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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的少男猎物 第五章 作者:吕希晨(晨希)
    “可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啊,仲云。”在他对他的独占欲念强烈到无法克制之前,离开是最好的方法,否则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对他造成何种伤害。“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逼自己离开你。”

    自己永远无法离开栖霞山是已成的宿命,所以,只好逼他离开。

    昔日那一道小小的人影,总爱倚赖他,老是在他耳边说着天真撒娇的童言童语,总是如棉絮般轻柔地贴在他心口的小小身影,随时间流逝,缓缓地膨胀,慢慢地将其枝叶盘上他心房。

    他明明可以避免的,却禁不住渴望,自己主动伸出手抓握温暖的枝叶,增助其盘旋直上的速度,一直到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地步。

    无措失神的目光扫过似柳叶枝条般拂动于胸前的银发,江岩伸手掬起一撮,薄冰般的唇角先是扯咧一笑,续而闷哼笑着,最后竟放声大笑!

    “爷!”守候门外的般若听见这笑声,紧张情绪溢于言表。“爷,您——”

    “滚!”回应她关切的是滔天大吼,之后又是失控的狂放笑声。“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他幻化人形是名男子?为什么这人形是可笑的银发银瞳?为什么他千年道行也无法助他变幻形体,只能以此躯壳度日,而且一度就是千年,还有往后无尽的岁月?

    因为他原形是银狐吗?如果是,是否他忍痛撕去全身银白的皮毛便可换得与常人一般的身躯,是否可以换得生老病死,不用再旁落自绝于尘世,可以下山四处游历而不需在意凡人眼光?

    这样他就可以陪他下山,不用在他、族人与栖霞山之间作擢择让自己痛苦。

    想见他,好想见他。可是——“哈哈哈……”江岩不止地狂笑,笑得书斋里回声不断,没有欢愉喜悦之情,只有满满的悲哀与苦涩。

    相思最是噬人,他终于是尝到了,在千年的无动于衷之后,头一个令他情动的,也是伤他最重的。

    门内如是痛苦,门外何尝欢喜。

    倚靠外头梁柱未依江岩所言离去的般若,听着门那头的笑声,泪愈掉愈凶。

    您为什么执迷不悟呢,爷?她不懂,那个凡人的离去是如此绝然,为何爷还是将他牢记心中不忘,难道爱上凡人男子真比爱她来得好?为什么不选择同族且身为女子的她?

    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是她啊!为什么从不回头看她?为什么毫不吝惜地让她知道他情钟何人、情归何处?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爷……我会恨您,真的会恨您啊!”般若在门外哽咽。

    门内依然是江岩苦涩的狂笑。

    ***********

    “又在看月亮了。”一声沉缓的叹息打破黑夜的静谧,也像渔夫收网似地拉回仲云涣散到不知名远处的心神。“这月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这么久?”柳明风徐步走来,藉由月光,将倚坐自家庭园凉亭的贵客丽颜收入眼底。

    “柳爷。”仲云站直身子,效行镇民对柳明风的尊称。

    “怎么?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您出手相救。”

    “是你我有缘,要不你不会正巧往我身上倒。”容貌令人出奇惊艳的仲云在大街上突然向他一倾,柳明风差点来不及伸手救助,一阵手忙脚乱,乍看之下他还以为是——“抱歉,我并非故意。”

    “这话你初醒时便说过,不要再提了。”柳明风晃晃手,示意他别再旧话重提。“对了,你在这儿也待了几日,觉得如何?”

    “一切安好。”

    “那就好,如果仆人有怠忽之处马上告诉我。”

    “多谢。”除了这两个字,仲云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人前他一向少言寡语,只有在江岩面前才会像个不知节制的孩童般多嘴,东问西问的,有时还把江岩问到哭笑不得的地步。

    想起栖霞山,即便只是十数年来生活上的枝微末节,都让他难过得想掉泪,又碍于和江岩约法三章中之一的“不掉泪”,他只好仰首观月,让夜风吹拂眼中盈眶的泪。

    师父他过得好吗?和族人是不是相安无事?

    是不是曾惦记过他?

    “仲云?仲云?”

    师父一定不会再理他了,就算他回栖霞山也……

    “仲云!”

    “啊?柳爷叫我?”回过神来,仲云直视柳明风的脸是一片茫然。

    “叫你好一阵了。”

    “对不住。”仲云歉然道,双瞳幽然垂下,自是一番绰约风姿,胜过百千俗世女子而不自知。“您叫我有事?”

    这会儿,傻住的反倒是柳明风,被仲云连唤了好几声才回神。

    “我想问你今后打算如何?”问他来处不可得而知,问他身世亦是以“自小失怙失恃”带过,如此的神秘反倒有让他想一探究竟的意念。

    “今后打算……”仲云不自觉地又抬头望月,不知道师父是否也在栖霞山上看着这月。

    他不喜欢月,总觉月色冰冷得教人没来由地心寒。可师父爱看,所以他常常伴在师父的身边共赏,有师父在,月色对他来说就不再寒冷似冰,可是现在一个人看就——师父会和他一样觉得冷吗?

    “仲云?”又失神了?柳明风并非抱怨,反倒目光夹带教人无以名之的复杂、凝视着全身笼罩在月光下的仲云那一张若有所思的侧脸。

    啊!再回神,他歉然笑答:“抱歉。”

    “无妨,但我方才所问……”

    仲云摇头。“目前尚无打算。”没有该去的地方,就连可以待的地方都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忘恩负义而失去,他当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自处才是。

    想回去,好想好想,想栖霞山上的一切,想师父疼他宠他的模样,想师父看着他的眼神,可师父却再也容不下他了。他黯然想着,后悔当时的自己竟用那种态度伤了江岩,也伤了自己。

    想回去,想待在师父身边——不明白自己心里头的想望意谓着什么,该归属为哪种感情,但他想见师父,好想好想见他。

    “不介意的话就在寒舍住下吧。”不明就里的柳明风突然双手一伸,激动地握住他的手,热切地道:“我欢迎你住下。”

    “多、多谢柳爷。”从失神中惊醒的仲云抽回手,然柳明风的力道之大,着实教他费了许多劲才挣脱,而且还是柳明风警觉到自己失态松了劲才得以抽回。

    住进柳府多日,仲云首次将心神放在眼前长者身上,明眸流转,谨慎审视柳明风的神情气态。

    被他直视得大感莫名,柳明风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仲云笑称,隐藏心中飞快掠过的疑惑。“那就叨扰了。”

    “快别这么说。”柳明风拱手回礼,抬眼望天,视线落回仲云脸上。“天色不早了,你也该休息,毕竟身子要紧。”

    “多谢关心,我这就去休息。”仲云弯身作揖,随后转向客房厢院走去。

    “啊,仲云……”待仲云走远,柳明风才发现他赤脚未着鞋履,正出声欲告之,可仲云已经自陷思绪再也听不进任何人声。

    柳明风这人看他的眼神莫名深沉难测,这是为什么呢?仲云边走边思忖。

    说实话,他并不想去解开这道谜;但是反观目前的他无所事事、乏善可陈,以往在栖霞山他还可以到望月崖找白猴们嬉闹,或陪同江岩巡山,视察山中各处,或救治受伤动物与医治过路旅人,可现在他下了山却如同废人一个,连带下山的包袱都不知丢到哪儿去。

    “当真只会拖累人啊,才会让般若这么恼我气我。”如果不是他,师父不会为了照顾他而弃族人不顾。

    可是他喜欢师父时时叨念他的模样,喜欢听师父用无可奈何的口气直叹拿他没辙,这是他的私心,好几次都希望自己能无用到让师父舍不得放他一个人,生怕他一个人会活不下去而一直陪着他。

    他想……想独占师父——独占师父!仲云被自己的念头震住,脚步硬生生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竟想独占师父!

    “天!我在想些什么?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猛拍自己额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此想法。

    独占师父?他怎么能……

    不能回去了!虽不明白这份执念代表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因为这念头更加不能回去。

    那么现在只有留在这里,留在这里试着解开柳明风的眼神所透露的谜,也许会耗去他大半心神,甚至全副心力。

    这样也好,他想。这样就可以忘掉了吧,忘掉栖霞山上的一切,忘掉想回栖霞山的念头,忘掉——想独占师父的自己。

    明明同是男人,为什么会……

    他不懂,不懂啊!

    她还要在这里躲多久?柳似水眨着大眼睛侧首想道。奇怪了,明明自己站的位置很明显啊,他怎么还没有发现她呢?

    灵动的眼盯着面前只隔五步之遥的贵客身上,她实在想不透,难道她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隐身术,所以他看不见她?

    这幼稚可笑的想法还没来得及逗旁人发笑,她自己便噗哧笑出声。可是,这眼前的人还是不动如山,无动于衷。

    “是呆了吗?”卷起水袖伸手在他眼前上下晃。咦!还是没回神啊?

    又是晃手,又是吹气,又是故意加重脚步声,可眼前人就是没有回应,柳似水决定走到他身后,淘气地附在他耳畔悄声问:“仲云,你在想情人是不?”

    “喝!”这一问,问得元神出窍的仲云心惊胆跳,整个人震了下。“什么?”

    “你果然在想情人!”柳似水噘嘴娇嗔。“你……你欺负我!人家、人家现已钟情于你,你却另有情人,你、你这个花心之人,竟敢负我一番情意,我……”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情人,既无,又何来思念之说?”他只是在想师父,在想栖霞山上曾有趣的事,如此而已。

    柳似水立刻换了一张表情,双手勾上他臂膀。“那——你是愿意当我的情郎?”

    情郎?仲云听得一头雾水,无法理解她神情转变如此快速的原因。

    虽说江岩教了他俗世道理,可凡人礼节、及在情感这方面他能教的有限,君臣义、父子情、兄弟伦、朋友谊、师生道,或许还能借古喻今;但夫妻情爱——就从未谈论。因为江岩不愿提起,加上他从未识得情滋味,所以他不知道何谓男女情爱,也因此无法了解自己对江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或许是他身陷情愁而不自知之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一脸茫然地迎向柳似水灵动活泼的双眸。

    “真是呆了。”柳似水抽回手,毫无大家闺秀仪态地坐上花径旁的石椅,单手托腮。“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孩子气重的她之前也只不过是想激激他,看他紧张的样子。

    结果呢?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问她在做什么,这不是呆子是啥?

    “你真是呆子。”

    呆子?“我师父常说我太聪明。”仲云笑说,对柳明风的妹妹,他同样以兄妹情谊待之,因为她的活泼天真,因为她的单纯不做作,在在教人忍不住呵护她,待她如妹,想必柳明风亦作如是想。

    “那你师父一定更笨。”她点头如捣蒜,直认自己说得没错。

    “你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仲云皱起两道眉,很是认真。

    “好嘛。”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两字,古灵精怪的她立刻又换回愉悦神色,拉着他直问:“那你刚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我站在你面前都不知道。”

    “我的师父。”仲云坦然道,双眸幽幽垂下。

    “是女的吗?”

    他抬头。“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你的神情看来像是在思念情人,要不然我干嘛拿这话来捉弄你啊,又不是无聊。”

    但是打扰他人沉思也是件挺无聊的事,不是吗?仲云心中如是想,并没有说出口。

    “你多想了。”

    “可是你的表情真的很像啊!”柳似水不死心地道。

    情人?他摇头。

    “真的是你多想了,我没有钟情之人,也不懂何谓钟情。”

    “这还不简单!”柳似水一脸戏谑地瞅着他。

    “你又知道?”

    “当然。”仲云的问话让她骄傲起来,抬高下巴,学起家中老爱逼她读书习字的老夫子。

    “哦?”黑眉微扬,唇边的笑意更深。“愿闻其详。”

    只见她边摇头晃脑、边吟道:“情,爱之始也,若非有情,焉能至爱;有情无爱,是缘浅,有情有爱,乃缘切,无情有爱,未曾闻也;然情有千态,爱亦有千种风情,情深爱切意诚是为挚,情深爱切意伪是为霸,以爱困人者为占,以爱苦人者谓独,情动之初无有所感,觉醒之时,情已深植成爱,甘,幸也;苦,亦持之难舍——是以昔日有陆游著菩萨蛮、李易安作声声慢,皆为情爱苦,亦为情爱痴。”

    仲云愈听愈惊心。“你在说笑?”

    “谁跟你说笑来着!”什么嘛,存心瞧轻她吗?“别以为我年少就一定无知,何况我……”她停住,摇头失笑,“瞧我在说什么啊!”她怎么会跟他这说这些呢?

    “似水?”为什么突然凝了脸色?仲云困惑地想。

    平日,柳似水的表情实在太多变化了,教人看不出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忽悲忽喜的,教人摸不透。

    柳似水甩头好一会儿,又问:“情爱之外另有相思,你又知道相思是什么了?”

    仲云摇头,当真不知。

    “两人互思互念谓之相思,思因相隔两地而起,念因割舍不下而生,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吧?”她挑眉探问,继而直率道:“那就是你思思念念舍不下的人吧?”

    “我……”仲云连退数步,心虚地垂下双眼。“没有……”

    明亮大眼忽而对上他的,骇了他一跳,原来是柳似水凑上来的脸,绯唇重重地吐出三个字:“你、说、谎。”

    “我没有!”他辩驳得有气无力,异常惊慌。

    “算了。”纤肩一耸,人家没意思要提心中那个人,她也没啥好问的。“你不说也没关系,不过心里头有人可别就这样傻呼呼地任感情溜走,将来想追也难哪,抱憾终生这滋味……不好受。”

    “你多想了。”他的心虚更浓地嗫嚅道。

    多想?柳似水挑起眉。“你不曾在镜前看过自己吧?”得到仲云摇头的答案,柳似水也是摇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

    “笑难怪你不知道自己正在思念,你那张脸摆明了就是告诉人家你在想某人,辩解也没人会相信,傻瓜。”

    他的脸!?仲云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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