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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遇见你 第4章(1) 作者:攸齐
    幽静巷内,黑瓦橘砖墙,一样的建筑共有五栋,紧紧相邻着。依着身后女孩的指示,踩脚踏车踩得额际微覆薄汗的清俊男人在最后一栋停着豆花推车的平房前,停下脚踏车。

    绿色纱门内有微光透出,钟曼情一见那灯光,随即跳下后座,咿呀一声,她拉开旧纱门径自入屋,忘了那奋力骑车送她回来的贵客。

    “阿嬷,你又等我啊。这么晚还写字,小心以后老了皮肤变黯沉、生老人斑又得老花眼哦。”钟曼情见着深夜仅有微弱灯光陪伴、背微驼的身影时,搁下书包脱去外套,走到阿嬷身后,用力搂住。

    阿嬷总是这样,嘴里说放心,其实还是会等门。老人家没什么休闲,平时就是从庙里拿点经书回来抄写,说回向给她,让她将来嫁个好人家。

    “你每次讲话都在哄我开心,阿嬷都这个年纪了,早就一堆老人斑了。”钟阿嬷穿着白底蓝碎花睡衣裤,肩上披着外套,戴着眼镜坐在木椅上抄写经书,腰间突然一紧,她搁下笔,回头看着平安归来的孙女。

    “哪有!我的阿嬷青春又美丽。”语声甜甜地称赞阿嬷。

    钟阿嬷扶高下滑的眼镜。“你电话里说的那个老师,车子已经没事啦?”

    “啊!对!”想起被自己遗忘的贵客,她奔到门边,就见清俊男人站在门口,透过纱门似是在看着她们。她拉开纱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回头看着奶奶。“阿嬷,老师车子还没好,他骑脚踏车送我回来,等一下要叫车回去。这位就是梁老师。”

    “老师送你回来喔……”钟阿嬷起身,迎了过去,近距离下,才发现那面庞是那样清俊年轻。“原来老师这么年轻。”

    钟曼情笑出声。“阿嬷,你刚刚的反应跟我第一次见到老师的反应一模一样耶。我看老师头发白,以为很老,然后才发现老师是少年白。”

    “没大没小,怎么这样说老师。”钟阿嬷斥了声,随即招呼着:“老师请进来坐,还麻烦老师送曼曼回来。”

    “阿嬷您好。”梁秀辰微弯身子致意,随即踏入屋内,一穿过绿纱门,看见屋内仅有一张方桌、一条藤长椅和几张木椅时,他恍若看见怀旧照片般,实难想象现在的社会中还有这样的摆设。

    他顿了几秒,才又应道:“不麻烦。是曼曼帮了我,才会拖到这么晚回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车了,让她一个人骑车回家我也不放心。”

    钟阿嬷亲切地招招手。“老师请这边坐,外面天好冷,我去热杯姜茶给老师喝……啊!还是老师吃不吃豆花和碗稞?我电饭锅里热着一碗碗裸和一碗豆花要给曼曼当宵夜……”入秋后第一波冷气团南下,傍晚开始又感受到冷空气的威力。

    “阿嬷你不要忙了啦,赶快去睡,老师等等叫了车就要回去了。”钟曼情扶着阿嬷的手臂,搀着她往她房里走。

    “真没礼貌,老师送你回来,你应该要招待他,怎么像是要赶老师回去?”

    “要招待也是下次嘛,现在都几点了还招待?而且老师本来就会回去,又不是要留在这里住。阿嬷你快点去睡。”边说边把阿嬷带回房间。

    再出来时,那清俊男人颀长的身影立在纱门前,两手放在裤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走了过去,一双眼儿瞧着门外。“外面有什么?”

    他指指屋檐下。“那个。”

    “磨板机,阿公磨米浆用的。”她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那是阿公阿嬷的生财工具,碗稞和豆花都靠它。“阿公大概三点会起来磨米浆做碗稞。他早上去卖碗稞时,换阿嬷磨黄豆做豆花,阿公午饭后又会推车子出去卖豆花。”

    想起方才阿嬷的话,她道:“老师,电话在那边,你可以先打电话叫车,我去里面端豆花和碗稞。”

    钟曼情回到客厅时,男人方挂上话筒,她将豆花和碗稞摆上方桌,对他招招手,轻声说:“快来,热的哦。”

    男人缓步过来,拉来椅子落坐。“讲话突然变这么小声?”

    “阿公好像被我吵醒了,我刚刚有听到他和阿嬷在说话。”她吐了下舌尖,拉来椅子,坐在他身侧。

    梁秀辰不自觉地也放低了本就冷沉的音律。“这是你的宵夜?”

    “嗯。不过你是客人,所以要请你吃,不然阿嬷会说我没礼貌。”

    “请我吃了,那你吃什么?”他微微侧眸,看着她。

    她看着铺在碗稞上头的馅料,咽了咽唾沫后,圆睁大眼看他。“要不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我阿公做的碗稞超好吃的,可是他怕卖不完,一天只做四十个,卖完就吃不到喽。今天可能是有剩,通常有卖不完的我才吃得到——你会介意吃没卖完的吗?但它很新鲜,真的!阿公每天早上都起来磨米浆现做,当天没卖掉的都我们自己吃掉,没有隔夜的,不过机会很少,阿公都会尽量把碗稞卖完,除非天气不好客人变少,那就真的没办法。”

    “你再说下去,等等我叫的车来了,就真的没机会吃到了。”见她微慌地解释,让他觉得她很可爱;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纯真,一次又一次地吸引着他。

    钟曼情闻言,迅速地把碗稞推到他面前,再递给他竹制的签板。

    “快,赶快试试我阿公的碗稞,吃过的都说赞。”

    他眉眼柔软地觑了她一眼,将目线移到面前的宵夜上。

    还冒着热气的碗稞被包裹在藏青色小碗里,缺了两个小角碗缘轻易就看出小碗的年代久远;而吃碗稞的工具不是叉子、汤匙,而是竹制签板,这碗稞卖的不是虚华亮丽的外表,是浓厚的人情味。

    梁秀辰用签板划开白净的稞,切了一小口送入嘴里。碗稞弹性好,满口都是诱人米香;稞上头铺着炒过的香菇、肉块、萝卜干、四分之一颗的蛋黄,还淋上一些酱汁;他再划了一口碗稞,这次配上一口上头铺得满满的馅料,微咸微甜的馅料加上软的稞,果真好吃。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钟曼情瞧他瞧得好仔细。他肤色白皙,能瞧见额际浮现的青筋,他吃相优雅,慢条斯理地尝着,未有什么明显表情,她看不出他到底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按捺不住,开口就问。

    “很好吃。”他抬眸瞅她,简洁回应。

    “那再喝一口这个,也是超赞。阿嬷的豆花很传统,不像市面上还有红豆、珍珠什么的,就只是花生豆花,可是都是真材实料。”她再次当起老王。

    他盛情难却,拿起汤匙舀了豆花送入口中。才入口,绵密滑嫩的豆花随即在舌尖推散开来,满口都是浓浓的豆香;花生煮得好软,却没失了花生气味;姜汁微辣,暖了他的脾胃,连眼神都不自觉地渗出暖意。

    “豆花也很好吃,很浓纯。阿公阿嬷哪学来的手艺?”

    “阿祖教的。阿公本来种水果,也算小富翁啦,后来卖地给爸爸做生意,怎么知道爸爸染上毒瘾,赔光家产。阿公没办法,只好回去找阿祖教他做碗稞,阿嬷就跟着学做豆花。其实我阿祖做的更好吃,可是她不在了。”

    原来是这样……“这样一碗卖多少?”他搁下碗,慢声问。

    “通通十五元,碗稞和豆花都十五元。”她笑眯眯的。

    “十五?”梁秀辰微讶。“这样能赚什么?”

    “阿公说薄利多销啊,很多都是老顾客,而且有的时候会有一些老客人订大量的哦。比方说订碗稞或是豆花当开会的点心。那天阿公就不推车子出去卖,只做客人订的。阿公说很多人都照顾他的摊子,做人要感恩,所以他不涨价。”

    因为老顾客的照顾,所以不涨价?这一家子从老到幼都这样良善、这样知足吗?方才见到的钟阿嬷亲切和善,见孙女晚归也未质疑未责备,说起话来处处都感受得到对孙女的疼爱;而虽未见到她阿公,但听她形容,也是纯朴善良。这么好的三个人,为何无法拥有更良好的生活环境?只能挤在这老旧平房?

    “那些老顾客都打电话来跟阿公订碗稞和豆花?”一个念头突生,他淡声问。

    “有电话的会打电话来,没有电话的都是去阿公摆摊的巷口跟阿公订。”

    “阿公都在哪里摆摊?”

    钟曼情大概说了一下位置后,想到了什么,笑问:“你要介绍朋友去吃吗?”

    他轻轻点头,还向她要了她家里的电话,忽有一抹光亮透过窗户映进屋内,她看着那光,才觉疑惑时,他已起身。“应该是车来了。”

    “这么快啊……”她跟着起身,随他身后走到门前。

    “你别出去了,门关了,早点休息。”梁秀辰在门前十步,回身交代着。

    “好。那……老师再见。”她微笑,星眸灿亮。

    “嗯。”梁秀辰低应了声,推开纱门,果然见到一部出租车停在门外。

    他迈开长腿,不过走了一步,又转身回到纱门前。透过绿色纱网,他微低面庞看着一脸疑惑的她,喟叹般地说:“曼曼,别叫我老师,我并不是。”

    她圆睁秀眸。别叫他老师?那该称他什么?还不及反应过来时,他已离开。

    钟曼情踏出校门,在街口前的便利商店门前,果然见到倚在车边、双臂抱胸、低垂脖颈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俊秀男人;暖阳放肆地在他身上撒落一片金芒,暖了他周身恒常清冷的气息,薄阳下被风挑动的银发,为他添了几分潇洒。

    她知道他是好看的,可原来他也能像型录里的男模那般,只是一个随意的姿态就英气逼人。

    想起上星期那晚,他着一袭质感甚好的笔挺西装,却骑着她的粉红淑女车的姿态,虽然一开始抓不到平衡而频频让车身歪斜,她在他身后频频尖叫,搞得他那样努力却又压抑不住趣意因而微颤的身躯是如此滑稽好笑。可就是那一眼,她发现拥有清瘦身材的他,肩线竟是如此刚毅,背脊如此英挺,那奋力踩动踏板的背影是那么好看,那么让人感受到安全感。

    这样的男人,虽然冷傲,但平时一定也很受女性欢迎;而又是怎样的女人,才能得到他那般出色的男人的独宠?真羡慕被他看上的女子……

    她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唤道:“梁老师。”

    梁秀辰抬眸。女孩穿着深蓝西装外套,里头是件白衬衣,下半身是深蓝百褶及膝裙和黑长袜,肩上挂着书包,他目光来回贪恋几眼,才问:“放学了?”她穿制服很好看,青春秀美。

    钟曼情点点头。“你等很久了吗?”

    前几日他突然打了她的手机,约她到他的饭店吃饭,说是要谢谢她那晚的相助。可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无功不受禄,婉拒了他;但他坚持请她一顿饭,她说不过他,答应了。今天她排休,于是约好他在她下课时间来接她。

    “刚到不久。”梁秀辰抬手,将她颊侧碎发勾到耳后。这样近似情人间的亲密举止,教她心跳猛然快了一秒,粉脸微微地热了。

    他并非刻意展现绅士之态,也非矫情讨好,不过是见到那碎发几度擦过她眼睫,他想那应当会有些不舒服,于是做了这个动作。

    转过身,他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回首看着脸蛋微红的她。“来,先上车。”

    坐上车,才系上安全带,就听闻男人开口:“曼曼有什么不吃的吗?比方说牛肉、羊肉?”

    他看着后视镜,准备将车子切入车道。

    “没有。只要不是什么蚂蚁、蜈蚣、蝙蝠什么的,我都吃。我很好养的。阿嬷说,能吃就是福。不过……”她微偏过脸蛋,说:“我现在并不是很饿。”

    也是。他约四点半来接她,这个时间的确不到晚餐时间。“没关系,那我们吃粤菜,份量比较少,不塞车的话,大概也要二十分钟才到饭店。”

    结果在市区还是塞了好一会,到目的地时,已约莫四十分钟之后了。

    梁秀辰领着她从停车场搭电梯直上三十二楼,一出电梯,迎面的是厚实严谨的对开深灰门扉,门面泛着微冷的金属光泽,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客房吗?

    她有些好奇地忖度时,杨特助提着公文包,从长廊另一扇门后走了出来,见着她,似很讶异,怔怔看着她好几秒。

    “要走了?”梁秀辰只是淡淡地问。

    “是。下班了。”杨特助调回目光,又道:“您桌上还有几份文件待签名。”

    “嗯。”他应了声,对愣在电梯门前的女孩说:“曼曼,过来。”

    “啊?好。”钟曼情应了声,经过杨特助身边时,见他仍睁大细眼盯着她,她对他点了点下巴,笑得甜美。“你好。再见。”

    “……”杨特助愣了好几秒。这女孩的说话方式真是直率,也不跟你迂回客套,比起一些想借由巴结他以便和老板套上关系的女人,这女孩其实还挺可爱的。

    “同学,你到底是哪个慢?”下一秒,疑问就这么出口。

    她想了几秒,才懂他问什么。“曼谷的曼。”

    “喔……原来是那个曼,我想说我几次听梁总喊……”

    “杨特助,既然你要下楼,麻烦到二楼让人送两套套餐上来,流金和岁月各一,送我房里。”梁秀辰不待杨特助将话说完,简单吩咐几句后,从西服口袋拿出感应式的房门卡开了那扇深灰的对开门,领着女孩进入他在饭店的专属房间。

    门一开,那宽敞得几乎无法一目尽收眼底的空间,让钟曼情木然好几秒,直到面前的男人出声,她才稍稍回神。

    “我在饭店的房间。”梁秀辰看出她的疑惑,开口解释:“工作比较忙,我会在这里休息。”事实上,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所以这是你专属的房间?”她美目好奇地转动,打量起屋内。

    她目前置身的客厅装潢基调采宁谧纯净的白色系,充满古意的木制家具陈列在明亮的空间里,有几盆小巧可爱的盆栽,或在角落,或在架上,轻吐绿意;墙面悬挂两幅古典中国意象的山水画,搭配浅藕色的落地窗帘、深藕色绣花绒质地毯与紫绒西式沙发,整个设计具现代感又流窜着淡淡的中国风,很别致典雅。

    “算是……另一个家吧。”他的人生除了念书外就是工作,睡在饭店和睡在家里并没什么不同。

    “另一个家?”她不大理解这个意思。

    梁秀辰脱下西服外套,解下领带,就随意搁在沙发上。“我老家在嘉义,家人大部分也住那。在台中我另有一屋楼,我妈常会过去住。至于这个房间是为了我工作方便才装潢的,我在隔壁办公室忙完公事,过来这边就可以休息。”

    她点点头。“这房间好大。”目测应该比她和阿公阿嬷住的那栋平房还要大。

    “嗯。那里是餐厅,旁边是办公区,这个门后是卧室,卧室旁是会议厅。”他简单介绍。“这是以我们饭店的主管套房的规模去设计的,共有四十五坪。”

    “根本就比我家还大了呢!”她展开双手,美目圆睁。

    她稚气的举动总能勾动他心底的柔软。如果告诉她跃层设计的总统套房共有一百三十坪的话,她又会是哪种可爱表情?

    他罕有地勾唇微笑,轻问:“想参观一下吗?我工作的办公室在另外一面。就是方才杨特助走出来的那间。还是你想去看看办公室?或是看看其它客房?”他走近她,拿下她肩上的书包,搁上沙发。

    “可以吗?”她轻讶地问。早听说梁亚饭店的客房相当舒适高级,她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识过五星级饭店的房间呢。

    他眉眼柔软,淡点下颚,掀唇欲说话时,清脆门铃声响了起来……是送餐的工作人员。

    餐点送到餐厅,一小碟一不碟摆上餐桌。每一个白玉瓷盘上盛着单人份、还冒着热气、诱人食指大动的粤菜,一旁还有一壶果汁。她是不饿,可见着这一桌卖相极佳又散发食材香气的菜肴,不饿也很想吃。

    工作人员离开后,梁秀辰提议:“先吃好吗?有些菜凉了就不那么好吃了。”

    “这是今天要请我吃的晚餐?”

    “不喜欢?”他为她拉开座椅。

    “不是。”他真绅士。看了他一眼,钟曼情摇摇头。“是吃得太好了。我只不过是借你手机,让你可以找人来处理车子而已,你请我吃这么好,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真的不用这么客气的,因为那晚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请我吃了你的宵夜,我回请你主一顿,理所当然。”

    她还是觉得被回请这么丰盛的晚餐很不好意思。她微低着脸,突然想到她并没有给过他她的手机号码,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她想问就问。

    “你忘了?上回车子坏在路上时,你借我手机,我打给杨特助,他电话上头就显示了你的号码,我跟他要来的。”

    “原来是这样……”想到了什么,她忽问:“对了,我阿公这几天都有接到一个陈先生的订单,他每次都订好多豆花和碗稞,是不是你朋友啊?”

    他稍愣,摇摇头“不是。”他轻按她秀肩,让她坐下。“来,先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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