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乌云继续翻涌着,不但是月亮,连星子都被彻底淹没了。天地间一片漆黑如墨染。
男子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仰起头,对隐莲说:“你有没有看到他拿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隐莲把盒子递给他,“喏,这个,他说叫我交给一个叫做俞允文的人。”
“我就是俞允文。”男子接过盒子,定定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隐莲。”
“隐莲,”俞允文重复了一遍,“你住在这个镇上吗?”
隐莲点头。
俞允文放下璃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给她,看一眼天色,声音很是焦急:“我现在必须拿这个回京城救人,拜托你先照顾他,我会尽快赶回来接他。”
“可是……”隐莲看着手里的银票,扬起眉,“他好像快要死了啊?”
俞允文的目光蓦地变得凶狠,漂亮的脸上冷冽如冰,“你不要胡说八道!他绝对不会死的!他不是普通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总之你要好好照顾他,我回来的时候会好好报答你,否则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告诉你!我就是大宋的骠骑将军!”
隐莲翻了翻眼睛,还没等说话,俞允文已经翻身上马,一路飞驰而去,留下一串尘烟滚滚。
看样子那个伯琮也危在旦夕了。
隐莲看看手中的银票,颇有些狐疑,现在的将军这么有钱吗?随手一撒,就是大把的银子,可是,对于她而言,这些钱,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她耸耸肩,为难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璃月,要怎么处理他呢?虽然完全不担心那个骠骑将军找麻烦,不过,就这样丢下他,他就死定了,未免有些于心不忍……她踌躇了半晌,终于叹口气,心里想着,我是修道之人啊,终于还是太善良啊……
第4章(1)
半炷香以后,璃月已经躺在了隐莲家简陋的木板床上。
隐莲站在旁边,犹豫半晌,终于解开他的青衫,蓦地呆住,心脏莫名悸颤了一下,他,究竟是怎么忍住的?怎么可能忍得住?怎么有人可以忍住?
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体无完肤……隐莲终于知道什么是体无完肤,雪嫩的肌肤上密布着纵横交错的伤口,胸前竟然隐隐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犹如除夕之夜厨房里包饺子用的肉馅……这竟然是人的身体?!他居然就用这样的身体,坚持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么云淡风轻地说:“我就快要死了,师姐就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他怎么可以那么冷静,怎么可以那么坦然,怎么可以那么镇定自若……
隐莲蓦地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不能再看,她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一下眼睛,然后,从床畔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她手指轻颤着,倒出里面的液体,涂抹在他身体上。
手上陡然一停,眸色变沉,她呆住了。
他的血液冷热交杂,翻涌不停,似乎两股血脉正在争夺这个身体的掌控权……
是千年冰蚕丝,只有千年冰蚕丝才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她惊讶地发现,他的修为,要比自己想象中高出很多,也许,并不在师兄之下。
所以,即使中了千年冰蚕丝,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可以和那些绝顶高手抗衡那么久。
然而,至阳至纯至洁的璃月体内有至阴至柔至寒的千年冰蚕丝,他……真的死定了,除非,除非……有人帮他吸出冰蚕丝。
看着他惨白破裂的嘴唇,隐莲迟疑了。
床头一盏昏暗的油灯明明灭灭地闪烁,摇曳恍惚犹如她的眼眸。
救他?不救他?救他?不救他……
不救他的理由有很多,他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人,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他是一个无情无意的人,他是自己这辈子最憎恨的人……
他可以为了一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把一起长大的师兄镇压在千年古墓之中,可以因为极端狭隘的妒忌,硬生生把自己和大师兄拆散,甚至至死也不肯成全自己……
为什么还要这样委屈自己去救他?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吗?
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着鲜活生命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璃月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值得担忧和恐惧,身体上的痛楚,也不能丝毫磨损他的骄傲。
惨白的脸颊,早已全然失去了血色,眼睛深凹进眼眶,似乎比在蓬莱山上又清瘦了很多。
三年来,他也并不快乐吧?大师兄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他究竟把大师兄关在哪里了呢?
隐莲心中蓦地一动,她咬一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俯下头,凑上璃月的嘴唇,用力地吻下去。
冰冰凉凉,柔柔软软,虽然并不喜欢,但是,好像也不会很讨厌,她用力吮吸着,带着血腥的凉意慢慢涌入她的口中。
虽然脸上涂着厚厚一层易容膏,她还是赧然红了脸,如火焰一般燃烧,无论怎样坚强、怎样倔强、怎样倨傲,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
淡淡的悲凉涌上心头,这样的亲密,却并不是和最最敬爱的大师兄,而是和自己最最憎恨的璃月……
她不禁慨叹自己的命运,是何其的悲惨和不幸……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迭声欣喜的呼唤:“隐莲!隐莲……”
易容膏下的隐莲勃然变了脸色,却并没有从璃月唇上撤离。
伴随着呼唤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终于在一声惊叫中戛然而止,“隐莲!你在做什么?”
隐莲正半伏在璃月身上,因为害怕压迫到他的伤口,而用双臂支撑着身子,嘴唇还紧紧贴在他的上面,就保持着这样暧昧亲昵的姿势。
那个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怀中捧着的一大束烟花猝然掉落在地上,“隐莲,这是假的吧?我只是在做梦是不是?”他揉揉眼睛,白着脸,声音颤抖地叫,淡紫色花绫长衫下的身体似乎瞬间萎靡了很多,有些摇摇欲坠。
隐莲没有抬头,如果她现在停止,冰蚕丝就会转回璃月体内,并且再也不肯出来,直到彻底吞噬掉他的身体为止。
“隐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又是谁?”穿着淡紫色花绫长衫的公子摇头叫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水性杨花的人!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你跟我解释啊?我会听你解释的!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隐莲!你说话呀!”
冷冷的寒意从璃月的唇瓣传入隐莲口中,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惬意,千年冰蚕丝对极阴极柔的体质来说,是有利而无害的。她本来就是属于黑暗界,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本来就是阴冷的血,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却本能地喜欢着。
“隐莲!我……我恨你!”公子一跺脚,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传来“扑通”一声,他似乎摔倒在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跑,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璃月身上的寒意慢慢消散,原本惨白的脸颊也浮现出隐隐的血色。隐莲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更加晦暗,她知道,她和那个人已经结束了。
离开蓬莱山,离开大师兄,曾经一度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可是,一个人,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上,真的很寂寞,很孤单,这样孤单寂寞的感觉,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