只有东大街夜市还很热闹,十几个小摊子聚集在这儿,提供夜游或肚子饿的客人吃食。

    褪下了戏服卸了妆,素净著小脸,一身红衫的衫儿偷偷跑了出来,在夜市大街上遛达著。

    她捂著咕噜咕噜叫的肚皮,眉头打结,可怜兮兮地逛著香气四溢的小摊子。

    「哇!牛肉面摊子……刀削面……」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左顾右盼,一摊摊的香气对她来说都是难忍的诱惑。「豆腐脑儿、葱烧饼、酱肉大面……」

    哇,她都好想吃喔,可是她的荷包里只有三个铜板,顶多只能吃一碗牛肉面或买三颗馒头。

    好饿!

    她小脚有些虚软,饥饿对她来说一向是最可怕的敌人,她只要肚子饿得狠了,整个人就像是中了化骨绵掌一样,软绵绵没半点力气。

    又是一阵咕噜声响起,她饿得脱力往後一倒。

    「当心。」一只有力的手掌支住了她,不过在助她站稳脚步後就急忙缩了回去。

    扶住她的正是浙漾,只不过他的手抚著双鬓,紧紧揉著开始抽疼的太阳穴。

    可恶,一时不察,又靠女子太近了。

    他这个怪症候可真一点也不给面子,只要他稍稍近女身就立刻发作起来。

    浙漾迫不及待退後了四步,挤出一抹友善的笑意,「姑娘,你好点了吗?要站稳了。」

    衫儿克制著虚脱又咕咕叫的饥饿感,抬头对他感激一笑,却差点被夺去了呼吸。

    好……好俊的公子呀!

    高大俊朗的他笑意迷人,一袭淡朱色衣衫裹著他结实矫健的身躯上,非但没有一丝脂粉气,反而衬托出他独一无二,优雅动人的英气来。

    衫儿看呆了,连肚子饿都给忘了。

    「你还好吗?」他低头望著她傻气惊艳的脸蛋,止不住的笑意荡漾。

    她好可爱,傻呼呼的,还带著一抹少见的娇俏,跟戏台上的她完全两样,相较之下,他还是喜欢卸了彩妆後的她,显得自然又娇嫩,教人想啃一口的甜美。

    是的,浙漾知道她的身分,因为他跟踪爱家班回到落脚的小客栈,他正要进去找老班主提事,没想到就看到卸了妆的她偷偷摸摸爬墙出来。

    轻功天下无双的他很快地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地笑看著她笨手笨脚的爬墙动作,然後无声地跟随在她身後,好奇地想瞧个端倪。

    没想到她一路捂著肚子往夜市街行来,在看到她面露饥渴的表情猛盯著小摊子时,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饿了。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饿到脚软乏力的地步,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衫儿被他这么一问,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啊,我很……很好,只是肚子饿。」

    她的老实又让浙漾忍俊不住。

    很少有姑娘家敢这么直言说出自己肚子饿的,他遇到的女子不是含羞带怯,就是扭扭捏捏,再不就是知乎者也一堆,咿咿呀呀翘著小指头扭著身子半天,他还搞不懂她们到底要说什么。

    他亲切一笑,「饿吗?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她惊异地望著他,小脸满是感动,「你……要请我吃饭吗?我……我没听错吧?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敢说要请她吃饭了,就连最慷慨大方的小蛮伯伯,也在一年前拍著胸脯说要请她吃到饱後,就再没有提过类似的话了。

    上次她不过吃了他六碗的羊肉姜蒜拌凉粉,五碗的馄饨汤,最後还要了一张葱油大饼,以她的纪录来看并不算什么,但显然小蛮伯伯不这样想。

    打从那一次之後,衫儿也知道自己著实太会吃了,所以她再也不敢让任何人破费请她吃饭了。

    事实上,班里也没人有那个身家请得起她吃饭。

    所以这个英俊公子竟然要请她吃饭,教衫儿怎能不惊讶呢?

    「民以食为天,既然饿了就是要填饱肚子,」他微笑,「你肯给我几分薄面,让我请你吃饭吗?」

    「可是……你又不认识我。」她迟疑了。

    随随便便就把一个陌生人吃垮了,这样好像不好吧。

    「你是爱家班的当家花旦衫儿,不是吗?」他浅笑道。

    她吓了一跳,「咦?」

    「我今晚看了你们的表演,非常精采。尤其你的舞,只有『扣人心弦』四字足以形容。」

    她的脸蛋红了起来,低下头望著自己的绣花鞋尖,「是……公子不嫌弃。」

    「还不知道衫儿姑娘可否赏脸?」他微微一笑,温柔地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如果衫儿姑娘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你有事要求我?」她突然心虚起来,是求她口下留情,不要一下子就把他吃垮吗?

    「是的,是关於你的声音。」

    「声音?」她被搞胡涂了,不过一听不是求她别吃太多,倒也松了口气。

    「衫儿姑娘愿意一边吃一边听我细说缘由吗?」他的眼神温柔得彷若能滴得出水来,她看得一阵怦然心动,脸红气喘。

    真要命,戏文上总是说眼神会勾人魂,她以前还不信,可现在真给她遇著了。

    世上真有勾魂摄魄的眼睛呢!

    「请公子叫我衫儿就好。」她有些羞涩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结结巴巴地道:「既然公子这么说了,衫儿怎么好意思再拒绝?」

    他喜上眉梢,笑吟吟地一摆手,「那么,请。」

    衫儿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到哪里,不过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坏人,所以她只迟疑了一下,就跟在他後头走了。

    她拚命告诉自己,其实是因为肚子饿的关系,才不是因为他魅力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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