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学生会办里,徒留一男一女在那边百无聊赖地哈啦——
“嘿嘿,学弟很英勇哦。”
“咦?”
“昨儿处古有志尾随在回家路上跟我‘葛葛缠’后,不是在离去的时候被‘某人’拖进暗巷里海扁一顿吗?我有看到哦——”她忘形地以手肘撞了他一把,几乎将他撞翻。“靠,没想到你平常斯斯文文的,干起架来还満狠的嘛!”
“我……”完全没料到她会有此一说的他,开始显得无措:“对不起,我——”
是的,他“曾经”认为自己淡泊的性子和冲动扯不上任何关系。并非思想老成,而是缺少旺盛的企图心……就连心仪一个女孩,亦是默默;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最近的自己是愈来愈浮躁了。他可以容让尹飞一再的挑衅,许是在于某种程度尊重前辈;可对于古有志,他真的没那么宽大的心胸,,他无意找太多的借口掩过饰非,失去理智痛殴古有志的理由仅有一个——他不配。
明知无权以正义使者自居,但他下意识地竟替她清理起“垃圾”来了。如此暴戾的自己,究底是什么时候潜伏进深深心府里的?
“安啦安啦,我爽着咧!颁奖给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责备你呢?”她激赏地重重拍了他几下,全然拿他当蝙蝠侠、蜘蛛人之类的肌肉男看待。“妈的,你可是个男孩子呢,对于学姐的赞美应该要欣然接受才是,这么婆婆妈妈做什么——啊——”
海派的蛮力玉掌正想再度光临他的肩头时,怎知原本单膝跪得好好的滚轮办公椅倏然以百公里的时速向前滑动不止!
“么——啊——啊……”
椅子早已奔驰得老远,但失了凭恃的身体却以一种奇异的毅然决然姿势直直贴近地面!
“学姐!”
碰——乓——磅!
经过一番拉扯,尘埃落定的两人刻正歪斜地卡在长桌底下,模样狼狈至极。
“妈的……我靠,痛死人了啦!”耿玉宇耐不住疼地首先发难。
“学姐,你可不可以……”接着,是欧阳逐快摊软的声音。
“不可以!”她想也不想地马上一口回绝。靠,脑袋撞到桌脚了啦,好痛喔,真***衰到南极去了!
“学姐,拜托……”他快不行了。
“叹?靠,你在我下面磨磨蹭蹭干什么啊?”她总算注意到同在“一个桌檐下”的他了。
“是学姐坐在我身上吧?”他纠正她的类A片用词。没料到外表纤瘦的她其实还……颇不轻。
她低颜一瞧!啊——该死的,为什么自己会跨趴在学弟的胸膛上?
“可是……还満结实的耶。”羞愧过后的下一秒,她却好奇心大发地戳玩起他制服下的躯干。“靠,原来男生女生的生理结构真的差很多。”
老天,这是什么状况啊?“国中的健教课本有……教过吧?”他顿了一顿,为那过近的灵动凤眸而心悸。
“废话,我国中有毕业好吗?”她不齿他的多嘴。“但再怎么样,咱们台湾的教育体制还没开放到可以在课堂上做活体实验吧?”
“学姐你……碰过——呃,别的男生?”欧阳逐问得小心翼翼。一面观察她的脸色——她没交过男朋友吗?
“妈的,你怀疑我不是处女?”耿玉宇杏瞳圆瞠堪比牛铃,怒冲冲地十指勒上他的颈项,“欧阳逐,你这个衣冠禽兽!变态!”
冤枉啊,他什么时候怀疑过她了?
“学姐……放手好不好……咳,你想太多了!”奋力扳开她的箝制,他赶紧喘了一大口气。“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没抱过男生——”
不然为何对他的身体这么有兴趣?救命……他能摸的地方,全让她染指了;不能摸的……大概也快沦陷了。
“妈的,为什么我没事要去抱男生?你意思是我水性杨花喽?”
那跟水性杨花又有什么关系啊?他放弃与她沟通了。
“靠,你们男生最色了知不知道?”
是吗?那么眼下他和她的情形,不知道是谁比较色哦?
“想靠近我?”她挥了挥代表暴力的拳头。“去吃屎吧!”
“是是,我了解。”所有想越雷池一步的男性同胞,下场比照古有志办理。
耿玉宇是个外形亮丽得令人点头赞赏的女生,同时,也是个脾气暴躁得令人摇头叹息的女生。
“呃,学姐,请问你是不是可以……”他含蓄地请示,不解她为何突然一动也不动。她甜馥馥的馨撩得他的额际、面颊,亘至耳根子俱是一片热烫,犹如烧不尽的野火猖狂地焚向草原的尽头。
“靠,脚麻借趴一下而已,你脸干嘛红成那样?”她使坏地掐捏起他的薄面皮。“以前好像也遇过一个跟你一样含蓄的男生,她帮我捡回了……妈的!”她细细端详他的五官:“还真长得乱像一把的!”
好像?她的不确定用语实在令他啼笑皆非。就算距事情发生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但一生中能让别人捡到“失裙”的机会毕竟不会太多吧?她居然还有些迟疑——
“咕……”一串诡谲的声音不期然地自她与他相贴的身形之间窜出。
“学姐?”对于专擅执掌中馈的欧阳逐来说,这样的杂响他再熟悉不过。“是又饿了,或是……”
“笨蛋,当然是没吃午餐啊,废话!”
“节食吗?”他狐疑,她已经挺瘦了不是吗?
“妈的,你不会真当我的体型像猪吧?”她同他大眼瞪小眼。
“我有吗……”他被她颠三倒四的思考方式搞得昏花。
“起来起来起来!靠,你难道打算继续窝在桌子底下度过余生吗?”耿玉宇大嗓门地斥喝着。
也不想想是谁号称脚麻又忘情地在这种小地方与他争辩些有的没的……“但你总得先起身吧,学姐?”
“妈的,为何我要?”一副他不懂得敬老尊贤。
“记得吗?学姐,压得我动弹不得的人是你。”发觉她的健忘实在有那么一点点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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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着帘布的落地窗透亮着清澈的天蓝;典型南国的冬季,干干地冷、徐徐的阳光,不若北地那种窒死人的阴晦和粘答答的潮湿。
学生会办的附属厨房里,欧阳逐正按着私房笔记试做新习得的点心;耿玉宇照往例,依旧在一旁做永不长进的观摩。
她总爱盯着他做菜的身影直瞧。不为什么,仅仅觉得他在厨事上的优游自得很让人迷恋……妈的,就和小女孩崇拜天王级偶像的心理是差不多的。
该怎么形容呢?阿JOE学弟乍看是个……嗯,存在感不重的人,即使好相貌的他期考成绩一向位居顶尖。一方面是因有个锋芒过度灿耀的兄长,亮度之高甚至掩翳了原该属于小弟的天空;二方面则源于他的低调与内敛,几乎将老庄的无为思想应用得彻底了,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且始终安之若颐、温吞不躁的,总以自己的步调生活。
“叹,学弟。”她托肋望着他,以一款颇为困扰的神情。
相较于欧阳还的活跃与丰采,他算是不大惹人注目的,或者说,他其实也不愿被注目?可她却时时感到缺他不可。比如空气,看不见、触不着,但却是重要。
“什么?”欧阳逐一手抱着钢盆,一手戴着胶套翻揉着里边的红豆沙。
“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啊?”耿玉宇苦恼地问道。
当场令他怔傻了五秒左右!
“之前我问我妹呀,她竟说这种问题很没营养,叫我自己慢慢参悟,妈的,我就没她那么聪明,所以才问的啊。”她继续抱怨。“靠,哪一家的妹妹像她这么薄情寡义的?”
“那么,学姐有什么感觉?”她试图让自己别笑得那么僵。所有的预感都告诉他,她口中的“一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却不会是他。
她凤眼睦瞪。“我先问你的那,妈的,干嘛又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他将切碎的糖渍栗子拨进盆里,加入适量的水和洋菜粉;悠然的动作下,悠然的心情已不再。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吧,她的好,她的不好——”她的过剩活力,她的争强好胜,她的粗枝大叶,她的不文雅发语词……“都能微笑包容。”
“哇靠,这么宽宏大量啊?”她作大字型瘫痪在椅背上。怎么办?她可以忍受他的狂放、他的说风是雨、他有时无理取闹的孩子气吗?“我我……妈的咧,我没那么好耐性。”
“你不喜欢他?”持着木勺将一盆子东西搅匀成糊,他几乎厌弃自己的小人心性。竟私心地希望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呃……也不是啦。”她把下颚抵在桌面,妍丽的脸庞泛着沉沉的迷惑。“我从来没想过要喜欢他啊。反正就是一群人在一起打打闹闹,见面如果不斗嘴会不爽;有时候会对他某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气个半死,但过一阵子就好啦……唉,不过也没想过要讨厌他啊。哎呀,就是一直当他是普通朋友啦,没有特别的交情,但生活中若少了他确实也満无聊的——”因为那样就失去一个旗鼓相当的斗嘴对手啊。“哎呀,妈的,我不知道啦!”
最后她干脆将脸整个正面平贴在桌板上。
他瞥了她一眼,很淡很淡的一眼,却有着深刻的情凝敛其中。
他知道她描述的那人是谁。可,又能怎样呢?被动、无趣……就是指他这样的典型吧,她是个极外向开朗的女孩,不会苟同他的枯燥无味的。而那人到底和兄长是类似的性格,耀眼、霸气、富侵略性;或许,“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确有其社会根据的吧。
她闷闷地不说话,只是瞅着他。他则默默地将一块布贴和着长方形钢模的内面铺妥,倒入调好的红豆栗子糊后,端起模子便放进炉火上的古式竹蒸笼里。
“学弟,你不高兴吗?”她忽然开口。
“我没有。”太过不假思索的回答,反而泄露了急欲掩饰的狼狈,她在乎吗?
“妈的,像个男人好不好?这么扭扭捏捏。”耿玉宇呻道:“不高兴就不高兴嘛,干嘛憋得这么紧?又不是心眼小得跟绿豆一样的女人家。”
她似乎并没有多想,对人情世故严重迟钝的自己,何以能够知解他其实不甚明显也藏得很好的低落……
就算明知她讲起话来向来是口没遮拦;就算明知她没有影射的意思——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子,不会变,也改不了。”他竟违了平素的敦煦,而有着小孩子耍赖的尖锐意味。
于是,话一冲口便后悔了。虽然比起正统的国骂来说这并不失厚道,可他实在不该如此不懂自制的不是吗?
“喔,也对。”意外地,她竟没同他杠上。学弟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也正是在于他超龄的成熟吧。成熟,代表着不轻言表达不当的情绪与创造性;这点,不但她做不到,那人也做不到。潜意识里,天秤已将两人秤过好几十回。
“对不起。”
看吧,他果然道歉了。“我一向直来直往惯了——妈的,你知道的啦。”
欧阳逐微微一扯嘴角,仿佛自嘲地笑。这会儿,倒显得他拘谨了……
他抬手看了看表,掀起蒸笼盖,将一个个对半切了的糖栗摆在香熟的红豆羊羹表面,然后再做一次回笼蒸。
“喜欢一个人,是需要决心的。”弯身,背对她调整火候;不愿她看见他镇压不住,已攀上眉间的抑郁。“也许合适地、也许不合适,也许被容准,也许被拒绝……”
“妈的,这么悲情啊?”耿玉宇开始冒汗了。她真的该答应那人吗?恋爱,真有他说的那么无关痛痒,合则合、不合则分?“唉……学弟,你是不是有过很多惨痛的经验?”听学弟说得好写实哦。
很多惨痛的经验?“一次就够了,学姐。”他转换好心情,朝她淡悠悠地笑。
“靠,不要吓我。”她真的倒弹三公尺。“学弟这么优秀,哪个不长眼的‘俗’女敢抛弃你?”而且,好像也没听八卦王欧阳还提起过。
“没有人抛弃我。”
“难道是你抛弃人家?”
“学姐,你想太多了。”然而,有时却也希望她真能想得多一点,细腻得足以了解他的所思所感所倾心……
“妈的,如果是妹的话就一定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苦恼地敲着脑侧,发觉和学弟的一番对话不仅不能使她消除男女交往的疑虑,反而衍生了更多的……不安。“可是……靠,她竟然不肯教我!”
她同他问了这些,原是为了得到某种合情合理的答案吗?但他又能告诉她什么?连他自身都手足无措了呀……
逃避,会使人努力地找事做。因此,欧阳逐熄火,边密闷着边任羊羹自行凉却;接着拎起一把SAUCE锅,注入清水煮起洋菜粉来。
“学弟啊,你看好吗?”耿玉宇又恢复双手托腮的姿势。
“看好什么?”
“我的恋爱初体验。”小时候那些童言童语的互订终身不算。
“跟谁?”他顿了顿正搅拌洋菜水里未融砂糖的动作,觉得今天总不断重复明知故问的行为。下意识里,其实是种逃避吧?
“……”她琢磨了半晌:“某人。”假如她和那人最后什么都没发生,那岂不糗大了?
他用什么立场回覆?客观的、超然的,还是自私的、为己的?未了,也只能选择将她的题目原封不动退还。“你看好吗?”
她拉长了脸。“欧阳逐,不要三番两次跟我玩踢皮球的游戏。”
“学姐,有些事你心里一定知道,你只是想寻求认同而已。”莫名地,突然焦烦了起来。他并不是义务的咨询顾问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在她需要倾诉、需要排解的时候才想到他?
他成熟吗?大部分情况下是。可一涉及她,他倒宁可自己无理取闹一点,或者可以博得多一些注意吧。即使,代价是被唾弃。
脾气,从不曾失控得这么离谱。不知道自己可以对一件事,一个人执着至此,执着到失了分寸、执着到论斤论两的计较——是病态了吧自己?
“阿JOE。”还曾意味深长地说过:“世上有太多的状况,许多时候你并不知道哪些事合宜等待,而哪些又不能……我的名字是‘还’,该回头、该收敛;而你,则该是快意追逐的那一个。”
而你,则该是快意追逐的那一个……
追逐吗?并且将她逼进角落、孤立无援?他不想用这么强烈的方式表达倾慕,真的不想。但是,他又该如何才能教她认清他的真心?
将整模红豆栗子羊羹由蒸笼里搬出,推开流理台前的窗户,飒飒的凉气迅速地充斥了厨房每个角落,并且缩短了羊羹降温的时间。
他取来一把小刷子,蘸着洋菜甜胶反覆涂満羊羹、栗子表层,以增进光泽;细心地、专注地,有如呵护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她确定在他完美流畅的手法中,察觉了他少见的紧绷。
“妈的,学弟,你是不是嫌我这老女人罗哩巴嗦?”耿玉宇真想甩自己一巴掌。本想委婉地探询,怎知一出口,惯用的发语词还是戒不掉。
“我没有。”
“唉,如果你有心事也可以跟我说嘛。”她试图热络气氛。
“没有。”有,也不能让她晓得不是吗?
那口气……好疏远。从前他的静敛可以视为一种成年似的稳重,现下的淡漠……倒像不愿再和红尘有所牵扯的天人。
“那,那……”她惯性地搔搔耳后的发丝。“那我不打扰你了。妈的,天气冷,我去跑操场。”
靠,男人心,一样是海底针好不好?学弟同其他的男生不同,不会莽莽撞撞发泄内心不満;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更令她难懂……特别是上帝在造她神经时,恐有偷工减料之嫌。
“等等。”欧阳逐忽然提出挽留。“学姐,你试试。”他递上一只勾青叶边的瓷白小碟,盛着的是划成小块的蒸栗子羊羹。
红豆与栗子独有的馨香四溢,口感嚼感兼具细致高雅,融在嘴里更是绵密甘醇,一切显得无可挑剔——
“可是,我觉得甜一点比较好耶。”她咬着叉子评论。她又不减肥,低糖不腻口的健康风潮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欧阳逐竟幽幽地笑了。“我想也是。”
他正是那减糖的栗子羊羹,味道不轻不重,甚至,无味得入不了她的眼、她的心、她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