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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公子 第二章 作者:蔡小雀
    为什么偏偏是我?

    阿昭挽着补丁处处的大包袱,活像作贼似地躲躲藏藏来到大街上。

    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为什么每次猜拳都会猜输,是不是大伙联合起来诈她一个呢?

    不过事实已经不可考了,总而言之这次“又”是该她去当铺了。

    武老爹还说当铺的吸血鬼一看见她这个嫩央央的可爱小姑娘,一定会心软多当个几文钱给她,所以无论是猜拳、数枚,或是用表决的,反正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更适合上当铺的了。

    可是上当铺毕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啊,虽然每次她带着食物和铜钱回去时,班里盛大隆重的欢迎场面比迎接皇帝出巡还要热烈,刹那间她会被欢呼和热情的掌声所包围,可是……

    上当铺真的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因为她永远不能在出了当铺大门后,很得意洋洋地对着四周的男女老幼大喊一声——

    “我又典当成功了!我运了。哇哈哈哈……”

    这跟她想像中的做大事成大业以后,衣锦荣归的景象差太多太多了。

    “为什么我唯一的好处就是典当东西时能博得当铺掌柜的同情,多给我两文钱呢?”她搔着脑袋,百思不解。

    不过再怎么头疼、畏惧,眼见着大伙连层馒头皮都不剩了,她还是只能够包袱款款,把大家忍痛“捐”出来的冬衣、棉袄拿去当钱。

    听说班里都习惯这样了,夏天当冬衣,冬天当夏衣,然后赶在要换季的时候攒到钱赎回来,这样就不必落得光屁股出门的窘境了。

    至于那些戏服却是动都不能动,若是有谁提起要撕一片上头绣着的孔雀毛拿去卖的,都会给众人乱棍砸扁。

    戏服行当是戏班子的命,头可断血可流,行当万万不可失,就是这个意思。

    一想到这里,阿昭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万般重大的责任——为了全班子的肚皮,为了让大家能继续唱下去,她今天就豁出去了,就算耍笨耍贱耍猪头都要死皮赖脸多当几文钱。”至少这是我在行的。”她喃喃自语。

    很快的,斗大的“当”字又在眼前,她望着挂着大大蓝色布帘子的门口,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天下的当铺都长成一般样,门口非得挂这两片写着“当”字的蓝布吗?

    这样去当东西的人岂不是很容易弄错,万一是在镇东典当东西,却跑到镇西来赎,或是在前一个天南村当东西,却不小心走到下一个地北村要赎回来,不是就闹笑话了吗?

    就像她,沿途当东西、赎东西,当东西、赎东西……她都搅糊涂了。

    这家当铺上次不知有没有来过?

    站在门口胡思乱想好半天,阿昭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深吸了一口气跨了进去。

    在黑色的铁柱下,高高的柜台后,是一个眼高眉吊满脸尖酸刻薄的老掌柜,捻着胡须边吸着水烟,睨着眼睛看向上门的客人。

    一看到雪白娇嫩的阿昭,他的表情立刻生动一变,很难得地挤出了连小学徒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来。

    “小姑娘,你来当什么呀?”语气和煦如风,夹杂着一丝口水飘出柜台来。

    瞧!

    阿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唯一算得上是才华的才华,竟然是在这种时候。

    不过她还是甜甜地笑着,温和有礼地道:“掌柜您好,可不可以麻烦您看看,这些冬衣能典当多少钱呢?”

    老掌柜的从小洞后接过那一团包袱,才一打开就差点被飞出来的灰尘给呛到,他瞪着这些破旧到几乎化成棉絮朵朵飞的棉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一般人拿这垃圾来当,恐怕早就被他给撵出去了,不过这个小姑娘俏生生又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实在很难开口跟她说,这堆东西早该丢了。

    “呃……多少钱吗?”他迟疑地举起了一根手指头,“这样吧。”

    一个铜钱勉勉强强,就算是他做环境保护垃圾回收捐出来的功德金。

    没想到阿昭像是看到了天神下凡,掌柜的变成仙人一般,她又惊又喜地低呼:“可……可以当一两银子?您不是骗我吧?

    我……我不是眼花吧?”

    什么?一两银子?

    老掌柜吓了一大跳,急忙左顾右盼,还以为是哪个多事的小学徒在后头乱出价,可是没想到后面的二掌柜和小学徒也吓傻了。

    一两银子?这堆垃圾还想要当一两银子?

    小学徒首先嗤笑了出来,“你别傻了,一两银子?我看是一根棍子把你打出去才是真的。”

    阿昭缩了缩脖子,惊喜美丽的小脸蛋瞬间化成了无限的失望之色,老掌柜看得心抽疼了好几下,想也不想地回头狠狠瞪了小学徒一眼。

    “你懂个什么?我就是说一两银子,怎么样?你有我识货吗?这几件棉袄的绣工如此精致漂亮,乃是京城不里不里大师的杰作,现在已经很少见得到这样的精品了,若不是旧了点,只怕还不只值这个钱呢!”

    小学徒被斥喝,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阿昭破涕为笑,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是真的吗?

    真的值一两银子吗?您老没看错吧?我……我不希望您赔本,那就不好了。”

    老掌柜被这几句软软嫩嫩的话熨贴得心头暖烘烘,连骨头都快酥了,傻笑着道:“怎么会看错呢?来,这里是一两银子,我写个欠条给你,记着有钱一定要过来赎回啊。”

    “好,谢谢掌柜的。”她乖乖点头,兴奋得两颊都红了。

    等到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两银子,做梦般走出当铺大门时,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那几件破棉袄竟然会是京城大师的绣作?!

    看来梅家班的叔伯们口口声声说当年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风光,都不是骗人的了。

    幸好这个掌柜的这么识货又这么有良心。

    她攒着一两银子,觉得全身热血沸腾,感动得不得了。

    呀,有一两银子呢,没想到一两银子有这么重,一两银子等于十串铜钱,一串铜钱有十个,就有一百个,那一个铜钱可以买一颗馒头,一百个铜钱等于……

    阿昭兴奋到险些晕了过去,觉得胸口卜通卜通跳得好快好急。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钱……一百颗馒头!”她光想就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

    她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戏班子告诉大家!

    阿昭珍重万分地捧着一两银子,飞快地冲人大街,冲向城郊的茅屋。

    今天天气暖洋洋又带着徐徐凉风,上街的人着实不少,连小贩们也热情有劲地吆喝着,吸引着客人上门光顾。

    小小的阿昭在人群里灵巧的钻过来又钻过去,眼看着就要冲出这条人湖鼎沸的大街,突然间,一堵扎扎实实硬墙般的物体重重地撞上她,阿昭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里的一两银子飞了出去,然后不偏不倚地落进街旁的一口井里。

    “我的一百颗馒头!”她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整个人僵硬在当场。

    三魂七魄跟着那一两银子飞掉了,以至于随后的扰扰攘攘声几乎被摒除在她的耳朵之外。

    适才飞身撞到她的大汉浑身动弹不得地瘫在地上,惊恐地望着缓缓行来的紫衣人。

    “人家在卖身葬父,你却在逼良为娼。”一个轻柔到危险至极的声音响起,“可真够本事的。”

    大汉身上的要穴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这小小的银针却让他全身完全不能动,一脸惊骇地望着来人,“大大大……大爷饶命……”

    “这位公子,千万不要饶了他,他是镇上有名的恶霸,平常最会欺负我们这些善良人了。江姑娘的爹死了已经够可怜了,他还来打她的主意……幸亏有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旁的乡亲父老忍不住纷纷告状。

    “就是就是,他背后靠山是浒弄镖局,就连官府也不太敢动他,他是老镖头的私生子,却宠上了天,大家几次跟老镖头告状都没有用,幸好有您治一治他,否则他还不只调戏民女逼良为娼,恐怕还会闹出人命呢!”

    霜节微挑剑眉,尔雅的俊容闪过了一丝杀气,“浒弄镖局?

    看来颜老头多年声誉晚节不保。”

    “你……你识得我爹?”颜勇猛惧色顿时消灭不少,他逮着一线生机地叫道:“既然你认识我爹,就知道不该与我爹为难,要是我爹知道你竟然这样待我,嗯哼,到时候可有你受的了,还不快把我放开?”

    “我倒要看看颜老头有什么本事让我好受。”霜节微微一笑,袖子微一动,也没见到他做了什么动作,银针就已飞回他修长的指间。“你走吧,告诉你爹我叫马霜节,在桃花小楼恭候大驾。”

    颜勇猛手脚顿时一松,连滚带爬地边跑边撂狠话,“你给我记住,我一定叫我爹剥掉你一层皮!”

    他一走,街坊邻居都失望地唉了一声,怯怯地看向马霜节。

    马霜节微笑了,英俊的脸庞洋溢着淡淡春风,温暖了每一张惊惧疑惑的神情。“我保证,从今以后颜老镖头会好好管教他的儿子。”

    虽然人说空口无凭,可是不知怎的,这个气势尊贵、意态儒雅的年轻人自然有一股教人打心坎里臣服的信任感,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忐忑的心,笑着各目去做自己的事。

    而那个被拯救的江姑娘痴痴地凝视着眼前英风飒爽的英俊公子,直觉奔向他跪了下去。“恩公救了我,从今以后边雪就是你的人了。”

    “哈啾!”霜节没预期到她会突然冲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真要命。

    他急忙退到三步外,紧捂着鼻子道:“姑娘且慢,我并不是你的恩公,你也不是我的人……你想太多了。”

    江边雪抬起盈盈泪眼,“难道公子嫌弃我吗?”

    今日若不是他相救,恐怕她早就被逼卖到青楼去,从此过那倚栏卖笑的可怕生活。无论如何,现在爹过世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若能够从此跟随在公子身边朝夕服侍,那……也是她的福气了。

    看见江边雪露出一抹熟悉的娇羞怯怯的神情,霜节心底警铃大作。

    真真要命!

    “江姑娘,你听我说,我不是嫌弃你,只是行走江湖带着个姑娘太不方便了,何况我飘然一身,无拘无束,有你在身边……男女有别,总是不适宜。”他尔雅笑道。

    江边雪惊惶地道:“公子,我能吃苦的,我不怕。”

    霜节掏出一锭约莫十两重的银子,轻轻弹人她怀里,温和道:“姑娘;好生葬了令尊,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往后过日子就不必担心了。”

    “公子……”

    “告辞。”他微微一笑就要转身而去。

    “告什么辞?还我的一百颗馒头来!”随着叫声甫落,一个小小如炮竹的身子飞蹦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胸襟不放。

    “哈……”由于事发突然,霜节一个大大的喷嚏还来不及打出来,胸前的“东西”就左抓右打地发作起来。

    “还我的一百颗馒头,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阿昭哭成小花猫,拼命在他胸前抓咬肆虐着,生性好脾气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发狂过。“如果不是你踢人撞到我,我的‘馒头’就不会飞进井里去了,哇……我的一百颗馒头啊……”

    所有的人都被这滑稽又惊骇的一幕吓到,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了这个发狂的小姑娘捏了把冷汗。

    这公子武功高深莫测,万一惹恼了他;只要稍稍弹个手指,恐怕她立刻会从这儿飞到乌鲁木齐去。

    他他他……他居然被一个“女的”碰到身体?!

    脑袋还未从这个惊天动地的恐怖事实反应过采,他的喷嚏就已经打得几乎要了命。

    “哈嗽、哈啾、哈啾!”

    老天,他快死掉了。

    伴随着他剧烈的打喷嚏,阿昭在他胸前晃来又晃去,可是不知打哪儿生来的蛮力,居然有法子紧紧抓着他还没掉下来。

    失去一百颗馒头的痛苦果然巨大无比,阿昭决心跟他拼了。“还我一百颗馒头!”她括像冤魂缠身,死命地追讨。“还我还我还我……”

    “什么馒……哈啾”他紧捏着鼻子形象全无,呻吟了一声,“老天,你究竟是谁?你要跟我讨什么……哈啾!馒头?”

    “我不要什么哈啾馒头,我要馒头。”她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我馒头。”

    一旁的人统统看傻眼了,大家纷纷纳闷着感慨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怎么一个小叫花子跟人家要馒头还要得这么嚣张,死巴着人家不放,也亏了是这个温雅好脾气的公子,要不然小叫花子早给人捏扁了。

    江边雪也看得气愤填膺,小碎步上前就要把冒犯恩公的阿昭给抓下来。“姑娘,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恩公……快快放开,要不我叫官府来捉人了!”

    阿昭瞥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失去一百颗馒头的伤痛在她眼底形成一抹杀气,冻得江边雪差点变雪人。

    她打了个冷颤,鼓起勇气道:“呃,姑、姑娘,你这样不行的,快把公子……放开。”

    霜节眼里看着这场闹剧,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不停的打喷嚏真是打得他四肢无力,最后只好运起内力把阿昭震落开来。

    阿昭像被闪电劈到一般,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她呆呆地看着他那会电人的胸膛,突然悲从中来。

    都是她的错,为什么眼睁睁让银子飞出手心?现在怪别人还有什么用哇!

    “哇……”她趴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实在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她有什么脸回去看茅屋里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

    霜节总算稍稍抑止了喷嚏,他捂着鼻子,努力控制着发痒的感觉,有一丝诧异地望向趴在地上大哭的小女人。

    “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模样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小丫头,可是无乌黑的大眼睛和雪嫩的脸颊却奇异地动人心魄。

    “好可爱。”

    咦?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举目四望,他刚刚说了什么?

    恩,应该是错觉吧,他刚刚什么都没说。

    霜节恢复镇定,沉吟地看着她,只是这小丫头为什么口口声声要跟他讨一百颗馒头呢?他几时抢了她一百颗馒头呢?

    阿昭泪眼汪汪的抬头,指控道:“都是你,害我没饭吃……

    不不,是害我们十几个人都没有饭吃。”

    耶,这罪名可就大了。

    众人狐疑的眸光刚刚望向霜节,后者立刻睁大了深邃的眼眸,啼笑皆非地道:“姑娘,我是谁?”

    “你?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那我认识你吗?”他又问。

    “你怎么会认识我?”阿昭抹了一把鼻涕,吸吸鼻子,防备地看着他。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傻姑娘呀。

    霜节摊摊手,无奈地道:“既然我们素未相识,我怎么可能害你们没饭吃?这其中道理我可就不明白了,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

    江边雪也掩唇而笑,显然也觉得阿昭是个傻人儿,说话颠三倒四。

    阿昭心底一酸,委屈地望着这个英俊无俦的公子,看看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再看看四周都在嘲笑她的人,刹那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让他们集体看笑话的一只猴子。

    他们以为她在耍猴戏吗?

    阿昭红着眼眶,勇敢地站了起来,小巧的下巴一昂,“我犯不着跟你们解释什么,反正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他们个个衣冠楚楚,懂得什么叫肚子饿吗?

    一两银子掉到井里去了,没关系,她可以下去捞,就算是掉进大海中,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都要想办法拿回来。

    阿昭在众人的笑声中僵硬着背脊离开。

    霜节的笑意却在瞬间消失,他怔怔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底掠过一抹疼楚和愧疚。

    真该死,他无意中伤到她的自尊了。

    低咒自己一声,他悄然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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