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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之恋 番外篇——红泪 作者:海晴
    海的眼泪是什么?

    海的眼泪是珍珠。

    珍珠是什么?

    珍珠是白色的眼泪。

    珍珠的眼泪又是什么?

    珍珠的眼泪……是红色的。

    在那些和平而温暖的日子里,我总是站在离那扇窗子不远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威尔在浅金色的阳光下缓慢而细致地变换着不属于凡人所有的灵气与秀美。

    浓密的深褐色睫翼轻轻地垂下,在那张仿佛闪着珍珠光泽的秀丽面容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粉色的薄唇紧抿着,上挑的唇角边荡漾着两个可爱的小酒涡——那是天生就是为了微笑而存在的唇。浅金色的光线温柔地抚触着雪花石般光滑洁白的脸颊,富有弹性的年轻肌肤散发着迷人的健康光泽。从长长的衣袖下伸出的一双纤瘦雪白的手指轻松地交握垂放在平坦的小腹处,微斜狭窄的肩膀与修长的臂弯勾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看上去是那么的美,那么的自然……高佻而单薄的身子在宽松的布衣长袍覆盖下看起来有一种相当干净纯然的感觉,不知是因为他那看起来太过雪白的肌肤或是他那头反射一切光线的此刻正被顽皮的阳光染上一层薄薄金光的银色长发。

    他,就站在离宫阴暗长廊里那扇唯一打开了的窗前,悠闲地享受着与初夏温暖的晨光交往的时刻,看上去是那么的悠闲,安祥。

    大概是人类的脚步声惊跑了敏感的精灵吧,那个人终于睁开了双眼,是碧绿色的,美丽的大自然的颜色。

    两个嘴角微微往上翘起的唇抿了一下后轻轻张开,洁白宽松的衣袍散开一地,银色的光芒在舞动奢华。

    “我叫威德利尔·拉·符滕堡,嗯~~虽然‘威德利尔’是眼泪的意思,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哭呢。”

    那个时候,威德利尔·拉·符滕堡是整个屈灵宫里最美丽的人。那总是披散着一头白银色长发、穿着宽松的白色麻质长袍的纤薄身影宛如屈灵宫里一道最迷人的风景,总是吸引着每一个人的视线。

    十六岁时的威德利尔是只快乐的小鸟。他热爱着冬宫窗外那一片围绕着湖畔只生长着野花与小草的绿地;他总是用从家乡带来的一条水蓝色的细绢带束起一头已长及腰际的银色长发;他对满屋子华丽的绫罗绸缎不屑一顾,独独钟情于一袭宽散而略嫌陈旧的白布长袍;他喜欢对每一个人笑,却会在你叫他“小威威”时,吊起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瞪得你浑身发冷,他总会在每一个晴朗的早晨神经质似的对着天空大声喊叫,在每一只小兔子的耳朵上画上一个专属于他的蓝色小圈圈,他喜欢在湖边唱着他家乡的歌,跳他家乡的舞……

    也许是条件的反射作用吧,从小我就很讨厌那种无忧无虑的好像天掉下来也有长得高的人顶着的人。为什么他可以开心的时候笑,悲伤的时候哭,发火的时候就尽情的大吼大叫,而我,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却毫无自由,像只金丝雀似的锁在宫门内,就连笑的权利都被残忍的剥夺掉。我讨厌每一个在我面前笑的人,尤其是他!

    听说,威德利尔的家乡是麒麟帝国西边靠海的一个小城镇,据说,在那个盛开着鲜花与扬溢着葡萄酒香味的海港小城里,到处都是一头银发的美人。符滕堡家就是那个地方的一名贵族。

    符滕堡家族在我十二岁时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据说祖先曾是骑士,那时的符滕堡勋爵——乔德·让治·符滕堡是我最年长的哥哥——皇太子铁托维亚手下的一名书记官。乔德虽然也有着一头堪称美丽的银发,但长相平庸,才华也并不出众,注重实力的铁托维亚对他并没什么好感,在皇太子宫里,乔德当了十几年默默无闻的书记官。然而,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并不简单。乔德有着与我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充满欲望的眼睛。

    我的母亲是麒麟帝国皇帝庞大后宫中的一员,母亲非常美丽而且聪明,大概是出身北国的缘故,她有着东方女人所缺乏的放荡和大胆,受够了无条件的顺从之后,与众不同的小辣椒让我那位帝皇父亲倍感新奇。但是,母亲并不是最受宠的一个,父皇身边有无数的女人,新的、旧的,他同时宠爱着嫔妃与情妇,但同时也嫌弃着这些诌媚的面孔。每过一段时间,总有一个妃子因为特别的宠爱而招人妒恨,这个女人马上便会失宠,然后,皇帝又会频繁地在另一个妃子的房间出现,阴谋的矛头立即便转了方向……父皇将女人们的阴谋当成消遣品,他可以纵容后妃争宠,但绝不允许她们将他当成工具,他既不爱他的嫔妃但同时又需要性欲。母亲的聪慧足以让她明白皇帝的喜怒无常,让毫无背景后台的她在这个黑暗的宫殿廷中伫立不倒。

    然而,母亲与符滕堡的勾结却让我感到,现有的这一切都将改变。

    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天,乔德突然出现,将他刚满十六岁的小儿子引见给我,当时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皇与皇兄都呆住了。看到那无数双痴迷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阴谋。我开始可怜那个无辜的男孩,可是,这样陌生的感情马上便被推翻——那男孩望着我的一双碧绿的眼珠充满了怜悯。怜悯?他居然在可怜我!我居然变成了被可怜的那一个!他凭什么可怜我,一个卑微的下贱的毫无地位的男宠!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屈辱,那种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的郁闷让高傲的我愤怒!——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种相当孩子气的争强好胜,而我的任性从那莫名愤怒的一刻起就注定了那一场我与他之间的悲剧的开始……

    就在那一天,威尔被任命为我的贴身侍从。根据霍享斯道芬王家一道不成文的惯例,皇子在十六岁之前,必须跟父母分开教养。从婴儿时代开始我就跟乳娘克里米亚夫人住在与屈灵宫只相隔一个小花园的离宫里,与气派庄严的“不夜城”屈灵宫相比,离宫平静得就像一座修道院,在这里,任何孩子包括我在内都必须规规举举地按照“礼仪”办事。但威尔是个比只有十二岁的我更孩子气的家伙。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在任何场合里发笑,以致于总是被生性严肃的女官长骂个狗血淋头;威尔并不聪明,就像许多同年龄的孩子一样,他跟数字是天敌,对着语法课本会眼冒金星,他的成绩几乎让宫廷教育总长那答候爵脑充血,除了一张超乎常人想像的美貌之外,威尔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是处。

    我开始怀疑母亲和乔德挑这样一个笨蛋到底想干什么,凭威尔的美貌无疑可以得到父皇一时的宠幸,但以他有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拙个性,成为我助力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以皇位继承权顺序来说,我排行第六,上面有五位哥哥,尤其是皇太子铁托维亚,他地位稳固,才华横溢,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帝位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母亲精力旺盛,渴望权力,她对父皇那张镶满了红宝石的宝座志在必得。母亲是美丽的,但也是残酷的,从我懂事开始,她就用尽各种手段逼着我过早地长大成人成为她夺权路上的皇权棋子,有些时候,她对我的要求甚至是不人道的。没错,我比别人更早懂得了适者生存的残酷道理,为了生存,我可以不择手段,在母亲利用我的同时,我也在利用着她,别忘了,我身上流有她一半的血统,而另一半则属于纯粹的狂王家族,在骨子里,我比她更渴望权力,如果三千年前那位结束了整个神治时代的“狂王”精神长存的话,我无疑是他最佳的接班人。

    相对于我慎谨的野心,我那从来就没被管束过的脾气是大胆、狂暴的。我无法忍受有人比我快活,尤其是他!记得有一次大典前夕,侍从正为我穿戴衣饰,威尔站我旁边,突然“嗤”的一声轻笑传来,大家立即崩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望着他,虽然他扭过了身子,但那颤抖的肩膀要怎么解释!

    他在笑什么?我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很可笑?还是我面上厚厚的一层粉让我看起来像小丑?他凭什么笑!如果不是为了讨父皇欢心,我真想撕烂这一身像女人似的长裙!如果不是为了减低皇兄们的戒备,我何必装疯卖傻,让自己成为这屈灵宫里的笑话!如果没有母亲,我根本不必忍受那些常人不可能撑得住痛苦!如果没有皇兄,如果没有父皇,如果……如果……如果没有他!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冲动之下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就朝他扔过去,花瓶重重砸在他头上,“啪啦啦”一声巨响过后碎片从他身上一块一块地掉下来。所有人都尖叫起来,有人在拉开我,有人在哭,但更多人围在他身边,我看见血从他左边太阳穴上流了下来。

    鲜红色的血……红色的……红色的……一片……

    那天的祭典我当然没有参加,我被罚闭门思过。据说,威尔在那之后昏迷了三天三夜,醒过来后,左边眼睛看东西不清楚。而更可笑的是,从出生开始就没病过的我居然在闭门思过的第一天发烧。

    浑身都在发烫却从心里面冷得发抖,手指、脚指都在不由自主地卷曲起来,身体弯曲着收缩,头沉重得让我想砍掉它,原来这就是生病。一片浑乱中,我还是清楚地听到御医说话……刺激,我居然是因为受了过大刺激而发烧!我真想笑呀,你们听过这么荒谬的笑话吗?我,天不怕地不怕的雷因格林,居然受刺激过度发烧生病!这真是全天下最难以致信、最可笑的笑话。

    笑完之后,我想哭。凭什么我要生病!就因为一只花瓶砸破了一个胆敢冒犯王族尊严的男宠的脑袋?就因为那一片刺眼的鲜红,和一双可恨的带着怜悯的该死的眼睛?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吗?威德利尔,到你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原谅你,为了小小的一个你,我笑,我哭,我更恨!

    我在床上躺了四天,当我完全清醒过来时,我看见,正对着寝床的那张靠窗的桌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窗外,一个快乐的声音在唱着歌谣:

    “小娃娃坐在海边等妈妈,一天,两天,三天;妈妈坐在船上想娃娃,一天,两天,三天;妈妈抓鱼大又肥,一条,两条,三条;鱼儿肚里有珍珠,一颗,两颗,三颗;妖精问妈妈要珍珠,一颗,两颗,三颗;珍珠是海神流的眼泪,一颗,两颗,三颗;流呀流不停,一颗,两颗,三颗……”

    “大海的眼泪是什么?”

    “大海的眼泪是珍珠。”

    “珍珠又是什么?”

    “珍珠是白色的眼泪。”

    “珍珠的眼泪是什么?”

    “珍珠的眼泪……是红色的。”

    当我再次走出禁闭的房间时,威尔已经调离了我身边,他成了我父皇的宠臣。一切都照着我们的计划在进行。

    威尔彻底迷住了父皇,他的美丽,他的天真,他的从受伤后开始变得虚幻而忧郁的眼神,正在令父皇疯狂。

    父皇喜欢拉着他的手,将他搂入怀中,喜欢看他穿着长袍优雅地在屈灵宫金鐾辉煌的长廊里散步,喜欢他恬静、秀丽面容上的每一点变化,甚至喜欢他有时神经质般的狂笑。

    但,威尔越来越沉默,沉默到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笨拙贪玩的男孩。有时,在宫里偶然的遇见,威尔会用他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我,像是在问着什么,那率直而仔细的程度,差点让我以为他是在勾我的魂。如果不是他左边那只眼睛淡得离谱的颜色,让我想起眼前这人几乎就是个瞎子,我真的会为他那惹人发火的眼神再次扔他一个花瓶。

    那次受伤后,威洋的左眼几乎完全失明,而右眼因为使用过度,也有点模糊不清,所以他看东西的时候特别吃力,尤其是认人的时候,他总要睁大眼望着那个人好一会儿才能认出对方。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只要跟他在同一个场合,我总能看见他睁得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有时候,那眼神真的能看得人心里发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没错,他的眼睛变成这样是我的错,但……不!我没错!我怎么可能有错!错的是他,是他不该在那个时候笑,他不该活得太开心,他不该单纯得像个白痴,他不该那样看着我!

    一个……一个男宠而已!他只是一个让男人亵玩的男宠而已,他不该,他不该挑战我的权威,他不该惹怒我!

    威德利尔,威德利尔,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的皇兄爱上了威尔。

    那个时候,威尔已经是葛莱公爵——麒麟帝国最高等的爵位之一。受封那一天,威尔显得特别疲累,脚步都有些不稳,脸色苍白像张纸。而那一场受封仪式,是我所见过的,最令人难堪的一场闹剧。首先是几个最大的贵族拒绝出席仪式,然后是册封证书上面被人恶意涂鸦,最后向新公爵欢呼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后来,逼于皇帝的权威,终于有人叫了出来,但那时,无论是册封者还是授予者都已经蒙羞了。

    事后,我在休息室里见到符滕堡家的人跟那几个没有出席仪式的贵族当着威尔的面拿着珠宝与地契在虚伪地客套着交情,威尔,落寞地坐在被众人遗忘的一角,偷偷地掉着泪珠。

    当时的那一幕给了我的皇兄很大的震憾,坐在他旁边的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如果,这算是计划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承认,当我发现皇兄对威尔的感情时,我的心的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预期中的得意,因为,我已经无法预测到最后的结局了。

    伴随着威尔的受宠,符滕堡家开始成为这个帝国举足轻重的贵族。乔德成了父皇身边最受信赖的国务大臣,他的两个长子一个掌管了财政大臣的空缺,一个成了军部的要员,他将三个女儿嫁给了最负盛名的世家,只有最小的一个,随她自己的意愿嫁给了一个外区官员,我记得那是个敦厚宽容的男人。符滕堡家族开始在帝国内呼风唤雨起来。

    看着当年的帮手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握,我想最后悔的应该是我母亲,她在寝宫里大发脾气,在深夜里咒骂着符滕堡的狐狸精。但我并不认为我输了,如果乔德够聪明,他会想得到他们一家所处的位置有多危险,整个国家在憎恨着他们,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寄存在皇帝对一个男人的变态爱恋之上。而父皇已经不年轻了,如果符滕堡还想继续风光下去,他们只有找到另一座靠山——皇太子铁托维亚。

    要如何吸引铁托维亚,我只想到一个人——威尔。我的皇兄迷恋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不是为了皇位,铁托早已经跟父皇闹翻。

    也许,这就是机会。我跟铁托说,我可以帮他得到威尔。铁托面上有着兴奋的表情,但随即,他又冷静下来。

    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看他倒霉。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以着年龄的优势,我表现出一个热烈祟拜哥哥的好弟弟的样子,很快便取得了铁托的信任。

    我记得那是深秋里一个有着凉风吹拂的舒适而昏暗的黄昏,我让人以我的名义将威尔约了出来,又是在那个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离宫的黑窗边,铁托维亚穿着我的衣服正在等他。

    威尔白皙的脸上有着红晕,明亮的碧色大眼努力地想抓住窗前人的模样。在他还没感觉到我的存在时,铁托已经抱住了他……

    整整一夜,我坐在离宫外那片只长着野花的草地上,空气中是带着点腥味的湖水的味道,寂静的夜,只有偶尔的一两声哭泣扰乱着我原该平和的心境。

    我,心烦意乱。

    突然很想唱歌,可惜,脑子转过来转过去,想到的依然只是一首幼稚到不行的儿歌。

    “小娃娃坐在海边等妈妈,一天,两天,三天;妈妈坐在船上想娃娃,一天,两天,三天;妈妈抓鱼大又肥,一条,两条,三条;鱼儿肚里有珍珠,一颗,两颗,三颗;妖精问妈妈要珍珠,一颗,两颗,三颗;珍珠是海神流的眼泪,一颗,两颗,三颗;流呀流不停,一颗,两颗,三颗……”

    风中的悲鸣停止了,我的歌声也停止了,然后,他出现了。

    漆黑的夜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脚步蹒跚,头发全都披散下来,衣衫凌乱不堪,长袍下摆处好像还有一滩异样的黑色。

    我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我,他从我身边擦过,蹲在湖边,双手合成漏斗状,掬起冰冷的湖水从头上倒下来。大概是水太冰了,我听见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倒完了水,他望着湖面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脱掉鞋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湖水中。

    他别是疯了吧。看着湖水慢慢淹过他的膝、大腿、腰……我忽然慌乱起来,就像那个疯子一样,我跑进了深秋的湖水中,任由冰寒刺骨的水浸透我的衣服,冻结着我的肌肤。

    就在水刚好没过我的腰线时,我捉住了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双大眼定定地望着我的脸出神,跟水一样冰的手伸了过来,抚在我脸上,然后,他笑了,有着凄凉的感觉,我再感受不到他的视线,他仿似已经知道答案,不再问为什么。

    “你来了。”

    受不了他的呆,我伸手到他膝下,将他打横抱起走回岸边。

    “……我只是想洗干净。”他抱着我的脖子,将头放在我肩上,向后望着那一片黑暗的湖水,“我没有想死,这些……我已经习惯了。”

    一种突发的,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愤怒炙烧着我被湖水浸得冰冷的身体,我将他丢到地上,伸手就给他一记耳光。

    为什么你不哭!为什么你不叫!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心平气和!为什么!什么叫已经习惯了!你就这么下贱,连让男人强暴都可以成为一种习惯!还是说,你已经跟无数男人做过这种事,根本不在乎压在身上的男人是谁?心口好痛,我不能呼吸,难过极了,甚至,我感觉到眼眶一阵阵的发热。

    “让我习惯的人不是你吗?”威尔的声音在轻轻的抗义着。

    我的心脏已经收缩得连血都无法流动,他让我好难受,好难受,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我的痛苦,我不要再痛苦,我不要再难受!我的手摸上了他温热的脖子,好细,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扭断了吧,如果,扭断了这脖子,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痛苦?

    ……手,在用力,我全身的血液再次开始流动,断暂缺氧的脑袋已经糊乱不堪……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了,你的声音呢?在哪?在哪?你在哪?快告诉我你在哪,就算是呼吸声也好呀。

    我第一次拥住了一个男人,在我怀中,他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身体还是暖的,没有反应,只是温顺地躺在我怀中,被我所保护着。

    眼眶好热,好热……

    爱情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它也许就是最初相见时的那一次怦然心动,或者,就是那一缕总是若即若离的淡淡体香,又或是,那温顺柔和的眼神与你正面相对的那一瞬间。而我,发现到这就是爱情的时候,他已经被伤得太深、太深……

    父皇死去的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那一年,整个国家都慌慌张张的。父皇的突然卒死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正在南方平叛的铁托维亚匆匆忙忙赶回来,在他手忙脚乱地准备自己的登基大典时,内战开始了。

    首先反对铁托维亚的是拥护跟他一母所生的三皇子的波启浦夕家族——废皇后陀斯曼德的娘家,他们宁愿拥立木头人似的傀儡,也不愿意一个太过聪明的皇帝得势后对他们砍草除根。

    跟波启浦夕家族差不多同一时间揭竿而起的是领地内拥有全国最大金矿的蓝纹章家族,他们的后台是一直与铁托对立较劲的二皇子。

    一切似乎都跟十六岁的我毫无关系。父皇死后,我得到一块封地,不大,但还算安宁。每天,我治理着仅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小王国,用刻着狮子纹章的大印签发每一份文件,与做作的僧侣们交往,用强悍的手段训练手下强壮的士兵,生气时我仍会向每一个身边的人扔东西,但再没扔过花瓶,然后,在每一个空闲下来的时间,我会到永远开着一扇窗子的屋子里,去看为他种下的百合花。

    父皇死后,我将威尔带到了我的小王国。威尔的左眼已经完全失明,右眼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没有人带领,他根本无法走出房门。

    我说不出我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不想失去他,而且努力地想找回一些很久以前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我们之间的相处是一种外人无法想像的平淡,他不是我的男宠,我也不是他的恩客。我拉着他的手,带他到花园中散步,动作也许并不温柔,眼睛看不见的他常常会跌倒;我用粗劣的手法为他绑辫子,但那发型连我自己看着都想叹气;我为他种植了一园子白色百合花,每天早晨,在他还没睡醒时将开得最灿烂的一朵放在他的枕头边;我最常做的事情是躺在他身边听他唱歌,虽然曲子永远只有一首。

    永远?我刚才提到永远了吗?呵,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那段短暂的和他一起生活的温宁的时间大概就是我们的永远了吧。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内战形势急直下,二皇子战死,蓝纹章家族与波启浦夕家族联合起来对抗铁托维亚,五万军队直逼皇宫,这时,在内战中一直作壁上观的符滕堡家终于下定了决心,拥立铁托维亚。

    那一天,刚刚结束服丧期回来的母亲突然神经兮兮地望着我好一会儿,她从黑纱里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摸着我的头,以从来没有过的慈祥说:“孩子,你该结婚了。”

    后来,母亲好像还说了很多话,但当时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只注意到了母亲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小戒指,那种突然出现的想法倾注了我所有的心思,我开始估度着尺寸与样式,到底是镶钻石好呢,还是他最喜欢的珍珠?

    那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想过要跟一个人在同一根手指上戴同样的戒指,虽然事后,我惊诧过自己的一时冲动,但,从无后悔过,那是当时直至现在我脑海中最真实的想法——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十八岁那年的春天,是我和他之间永远的终结。

    为了得到军队,我答应和慕吉斯坦公国联姻。当我在未婚妻左手中指套上一只硕大的钻戒时,我看到了躲在柱子后一抹一闪而过的白影。

    打那之后,我再没有去看过他。军队、战争、政治还有女人一下子全都向我冲了过来,每天累得倒头就睡,闭上眼前,总是想着,明天,明天一定要去看看他……然后,在明天的夜里,又在想着再一个明天……

    某天夜里,服侍他的女仆战战恪恪地告诉我,他失踪了。走进他那间小小简单的房间,在冰凉的床铺上,只放着一朵枯萎的百合花。

    再见面的时候,我毫不怀疑他已经成了铁托维亚的男宠,符滕堡的“礼物”永远都是最吸引人的不是吗?我的军队在不断扩大,战力之强连铁托维亚都无法再忽视。有了我的加入,铁托维亚已经差不多是皇帝了,联合军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双碧绿的大眼睛已经完全失去焦距,铁托满足地拥着他坐在主位,毫不避忌地与他亲热。那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试探,我的长兄在向我宣示主权。

    是不是只要我暴跳如雷,从他怀中抢走那受尽羞辱的男人,他就可以一声令下将我砍首?是不是只要我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就可以放心我对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国家——都毫无野心?我的大哥变笨了,他难道还没发现我是一个最好的演员?他当然没有发现,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理智与情感,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完全抛弃情感,但那些在极乐之后毫无预警地出现的空虚,还有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可以持续整整一天的伤感却已经成为我永远摆脱不了恶病。

    继承战争第二年,波启浦夕家族覆灭,只有蓝纹章家族和一些零星力量还在作着垂死抵抗,我与铁托维亚之间的较劲正在升级,随着战争的拖长,急于登基的铁托维亚越来越不耐烦,脾气变得相当怪异,动不动就滥杀无辜,他手下的人几乎没有没被他责打过的。于是,一些优秀的谋臣良将悄悄地投靠到了我身边。其中一个名叫艾鲁罗斯,据说是名剑术高手,还曾被教皇授封“剑圣”的称号。他第一次求见我时,只问了我一句:

    “为什么不救他。”

    救?不是时候!虽然我知道呆在铁托身边的他是最危险的一个,但是,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呀。军队还没稳定,教团的答复还没下来,还有很多墙头草在等着捡两虎相争之下的便宜,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只要再一个月,不,两个星期……老天,只要再十天都好,再十天,再十天我就可以救他出来了呀。

    只要,再等十天,再等我十天就好了呀……

    十天,就好……

    曾经想过和他在一起直到永远。

    曾经想过在他左手无名指上套上一个小小的指环,绑住他一辈子。

    我还想扶着他在早晨的花园里散步,告诉他,百合田里开出了几朵花、有几只蝴蝶;我想为他梳头,看他银白的发丝一根根从掌中落下;我想在每个早晨睁开眼的一刹那看到的是他安静的睡脸,我想吻他的眼睛和他太阳穴上那条淡淡的疤;我想躺在他的大腿上听他小声的唱歌,学着儿歌里幼稚的口吻问着那亘古不变的问题。

    “小娃娃坐在海边等妈妈,一天,两天,三天;妈妈坐在船上想娃娃,一天,两天,三天;妈妈抓鱼大又肥,一条,两条,三条;鱼儿肚里有珍珠,一颗,两颗,三颗;妖精问妈妈要珍珠,一颗,两颗,三颗;珍珠是海神流的眼泪,一颗,两颗,三颗;流呀流不停,一颗,两颗,三颗……”

    “大海的眼泪是什么?”

    “大海的眼泪是珍珠。”

    “珍珠又是什么?”

    “珍珠是白色的眼泪。”

    “珍珠的眼泪是什么?”

    “珍珠的眼泪……是红色的。”

    充满血腥味的华丽的房间里,酒色的地毯上坐着银色头发的天使,没有巨大的白色羽翼,没有神圣的光环,有的,总是那刺眼的红色,不断盛开着的艳色的血花。

    他平躺在房间的正中间,双手平放在小腹上,没有束起的长发铺泻一地,是纯粹的白银的颜色,洁白的简单的衣袍整齐地散开着,浓密的双睫轻轻垂下,唇角在微微往上翘,带起两个浅浅的酒涡,可爱得就像生来就是为了微笑一样,他是那样的安祥,就像在温暖晴朗的春季,被暖意烘得昏昏欲睡的小孩,平静得让人不忍心叫醒他。

    只除了,只除了……那一柄突兀的直直插在他左胸膛上的匕首。

    绕过那一滩应该是从床上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流下来的已经变黑的鲜血,我走到威尔身边跪下,拔开他额上被汗水黏着的发丝,那双没有焦点的大眼睁开了,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天堂。我抱起他,让他的上半身躺在我的大腿上。

    “威尔,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声音居然带着哭声。我哭了吗?……应该没有吧,我脸上没有湿,我的眼睛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唇在动,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

    “我等……你,但你……没有来。”

    “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去……回去,我带你回去……”好痛苦!那种顺着脊背上来的微呕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眼睛会痛?为什么鼻子无法呼吸了?好痛苦,我好痛苦!

    “我回不去了……是吗?我杀人了,我要死了……是吗?”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胸膛上的匕首,“我用这个……杀了他,然后,又……雷,你可以帮我拔出来吗?好痛……好痛呀……”

    你有我痛吗?你有我苦吗?不!不!不!我不要拔出来,我不要!拔出来你会死的,你一定会死的。我从来没想要你死呀,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在乎了,皇位、权力、女人……我什么都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求求你,活着就好……

    “我……已经……不想再等了……”他的气息在变弱,呼吸声越来越重,“求求你……让……我……死……”

    活了十八年了,我第一次懂得了后悔的滋味,那滋味难过得你永远不想再尝它第二次,而且,它总是伴随着你最不想失去,却偏偏再也找回来的东西。

    忍住会让人抽痉的压郁,我握住了匕首的把柄,闭上眼,用力一抽。

    “嗯——”红色,瞬间飞溅而出,眼前全是一片血红。

    为什么现在才觉得人的血红得这样刺眼?那手上热热的是什么?泪吗?红色的……泪?

    “雷,我……”

    我捂住了威尔的嘴,也捂住了那可能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句话。因为……我不想听。

    他最后的话是什么?爱我吗?恨我吗?求求你,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都将是我永远无法承受的痛苦,求求你,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消失在我的掌中吧。

    “威尔,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掌中的气息在似有若无地苦苦喘息着。

    “小娃娃坐在海边等妈妈,一天,两天,三天……”

    没有焦点的淡绿色大眼睁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我,那双眼里再没有迷惑,再没有忧郁,只是那样率直地望着我,望着我,似要把我印在他的心底里……

    “妈妈坐在船上想娃娃,一天,两天,三天;妈妈抓鱼大又肥,一条,两条,三条……”

    淡绿色的光芒在瞬间消失了,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两颗温热的水珠从睫林中滑出,划过我的手掌,隐没在我的衣怀中。

    “鱼儿肚里有珍珠,一颗,两颗,三颗;妖精问妈妈要珍珠,一颗,两颗,三颗……”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拥抱他吧,我应该怎样温柔才不会再伤害到他?我的沉睡的天使呀,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爱你吗?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爱你呀,爱你……真的,真的,爱你……

    “珍珠是海神流的眼泪,一颗,两颗,三颗;流呀流不停,一颗,两颗,三颗……”

    海的眼泪是什么?

    海的眼泪是珍珠。

    珍珠是什么?

    珍珠是白色的眼泪。

    珍珠的眼泪又是什么?

    珍珠的眼泪……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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