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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皇子 第四章 作者:决明
    夜闯国丈府救人,对无戒来说,轻而易举。

    国丈府内守备森严不在话下,每一盏茶时间便有一小队侍卫在府里各处巡视,无戒要避开他们并不难,若避不开,他也能在他们拉嗓要喊出「有刺客」这三字之前,要他们全数倒下,今夜的目的只在于救出范添,不打草惊蛇自是最好,何况他不准备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头,毕竟他的本职是保护李求凰生命安全,离开李求凰不超过半个时辰是他给自己最宽松的要求。

    知道范添的囚禁处,省去无戒泰半工夫,无戒无声无息进到牢房深处,却扑了空。

    本该被系缚在铁链架上的范添已不见踪影……难道已被国丈爷活活整死?还是……因为他打碎范添满口牙,让他伤重失血过多而亡?

    无戒心念一动,离开密牢,藏身于暗处,远远望见一名老总管正低斥两名年轻小仆,骂完人,老总管仍气愤咕哝往廊道走来,无戒探出两指,精准扣住老总管的咽喉,掌握住老总管的呼救,也掌握住老总管的生杀大权。

    「范添哪去了?」无戒逼问。

    「你──」

    「范添在哪里?」

    「范……范添逃走了……」老总管困难地挤出这句话。

    「何时之事?」

    「就……就在十七皇子上门那天,范添人就不见了……」老总管说完,突觉咽喉上的铁指一松,他匆忙回过身,哪里还有人影在,廊柱两旁的烛灯连风吹摇晃也没有,若不是他的喉头还残留着扣锁后的刺疼,他还差点误以为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产生了幻觉。

    无戒奔离国丈府,来与去都沉阒安静,不惊动任何风声。

    范添逃走了?单凭一个在密牢里被缚锁数日没吃没喝的虚弱老人?无戒不认为范添有本领「逃」,若有人劫狱还说得过去。但范家人将所有希望都赌注在李求凰身上,倘若不是范家人无技可施,他们不会找上李求凰……还有哪批人马会勇闯国丈府救人?

    时间上太巧合,李求凰上门的同日,范添便被人救走──

    李求凰救的?

    这念头才一浮现,随即被无戒甩头否决。

    不,不会是李求凰,那家伙差点弄死范添,绝对不会费心救人,况且如果李求凰救了范添,范家师爷又何必日日上门来求见李求凰讨人──

    无戒越想越是锁眉,决定改探范将军府。

    心里有道声音在催促他,去挖掘出真相。

    一件关于李求凰是善是恶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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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添将军府──

    「还是没能见到那家伙?」

    「是,十七皇子仍不愿见我。」

    「这家伙别以为这项人情我会记在心上!师爷,明儿个再去!我就不信这株千年人参我送不到他手上去!一定要送,听清楚没,人参送了,我和那家伙就毫无瓜葛,没有什么狗屁恩德!他甭想让我昧着良心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他那副德行,我还是会再参他好几本!」

    「将军,你身子还弱着,冷静些。属下倒认为您应该与十七皇子交好,眼下朝政左派右派壁垒分明,国丈爷与左丞同属一派,拥立大皇子,右相则与卫将军他们属一派,拥立四皇子,两派无时无刻不在扳倒对手,众官也被迫选边站,皇子们亦然,但十七皇子却能位处中立,两方都想拉拢他,却谁也得不到他的表态。传言十七皇子自己也有私心想登上龙座,如果十七皇子这第三势力成形,太子会落在谁身上,那可没个准。别忘了,二十五名皇子里,圣上独宠十七皇子,他要什么,圣上哪一回没允诺?说不定十七皇子心血来潮,讨个太子当当,圣上也会立即拟诏。」

    「那家伙配当皇上?!圣上要是老胡涂立他当太子,我范添马上一头撞死在龙椅座前阶,血谏到底!」

    屋子里谈话的两人,正是从国丈府逃出的范添与范府师爷,范添因为一口牙几乎碎尽,有几颗连牙根都被打落。所以说起话来不清不楚,但仍吼得十足有力,看来伤势无碍。

    「您与十七皇子为敌并没有任何好处,多一名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想您得罪国丈爷,昔日称兄道弟的那些将军,没有谁敢为您出声,最后还是十七皇子救您出来……」

    范添默不作声,范府师爷这句话,让他无从反驳。

    朝官就是这样,明哲保身,见苗头不对,大伙选择封口,谁也不想惹祸上身,他这条老命差点就这么去了。他死不足惜,只是不甘心,他不想背负着叛国的污名死去,就算要死,也要清清白白,将军战死沙场才是天大的光荣,想他一辈子马革裹尸,见过多少同袍生生死死,死亡对他不是可怕之事,最可怕的是人死了,还遗臭万年。

    没料到救他的人,竟然是李求凰……虽然不情不愿,但李求凰这条救命之恩,他不扛下也不行,所以他吩咐范府师爷天天上李求凰那儿,奉上一株连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珍贵千年人参,要偿这份恩情。他嘴里说不记李求凰的恩,心里却记得太牢太牢,尤其是听闻李求凰遇刺,他自觉内疚,更是急着要师爷上府去看看李求凰的伤势。

    「那家伙……我真是弄不懂他,他可以气我参他一本而叫人打断我的牙,却又为我灌醉国丈爷及守卫救我出牢……他与我明明是敌,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收了你的金砖吗?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他应该是收了钱也不救人的混蛋,那才合乎他的性子,他不是向来如此,没有半点好风评才是李求凰的本性──」范添捶响桌面,砰的好大一声。

    「当初找上十七皇子,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心态。论交情,我没有把握他会倾力救您,但他还是做到了。将军,这条恩,好重呀……」

    范添寂静好半晌,良久才重重一哼,倔道:「重什么重?!我还他一株千年人参就够了!你马上再去送参!」

    「将军,现下是五更呀……」

    「你就站在他府前等天亮,他不收参,你就甭回来了!」范添咆哮。

    门扉咿呀地教人推开,范府师爷一脸为难地出来,双手捧着木盒子,嘴里呵着薄薄白雾,马不停蹄地再度往十七皇子府邸去。

    无戒站在柱子后,脸庞表情高深莫测,他垂着黑睫,眸子里闪过什么,却又消失得太快,他再闪人,柱后已失去他的身影,只有夜空中一掠而过的黑,飞快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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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求凰笑得好灿烂,如三月春风,徐徐缓缓,拂过周身带来一股舒爽的凉意,他端着杯,啜着龙井茶。仍是散着黑长发的俊模样,随它披散在织锦白衫上。放下杯,他长指在桌面上规律地敲着,像想着了什么,他笑容加深,说了,「给他安一个罪名吧,就说他强抢良家妇女好了。」

    「十七爷,强抢良家妇女?这罪名听就知道是硬扣上的,朝里上下老早就知道,范添老将军在十几年前的战事里受过重伤,从此没办法再与女人……」支支吾吾的尾句,不用明说也够清楚了。

    「那老家伙不举了?真可怜。」李求凰笑得真乐,半点也不像有同情心。「再不然,说他偷摸我父皇新宠的爱妃臀儿好了,谁叫他又在父皇面前说我是谫薄之材……都打烂他的牙了,那张嘴还是那么讨人厌,总有一天我会割了他的舌。呵呵,依照老家伙的火爆蠢性,他一定会很冲动的掏出匕首,将手掌按在桌上,狠狠一刀戳下或是剁下五指,以示清白,证明他绝对没有偷摸臀……他参我一句『谫薄之材』,那么我就还他一招,礼尚往来。」想到那老家伙即将做出来的蠢行,李求凰又足足笑了好久好久,久到屈膝半跪在李求凰面前的下属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好心情。

    「另外……十七爷,吏部尚书召集其他五部尚书密会,说是要──」下属歇了声,视线瞟向无戒,顾忌有旁人在场。

    「他是自己人,你放心说吧。」

    「是。六部尚书的意思是想共同上疏,请圣上立您为储君。」

    「储君?」李求凰眼睛一亮,这两字似乎引起他极大的注意力。

    「能与大皇子及四皇子争夺皇位者,非您莫属。」

    「争夺皇位?听起来很有趣,你跟他们说,好,我有兴趣。」

    「只要十七爷您表态,储君之位就如同探囊取物了。」

    「这消息不要低调,最好是散播出去,一天之内让全朝上下都知道。」

    下属一怔,「十七爷,走漏消息不好吧?若大皇子与四皇子得知消息,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定会使出手段来努力破坏您的登位大计。」

    「走漏消息才好玩,我迫不及待想瞧瞧大皇兄及四皇兄的脸色,还有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太让人期待了,你快去办,不许耽误。」

    「这……」

    「就按我说的,没事就下去。」李求凰挥挥手。

    下属虽仍想劝阻,但李求凰已经单手托腮,闭起了眸,这表情代表他不想再听半个字,下属再抱拳一揖,才起身退下。

    「无戒,你瞧我合适当皇上吗?」李求凰还是合着眼,笑问身后的无戒。

    「不合适。」无戒回得干脆,一点思考的时间也不用。

    「呵呵,你真坦白。但六部他们可觉得我很合适吶。」

    「他们全瞎了眼。」即便是无戒这种武人,也能轻易知道李求凰不是治理天下的料,若苍生交付他手里,不出一个月,天下定会陷入民不聊生的惨境。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不说假话,连讨好人也不会,笨笨呆呆的诚实。」而他身边就是独缺这种人。「他们不是瞎了眼,只是大皇兄和四皇兄那里没好处让他们分杯羹,他们便决定自己挑一个皇子,拱成了,他们可是大大功臣,那时荣华富贵及加官进爵还会少他们一份吗?」李求凰摸透那些人的心思了。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为何还允诺他们?」无戒锁着眉问。

    「好玩呀,争个储君来过过瘾也不错,让大皇兄和四皇兄好好伤伤脑筋,苦恼苦恼也很有趣,所以我答应了。」他可没打算让大皇子及四皇子那么轻松自在抢到皇位。

    无戒老早就知道不会从李求凰口里听到什么为百姓争福、以天下社稷为己任这类的高远抱负,所以他不会吃惊李求凰是为了玩乐而去争太子之位。

    自从那夜跑了一趟范将军府,他对李求凰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李求凰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他只是非常的任性妄为,他做一件事不一定有什么大道理,全凭他的心情好坏,他可以上国丈府去救范添,也可以在范添又参他一本时,反过头来诬诋范添的行径不检点;他可以前一句甜甜地叫国丈爷「外公」,更可以后一句就讽他一句「老贼」。

    他没有朋友,满朝文武他都开罪过,却也都交好过,欠他恩情的,大有人在。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恶,他却伸出援手救人。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善,他却满脑子坏水,思索着怎么拔除眼中钉。

    这个人……简直深沉得让人探不着头绪,深沉得让他确信世上没有绝对善与恶的分野,人人都可以是善,也可以转个念,做恶行歹。

    「不过玩归玩,辛苦的人会是你,我想消息一放出去,第一个上门要杀我的人,应该是四皇兄。他吶,只会那套杀人灭口,脑子里挖不出第二条计,他门下全养一大群武夫。」李求凰笑着对无戒道,伸手拍拍无戒,投以怜悯的温柔目光,嗓音却很乐,「主子的安危就全交给你啦,记得你说过的话:要伤我,就得先让你断气──我听见这句,感动极了,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定会好好哭个几声。我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感动吶──」

    「我会说到做到。」

    「我信你,我一定信你,好主子就是要全盘信任手下,我没有一点怀疑。」李求凰勾着无戒的肩,颇有金兰兄弟的豪气海派。「我也相信你不会食言的,对吧。」他故意在无戒耳边说话,开口闭口时的热气就近在耳畔。

    无戒站得直挺挺的,却觉有股燥热从耳根开始燃烧,让他的身子一僵,他握拳,压下陌生的蠢动。李求凰靠他好近,连那没发出声音的轻笑听在耳里都犹如雷震。

    下一刻,又是一道巨雷闪电在脑子里轰下──

    李求凰好甜好轻地对他说:「所以,我亲爱的手下,你应该很有信心保护我毫发无伤去四皇兄的府邸挑衅他,再毫发无伤地将我送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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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求凰讨厌坐以待毙,他喜欢先发制人,将掌控权捉在自己手上。

    即便知道他想争皇位的消息一出,大皇子、四皇子自个儿会上门,不用他费心去邀请,他们也会乖乖送到他面前来让他戏弄,他却太心急──没办法,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几乎是被软禁在床上,好像多走两步路,他的肠呀胃的就会全从快痊愈的伤口里滑出来似的,每个人都拿他当瓷烧出来的人儿一般,碰了就碎,害他养伤养到浑身骨头都快生锈,再不找几个人来玩玩,他都快成废人了。

    而头一个受害者,就是他的四皇兄,李梦龙。

    朝里的消息灵通,只要有个声响,各路眼线便会以最快速的方法将动静回报自家主子,所以当李求凰出现在李梦龙的府门前头,李梦龙已经知道李求凰对储君也同样充满野心的惊人消息,有意与他及大皇子争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理,等在府里的四皇子也不安好心。

    「有埋伏。」无戒低声对李求凰暗示。

    「有吗?」李求凰一点也不紧张,也俏声反问。

    「屋顶上有四排弓箭手,东南西北方共四十人,左右两旁巷道藏着十五名剑手,就连门板后都躲了六个。」无戒眸子不着痕迹将府邸上下全扫过一遍,精准点出埋伏的地点及人数。

    「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你,一个我,你有没有自信全撂倒他们?话先说前头,我完全提供不了帮助。」李求凰低低一笑。

    「你如果放弃挑衅四皇子,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这太难了,我做不到。」李求凰肩一耸,一点努力也不肯做。

    无戒无声叹气,他也知道李求凰做不到,因为「挑衅四皇子」正是李求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况李求凰满脸雀跃,巴不得想快快踩进四皇子精心怖置的围剿陷阱里,他明白自己绝对阻止不了这么高兴的李求凰。

    李求凰可以做不到放弃挑衅四皇子这件事,他却不能做不到保全李求凰毫发无伤这件事。无戒的精神更为专注,这一刻开始,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要保护李求凰,他必须要,不容有半点疏失。

    「我会全数撂倒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你半步。」无戒没发现自己的口气多么纵容。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放胆去玩,毫无后顾之忧?」李求凰虽问,但老早就知道这个问句的答案非常的肯定。他向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去信任人,今天换做是几十个武艺高强的高手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同样的话语,他仍不会信、仍会生疑,为什么无戒不过是淡淡陈述了,他就倍觉心安,不单是信了,也放心将命放在无戒的手上?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天塌下来,无戒也会先替他牢牢顶着。

    「无戒,如果哪一天你这条命真被我给玩掉了,千万记住,到了黄泉路上就放慢脚步,我应该随后就到,要等我吶。」

    「我连死都不能解脱吗?」无戒好气又好笑,脸上虽然没太大的变化,眸子却因为李求凰如此稚气的话而添了温暖。

    「我是这么打算没错。万一我连阎罗王都敢惹,有你在身旁的话,我会更肆无忌惮。」反正有个人给他靠,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李求凰的笑容无戒不是没见过,但此时的李求凰笑得好真,不虚假、不矫情。李求凰之前也开玩笑似地说全府里只信任他,那时的话听起来就是诓人的,就算口气多轻柔,也欺骗不到他的信任;但这几句话里,他却能隐约感觉到李求凰是认真的。

    「十七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四哥泡了好茶等你。」

    李梦龙的声音一出,朱红色大门亦缓缓被拉开,李梦龙就坐在远远大厅正央。李梦龙与李求凰是同父异母所出,李梦龙的外貌比李求凰更神似于当今圣上,尤其是那对浓眉,几乎是如出一辙,而浓眉下的眼,杀气腾腾,身后伫着一列执刀守卫,阵仗不小。

    「四哥这等热情,求凰感激在心。我闻到茶香了,是上回父皇赏给咱们的那些龙凤团茶没错吧?」李求凰撩袍踩上玉阶,假意看不清李梦龙眼里的杀意,热络跨进左右都已是埋伏的府邸内。

    「好嗅觉。我还拿雪水烹茶,清醇更胜诸泉。」

    「咱兄弟俩也好久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体己话。」

    「是呀,好久不曾──」李梦龙接过奴仆奉上的黑釉盏,这茶盏最能保持茶的真香。他品茶味、闻茶香,啜着茶,眼睛却直盯着李求凰,直到李求凰来到大厅前堂──正是围剿他的最佳场所,屋顶上的每一支箭都对准了李求凰,只消手指一放,千百支羽箭便能将李求凰射穿──李梦龙笑容转狞,「从你一出世,我们就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过啥体己话!」他猛然掷杯于地,匡鎯信号一响,朱红大门关上,屋顶上的弓箭手探头,左右暗处的人马也杀出,将李求凰与无戒团团围上。

    「瞧,我就说吧,我四哥脑子里挖不出其他好计谋,只会耍这套。」李求凰侧着首,悄声对无戒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再与我多虚与委蛇几句……太沉不住气了。」难成大事。

    「别离我太远。」无戒可没有李求凰的好心情,他谨慎扯住李求凰的衣袖,确定他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四哥,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

    「这些龙凤团茶,只是泡给我自己独饮,没打算与人分享。而你,手里也有一些龙凤团茶,据我所知,父皇还将品项最好的赏给了你,你喝光了自己手上的茶,现在还想连我与大皇兄的茶也一并吞下,是吗?」

    嘴里说的是茶,实际上却暗指储君争夺权。

    「你该知道的,若不是我对父皇说,我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的龙凤团茶,父皇是打算将所有的茶都赏给我,你们连杯羹都分不着。」若他李求凰对皇帝亲爹说句「我想当储君,让我当吧」,皇帝亲爹绝不会有贰话,说不定还会当场脱下龙袍给他套上。

    「父皇独宠你,谁都知道,那并不代表你比我们这些兄弟有本领。」

    「本领又不能当饭吃。在宫里,谁受宠谁就最有权,这道理还要我教四哥你吗?」

    「在宫里长大的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受宠的人通常命短如昙花一现。」

    「我懂呀,宣妃是一个例子,李高也是一个例子,他们都是死在最受宠的时候,前者在后宫被毒溶成一摊黑血水,后者是连骨头都被火药给炸成灰,全是因为招人嫉妒。」

    「日后除了这两个例子,还会再加上一个英年早逝的十七皇子!放箭!」李梦龙一喝令,疾箭如雨,绵密驰来,像一张大网将两人包围住,毫无生路可走。

    无戒更快一步抱起站在他身前的李求凰,唰开长剑,身子漂亮旋身,只听闻金器交击的清脆,紧接着东南西北四方的箭雨还来不及碰触到无戒与李求凰便弹散开来,无戒以剑尖穿透十数根的箭身,再借力施力,将羽箭源源本本反送回去,不消片刻,屋顶上的弓箭手全被自己射出的羽箭所伤,左右两边执剑士兵也跟着冲杀过来,无戒以一抵十仍气定神闲,李求凰朝他吹了声口哨──像登徒子调戏姑娘家一样的轻浮哨声──虽然嘴上没说,却已经说明他对无戒的身手多另眼相看。

    无戒只斜了他一眼,继续专心对付涌上来的侍卫。

    「原来四哥手下的人就这么一丁点本事吶?亏我们只来了两个人,你们竟也取不下我们的性命。四哥,要不……我先回家去用些点心、睡个午觉,你重新再找人来埋伏,我晚点再过来,好不?」真不好玩,还以为四皇兄会安排多惊险的阵仗来吓吓他,没料到只是这些货色……让他都提不起太大的劲陪着玩。

    「你──」李梦龙为之气结,怒吼,「别让李求凰活着走出我四皇子府!杀!」

    「无戒,我觉得无趣了,不玩了,我们回家吧。」李求凰像个玩乱了一切却又撒手不管的顽童。

    四皇兄完全没长进,早知道不如去找大皇兄,说不定还让他觉得不无聊……唉。

    李求凰要走,李梦龙却不放人,他向来最自豪的便是手下武艺奇才无数,不惜花费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将知名的武林高手网罗旗下。他本以为李求凰好对付,只派出数十名弓箭手及武兵,却没料到李求凰身边有这么一个身手极佳之人,眼下李求凰就要从容离开,李梦龙哪愿意放弃瓮中捉鳖的好机会,命人将房里贵客请出来劝他一臂之力──

    无戒敏锐地察觉到不同于先前的杀气,李求凰当然还是不知死活在凉凉搧着纸扇,直到手腕被无戒握得发痛,他才感觉到情况有异。

    「有厉害的人出来了?」李求凰重燃起一丝丝兴味。

    「小心!」无戒一把扯起李求凰,避开数道金光闪闪──若非他反应极快,那十数道暗器化成的金蛇将会刺穿李求凰的脑袋。

    无戒将李求凰当沙包一样甩到背后,低声交代要他抱牢他的脖子,空出的另只手接住长剑末端,俐落一抽,长剑里竟还藏着另一柄较细薄的子剑。

    在李梦龙的冷笑里,他身后的幕帘步出四道身影,无戒直视四人,在他们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将四人看个明白。

    四人之中,两人执刀,一人执剑,另一人手上没有半项武器,但方才的暗器定是出自于他之手,同样不容忽视。

    「四哥有这等好货色竟然私藏起来,不早些拿出来。」李求凰又觉得好玩了,精神也跟着来,「无戒,顶得住吗?」

    「顶得住。顶不住的话,我也会记得在黄泉路上等等你。」无戒冷冷说着笑。

    「对,我们会同年同月同日死──两个男人这么生死相许还怪恶的,不是吗?呵呵。」李求凰将脑袋搁在无戒肩上,越过他的肩,看前面四名敌人开始有动静。

    「谁要跟你生死相许?我还想娶妻生子,生几个小萝卜头喊我一声爹。」他的人生计画里有娘子、有孩子,绝不会在二十二岁这年画下终点。

    「嫁你的女人真可怜,你很无趣吶。」李求凰平心而论,「你这种冷性子,要和你一生一世实在是种折磨,别造孽啦。」放过无辜的姑娘家吧。

    「嫁你的女人才可怜,你不是好丈夫,成天只会惹是生非,谁嫁你谁倒楣,说不定早早就被你给玩掉了性命,你才别造孽。」

    「我们是半斤八两。」两个都不是好良人。

    「我一点也不高兴听你这么说!」无戒剑眉一拧,一剑挡下第一个冲杀过来的剑客,正好拿他来出气。

    「我们是一丘之貉。」呵呵。

    「我一点也不想和你相提并论!」无戒越杀越勇,才短短三招就将第一名剑客击昏。

    「我们是同流合污。」李求凰抱着他的颈子,笑得好乐。

    「我巴不得和你划清界线!」无戒一吼,第二名刀客一招毙命。

    「我们是蛇鼠一窝。」

    「谁跟你蛇鼠一窝了!」第三名刀客上来送死,无戒也砍得毫不手软,长腿一扫,将人扫贴在石墙上,深深陷入人形窟窿里。

    「我们是狼狈为奸。」

    「……」

    第四个使暗器的家伙,还不过来让他泄愤?!他现在心火正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四个杀两对!

    无戒向来以冷静自豪,但此时的他真的一点也无法冷静,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敌人全成为迁怒下的受害者,全都碍着了他的眼。

    李梦龙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护卫一个接着一个瘫下,他忙唤人再上再上,一直到了无人能上,整座四皇子府邸的人倒的倒、伤的伤、晕的晕,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完好无缺──若此时无戒要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的皇帝梦碎了吗?!

    他──

    然而,无戒没有奔过来砍掉他的脑袋,反而是缓缓收剑,动作突然变得好谨慎,府里好静,无戒也好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无戒将驮负在背的李求凰托高,李求凰两条臂膀垂挂在无戒的胸前,软软垂放着,螓首枕卧着动也不动,分明就是──

    李求凰玩累,睡着了!

    无戒听见李求凰沉稳的呼吸声,他伏在他背上,全身的重量都赖给了他──明明就在厮杀的紧要关头,他还能睡得香甜,被如此信任着,他总是有些难掩的喜悦和……悸动。

    他有预感,他的一生,决计不可能如他所愿的平平淡淡;他的一生,充满了为人收拾混乱的忙碌;他的一生,都必须驮负着这样的重担;他的一生,也许会断送在这家伙的贪玩不懂检点上──

    他的一生,将与李求凰的一生完全重迭。

    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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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李求凰的行动如此迅速,不过……既然他那名手下已经除尽李梦龙周遭之人,又为何放李梦龙一条生路?若杀了池,不正少一个人竞争吗?」

    大皇子李成龙专注于棋盘间,棋盘的另一方并没有人与他对弈,黑棋夹在双指间,踌躇不决,棋面上,白棋胜黑棋一筹。

    他皱眉听着下人回报的新消息,了解有意与他相争储君大位的两人有何动静,听罢李求凰上四皇子府挑衅一事的结局,不免扼腕,无论那场战斗死伤的是何方,对他都有利。

    「探子说,十七皇子似乎是中途睡着了,没有下达格杀令,所以那名手下也没擅自作主,背着十七皇子便回去了。」

    李成龙视线难得从棋盘上挪开,落在下人脸上,「真可惜。本想让李求凰和李梦龙先互相残杀,我等着坐享渔翁之利。」

    「大皇子,接下来您有何打算?还是按原先计画,先除去四皇子吗?」

    「不,废材就留到最后收拾,我倒想先与四皇弟交好,连袂对付李求凰,反正我从头到尾都不将李梦龙视成威胁。至于我那漂漂亮亮的十七弟……该让他知道,小孩子别踩进大人的斗争里,人人疼宠的孩子就待在自己美丽的牢笼玩耍就好。」

    「不过十七皇子身旁那名手下的来历……据说是皇上亲自向戒门讨来保护十七皇子的。」

    「又是戒门!十九年前除掉一个,现在又来一个。」思索许久,李成龙指间的黑棋终于落定。

    「大皇子是指十七皇子的母妃……」

    「退下吧。」李成龙不给下人碎嘴的机会,挥手要他走。

    「是。」

    「祥凤,你睡够了没?该你下了。」李成龙敲敲棋盘,始终蜷着小身子的男孩才从长椅上爬起。自方才他就一直在厅里,但躺在一床软衾里,淹没稚幼的身躯,所以下人一直没发觉他的存在。

    李祥凤,李成龙的第七子,九岁,皇上赐给他的西域美人为他产下的么儿。他轮廓极深,西域人特有的浓眉大眼高鼻及一头深棕色头发,只有两分像李成龙,其余全遗传自娘亲的好容貌。

    「等你下个棋,等到我都累了。」李祥凤无趣地瞄了眼棋盘,立即摆上白棋,人再度趴回软衾里,因为他知道他爹又得思索好久好久。

    真讨厌跟爹对弈,一点也不刺激不紧张。

    「祥凤,你听见方才我与下人的对谈了吗?」李成龙果然又皱眉在思考棋路,但没忘记一边问着爱子。

    「听见了。」李祥凤懒懒答着。

    「你说说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小孩子别踩进大人的斗争里。这句话是爹你方才才说的,我比十七叔还小,甭问我。」

    「你年纪虽小,但聪明不输爹,你给的主意比起我那群狗头军师来得更好,八弟不正是如此被你除掉的吗?」

    「是八叔自己没弄明情势,触怒皇爷爷而遭罪,怎能算在我头上呢?」他只是在八皇子背后推了一把,鼓励八皇子踩进错误的决策里,再也无法回头。

    「那你就用同样的方式,让李求凰也来个没弄明情势而遭罪,如何?」

    「十七叔和八叔不一样,八叔的生母不过是名小宫女,十七叔的生母来历可大了,同样一条罪,饶不得八叔,但对十七叔没有杀伤力,皇爷爷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李祥凤闭着眼像在睡,但嘴上没闲着。

    「我不相信父皇会偏颇至此。」

    「爹,换做我是你,我会相信,不会白费工夫去做无用之事。」小小年纪的李祥凤露出比李成龙更老成的笑。「面对十七叔,不要妄想藉皇爷爷的手来除掉他,因为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得逞的,倒不如好好计画怎么暗杀他来得更实际──在这点上头,我倒觉得四叔做得俐落,直接找人围剿十七叔。」李祥凤探手在棋桌上东摸西摸,摸着了李成龙的茶杯,一把取来就喝,管它里头是不是哪个爱妾特意熬给李成龙的壮阳补药。

    「但李求凰身边有戒门的人──」

    李祥凤笑觑父亲的担心──一个年近四十的大男人竟然不足九岁男童来得沉稳。

    「那就让戒门的人不在十七叔身边就好了呀。」

    「你有好计策了?」李成龙最爱看到儿子露出这种笑,因为那代表他心里已有了底。

    「爹,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寻常九岁的小孩是不用辛苦替他爹谋夺皇位的。」别拿他当谋士用好不好?

    「我若成为储君,你同样有数不尽的好处。」诱之以利。「要是我失败了,你一样会被诛连。」威之以暴。

    外界看李成龙,觉得他城府颇深,计策也是快狠准,独独不知他的城府、他的计策全出自于第七子李祥凤。

    「说实话,我想要有个天真无邪的童年……」将来长大会不会成为他爹这般工于心计的大人也是以后的事,若他现在就接触到太多大人世界的黑暗,他未来人格一定会扭曲的……

    如果哪天他变成邪佞的恶王爷,也全是他爹害的。

    他真的很想当个无忧无虑的九岁小孩子吶……

    但是没办法,他现在满脑子里涌上的,不是纸鸢也不是竹蜻蜓更不是斗蛐蛐儿,而是一条比一条更狠辣的奸计,完全不理睬他的拒绝,快速地占满他的脑袋──

    他真的真的很想当个活泼烂漫的九岁小孩子呀……

    叹口气,李祥凤朝他爹勾勾指,要他自己凑耳过来,开始在他耳边嘀咕嘀咕嘀咕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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