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古代,中原,大理 >> 猫鼠同人 >> 风动九宵(下)作者:天子 | 收藏本站
风动九宵(下) 第八章 作者:天子
    原来,杨离梦为以防万一,从不睡在主帅寝帐,反倒把段素兴软禁在里面,最终让他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想到此,他一时得意,脚下动作稍慢了半拍,几乎被雪影刺中。

    但,只是几乎。

    他躲了过去,只被凌厉的剑气割伤了脸皮。那张布满了皱褶的脸皮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鲜血涌出的同时,皮肤竟然向下翻了过去!

    「你——」

    白玉堂正想问「你是何人」。当那层皮肤翻下的时候,他就看出,此人易了容,他必定不是杨春愁!可是开了口的同时,另一个疑问又骤然出现在他脑中。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嗅到了一股味道,一股熟悉而带着腐败气息的腥臭味!

    「你是黑炀?」他是黑炀!假扮杨春愁之人竟是黑炀!

    「你终于认出我了吗?」杨离梦大笑起来,还摸了摸自己受伤「破损」的脸。

    「我是黑炀,但也可以说不是。我是你所认识的黑炀,控制楚无咎、打伤展昭的黑炀,不过,真正的黑炀却不是我。他早就被我杀了!我只是在修罗宫时借用过他的名字!」

    「可你也不是杨春愁。」白玉堂的心有些乱了——

    他不是杨春愁!那真正的杨春愁呢?是真的疯了,还是……如果他疯了,是否真如眼前之人所说,寒冰掌的确无解?

    这些都是让白玉堂心乱的原因。而心乱的结果,就是触动了「醉卧红尘」——不是毒,而是蛊。只可惜,这蛊是没有完全长成的残废蛊,无法随心所欲地操控。

    杨离梦想到此,万分遗憾般叹了口气,才又重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你说得对,一点也不错,不是——我也不是杨春愁。但是,杨春愁的一切现在都是属于我的!」说完这句话,话音将落未落时,他突然纵身一跃而起。

    他玩够了,也有些倦了这个游戏。现在,他打算动真格的了——

    「寒冰掌的解药我没有,不过倒可以送上你一程!让你先一步到阴曹地府探探路,好等展昭一起投胎!」

    这时,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不仅逃不得,连剑也出不了。即使出了,也没有用。

    杨离梦的掌心中已经聚集起了一团寒气,紧接着——

    暴雨惊雷!

    暴雨惊雷?不是寒冰掌?

    的确不是。

    临空挥出的这掌不是寒冰掌,那挥掌之人也不是杨离梦,那掌进攻的目标更不是白玉堂!

    不是——不是——不是——

    三个不是换来了一线生机。

    「走!」

    走——急奔出营。这时,营外的赵珺已等得快要发了疯!

    「白五哥!你真是急死我也!此番回去要是有什么差错,让我如何去见展大哥?」

    一连串急吼出了口,稍稍定下心来,他这才注意到,白玉堂身后还有一人。

    「姜前辈!你怎么在此?」

    原来,适才出手相助的正是姜弱水!

    「生子不教,乃是父母之过。那个孽畜虽不是我养大,但到底是我亲生骨肉,我不能让他继续为害世间,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日后定会寻找时机阻止。眼下也来不及与你们细说,你们快走吧!免得误了大事!」姜弱水边道,边催促两人上了马。

    「可是姜前辈,你……」白玉堂放心不下道。

    「我要留在此处,你们快快去吧,无须劝我,也无须担心。」姜弱水说着,在两人马后各自狠狠击下一掌。马儿吃痛,立时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

    这一整夜,洱海之上又是烽烟阵阵,杀声震天。

    直到东方泛了白,这才各自撤了兵。

    清点下来,双方各有损伤,但白玉堂与赵珺终是顺利将援军全部渡到了对岸,洱海月的总堂之中。

    众人拼杀了整夜,如今早已是精疲力竭,一切安顿好后,各自下去歇息调适,待他日再战。

    此时,已是九月初七。

    白玉堂回了竹楼之中,沐浴过后,换下了一身血染战袍,却根本无心安睡。

    只有两日,展昭好像又少了几分血色,气力也明显不如之前。可他脑中想的,心中念的,仍旧不是自己。

    「玉堂,你太莽撞了!贸贸然单打独斗,我们根本无人是那杨春愁的对手!」

    「他不是杨春愁,是黑——不,是杨离梦!」白玉堂急道,「从修罗宫到西夏,再到大理,我们多次与他交手,却全然不知他的底细深浅,真正的杨春愁也不知躲在何处,是否真的发疯了!我只是……」

    「就算他是杨离梦,此番如果没有姜前辈出手相助,后果便会不堪设想!你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该如此不顾后果,为何不能等回到堂中,大家商议之后再做打算?」展昭闻言,也急起来,连声音都拔高了三分,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

    只是,那红晕并不健康,反倒透出几许病气。

    只有病,绝没有一丝弱。因为他始终在强行坚持,就是只剩最后一口气息,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显出一丁点儿弱态。即使,那会使他加倍痛苦!

    「猫儿!」白玉堂见状不禁大惊,早已伸出双臂一把将他扯入怀中道:「猫儿,不要动怒……此番的确是我莽撞……可……就算他们能等,我也咬牙等了,你……」

    「只要你能坚持,我便也能……玉堂,我应了你,就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今日才初七,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展昭说着,抬了手,拥住白玉堂的背脊,轻抚他潮湿凌乱的发丝。

    「我白玉堂此生从未认过输,便是面对十殿阎君时也是一样!不要让我破例!不要!昭!」

    白玉堂低吼一声,俯首摄住那柔软的双唇,直接冲破牙关探入他的口中,急风暴雨般地一番狂噬,直到那人因呼吸不畅略微抗议,才稍稍退开,转为和风细雨的温存舔吮。

    不舍。到了何时也不能舍——世上唯一不舍之人!

    「玉堂」展昭轻叹。

    他口中尝到了血味。有他的味道,也有自己的。

    不过,这个吻仍是甜的。酸甜苦辣——再过上几日,便连这些也要失了。

    ◇◆◇

    九月十四。

    本该狂风暴雨,却变作了暗潮涌动。

    为什么?

    因为在初六夜间,这场战争就已经在无形中变了质。

    战场也在一夕之间从金戈铁马、血肉横飞的沙场又回到了明枪暗箭齐发、勾心斗角尚且不够的朝堂。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一战最大的收获既不是将那四千援军顺利引回了「洱海月」堂中,也不是揭穿了如今「赤寒宫」的掌控者是杨离梦的事实,而是——

    白玉堂在最好的时机之下,杀死了段素兴那个昏君。不光杀死了他,还给交战的双方同时找到了声讨对方的借口。

    一方说,段思廉图谋篡位多年,被识破后便起兵造反,竟在两军交战之中夜半派人刺杀了国主,乃是叛贼奸佞!另一方说,杨春愁父子居心叵测已久,觊觎大理国主之位,煽动段素兴围剿血亲兄弟全是陷害忠良之计,真正的目的是要这片江山改姓易主,实际早已对其暗下杀手!

    为将对手拉下马来,双方均是不遗余力,大肆宣扬此事,以提高自己的声威,出师有名,获取民心支援。

    接连数天,大理境内满城风雨,流言四起。

    结果呢?结果显而易见——至少对大理段氏的王族贵戚们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江山改姓易主,即使是段素兴那一脉之人。

    如此一来,再经由相国高智升从中斡旋,不出几日,羊苴咩城内有权有势之人几乎俱已倒戈,老臣们甚至开始商议计策,欲直接将段思廉迎回朝中登基称王,讨伐江湖邪派逆贼赤寒宫。

    不过,杨离梦并不害怕。

    尽管情势对他十分不利,他仍然在他的龙椅上端然稳坐。世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父亲不是。段思廉不是。就算整个天下之人联手也不是!

    刚刚,就在方才过去的那个夜晚,他做了两件事情。

    风声很快就会传到段思廉和那些愚蠢之辈耳中,那个时候,他们便会知道他的厉害!

    当然,还包括那些想趁机背叛他造反的人,他也会让他们看到这么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想到此,他笑了起来,半眯起眼,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一片血池地狱。由三千人的头颅堆砌而成的血池地狱!

    血海飘香——他最喜欢这种味道!

    「岂有此理!此种暴行,简直天理难容!」

    段思廉愤怒了!怒得全身发抖,面色铁青!而且,不止是段思廉,几乎整个大理都愤怒了!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杨离梦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杀人如麻,噬血如命的魔鬼!只一声,他脚下的尸骨便堆成了山,屠刀下的鲜血便流成了河!

    滇东三十七部夷卒只他一声令下,就在睡梦之中被斩杀殆尽!三千人的头颅被堆放在大营之前,何其血腥惨烈!

    羊苴咩城内,十名段氏王族血亲遭寒冰掌所杀,死后又被斩碎已然冰冻僵硬的尸体,血肉四散零落,何其惨无人道!

    这一切,简直令人发指!

    「来人啊!」段思廉一声怒吼,拍案而起:「给我传令下去,整顿三军,备齐船只,明日一早渡洱海讨伐恶贼,誓要报此血海深仇!」

    「遵令!讨伐恶贼!誓报血海深仇!」众将齐声呼应,群情激愤!

    一时间,苍山洱海亦为之震荡,荡起雄风千里,激扬万顷怒涛!

    ◇◆◇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对一个人来说,或许是最大的悲哀。尤其,当那个人是一名「侠者」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便要多过常人百倍!

    站在高耸的崖壁之上,白玉堂在想——从十四岁第一次手持雪影,斩下恶霸头颅。到如今,这十三年间,走南闯北,三次征战沙场,直接或间接死在自己手中的到底有多少人?

    几十?几百?亦或上千……

    「玉堂……」

    除此之外,展昭再难开言,只是默默握了他的手,与他一同,凭海临风。他心中,也在想着同样一个问题——这一生,自己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血污?

    久久之后,白玉堂缓缓开口:「猫儿,不杀杨离梦,我白玉堂誓不为人!不杀他,愧对天地!不杀他,更愧对屈死的那三千零一十条冤魂!」

    「玉堂,此事并非你的过错。」展昭收拢手指,紧紧握住那温暖宽厚的手掌。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日,我的确带了私心……如果我没有错手杀死段素兴,这场战事便不会走到如此扭曲的地步,无端牺牲三千无辜之人!」白玉堂回握住展昭的手,却发现,他也和自己一样,在微微颤抖!

    「玉堂,」展昭叹道,声音略有些黯哑。「适才我也在想,倘若我没有设计劝降尼兹墨勒,未让他生出反心,如今的情势是否会有所不同?那三千夷卒是否还会惨死在杨离梦的屠刀之下?我不知……但我的确在无意间将他们推向了死亡。你纵有私心,那私心也是因我而生……我的手上又沾染了多少鲜血?玉堂,你没有错……我真的不希望……你的心……变得越来越沉重……」

    一言未尽,心弦已崩!

    鲜血——紫黑色的鲜血!

    「不!昭!」

    一瞬间,白玉堂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胸中裂开的声音——从心口,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不管世上何人手上沾有他人的鲜血,你也绝对不会!你的手,你的剑,都是天下最干净的!就算我的私心是为你,那也是我强要为你沾染上那些血污的!这一切,与你本人的意志无关!不管是对是错,我白玉堂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你听到了么?昭——」

    他不顾一切般嘶吼着,直到一个人强行按住了他的脉门,缓缓将内力度入,助他调和紊乱的气血,压制下那股狂躁……

    「够了,别再继续如此折磨自己了!你们这两个傻小子!尤其是你,此时你若倒下,又还有谁能为他着想?」

    「白五哥,你可觉得好些了么?」

    「沙前辈?柏雩?」白玉堂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抱住怀中昏厥之人不放,竟在他腕上印出了五道青淤指痕!

    「唉……适才赵珺见你们二人在议事厅中面色不对,便拉了我跟来……先把他带回房里吧。」

    「白五哥,你且先静下心来……展大哥他这是……唉……今日已是十四了,所以他才会……」

    沙晏竺与赵珺几次开口,又几次打住。此种情形,让他们全然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才好。

    残烛燃尽,星子陨落,只在转瞬之间……

    展昭的生命,还剩下不足半月。

    「前辈、柏雩,你们之意,我自心知……前辈前几日与我所说之事,我亦决定接受……」白玉堂抬了头道。「我愿用这三日,换最后与那杨离梦全力一拼!以免在关键之时受他妖术影响。只是我不在之时,一切烦请二位代为照料。」

    「你且放心吧,这三日上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沙晏竺愿以人头抵罪!」

    「沙前辈所言不错,白五哥,我赵珺也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哪里,前辈,柏雩,言重了。你们为我二人所做,我们已经感激不尽!」白玉堂边道,边向二人抱了抱拳,之后扶正展昭的身子,抱了他站起身来,「柏雩,我还有一事要对你说——」

    「好,不过此处风大,不如我们回去再细细谈来。」

    赵珺点头,随后与沙晏竺一起跟在白玉堂身后回到了竹楼之中,将展昭仔细安置在榻上后,三人在楼下厅中坐了谈话。

    「柏雩,我说此事——怕是要为难于你了。」白玉堂道。

    「白五哥此话怎讲?」赵珺闻言,不解道。

    「因为……」白玉堂顿了顿,才道:「此事涉及段思廉,唯有你才能劝得了他。」

    「这……白五哥所指何事?」赵珺迟疑了一下后问。

    「劝段思廉,依旧按此前计划,先入羊苴咩城登基称王,其后再出兵讨伐恶贼。」白玉堂答道。

    「这——白五哥倒与我想在了一处,我适才思量过后也觉,还是如此于大局来说比较稳妥。」赵珺点头应声。「白五哥放心,我过后便会找他商谈,劝他从长计议!」

    「好,好啊……如此一来,该是都想周全了——待那猫醒来,也不会怪我。」白玉堂说罢,站起身道:「沙前辈,那么我们此刻便动身吧。我想早去早回。」

    「也好。我便立刻送你前去,此时时辰尚早,若是顺利,十七晌午,你便可回到此处堂中了。」沙晏竺边道,边也站了起来。

    「多谢前辈!柏雩,我去了。这三日,有劳!」

    白玉堂说罢,别了赵珺,与沙晏竺悄然离开了洱海月总堂。

    接下来这三日,他究竟去了何处,再无旁人知晓。而且,恰逢关键之时,也无人特别留意。因为,段思廉在九月十四当日夜晚便接受了赵珺建议,准备在三天之内入主羊苴咩城!

    ◇◆◇

    九月十七。

    大风起兮云飞扬!

    午时。

    段思廉登基称王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时,杨离梦只是将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用若无其事般的语气问道。

    「回……回禀万岁,段思廉他……他与高智升等人里应外合,潜入了羊苴咩城,如今已经正式登基称王了!只是大半人马还留在洱海月总堂。」跪在地上的属下战战兢兢答道。

    自从新宫主露出本来面目之后,这座大营已经变成了一座死营。

    不管是「赤寒宫」的属下,还是原本大理朝廷的兵将,只要意欲反叛逃跑者,一律杀无赦!

    三日以来,他已经又杀了千余人。至于剩下的,早一个个吓得如同一碰就碎、遇水便瘫的泥偶,莫说做出任何举动,便是大气也不敢多喘上一口。对他们来说,杨离梦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比杨春愁还要心狠手辣上万分、如同魔鬼一般的陌生人!

    他不止喜欢利用人,操纵人,更喜欢杀人!把杀人当作一种喜好和乐趣,这便是他与父亲最大的不同。他可以没有任何理由、不出于任何目的地杀人。有时候,他杀一个人,只是因为他想那么做。比如眼前,他从这个奴才眼中看出了恐惧与戒备,就像一只羔羊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头猛兽——他一定很想立刻转身逃走,逃离他的身边,逃得越远越好!

    「呵呵……口是心非的奴才,既然称朕为万岁,为何又要称那段思廉为王?」他微笑着扬起手。片刻之后,又微笑着放下。跪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看到了吗?究竟谁才是这人世间的王!」

    杨离梦笑,笑得畅快,笑得得意!他边笑,边起身离开了那把龙椅,在那具冰尸边停了下来,伸出手——真是不堪一击啊……那个满面惶恐的头颅就这样脱离了身躯,被他捧在了手中。

    「来人啊!」

    「是……是……万岁……有……有何吩咐?」

    这次这个奴才是爬进来的。他亲眼目睹了一切,却连转身逃走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传朕旨意,整顿三军,准备回返王都。」杨离梦边说,边往手中的颅腔之内斟酒。烈酒混了血腥,飘散出一阵浓郁刺鼻的味道。

    趴在地上之人已经面如死灰,变做了一堆活肉,一堆磕头如捣蒜的活肉。

    「奴……奴……奴才……遵……遵旨!」

    「好,下去吧。」杨离梦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好奴才!不会背叛他的奴才!

    他一点也不担心。

    段思廉入主羊苴咩城,并不等于大理就是他的。如同此前段素兴夜夜睡在龙榻之上,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所以,他刚刚说的是「回返王都」,而非攻城。那城本就是他的。大理也是他的。天下——更是他的!他要天下人都沦为他的奴仆!

    ◇◆◇

    申正。

    有人快马加鞭,奔入了洱海月总堂。

    不过,这来人并非来客,而是一个「归来」之人。他纵马归来,一路纵马,到了门前,却依然没有下马,而是长驱直入!

    「白五哥!」第一个迎上前去,或者说敢上前去迎的人是赵珺。

    赵珺没有答应陪段思廉入城,他要留在此处坐阵,统领大军。统领大军并非非他不可,但他需要这个借口,因为他要等白玉堂归来。

    「柏雩!」白玉堂见了赵珺,此时才一带缰绳,翻身跨下马背。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背后浸透了汗水,全身都是汗水。因为他急。他的面色很好,可是神色很差;他的身体很好,可是心情很差。因为他担忧。

    「他可还好?」他顾不得喘息,张口便问。

    「日日舞剑,看来尚好。」赵珺回答,几乎是字斟句酌。

    「怎么?」白玉堂眉锋一蹙——看来尚好,也就等于实际不好。

    「醒来时看来尚好,实际每日昏睡的时辰却增加了。」赵珺又答,字字吐得艰难。

    「此时呢?」

    白玉堂已等不及,问话时早纵身而起,跃过层层院落。待身后赵珺赶上,竹楼前立定那人已映入了眼帘;而且,在他落在他面前时,先开了口。

    「玉堂。」

    「猫儿……怎知是我?」

    的确,他「看来」尚好。一袭蓝衫,卓然而立,仿佛一株生在悬崖峭壁边却依然直指苍天的青松。

    他本该笑,对他笑;奈何,心中只余痛楚。

    「听到的。」他未笑,他却笑了。他已经知道他离去三日究竟为何。

    「猫儿,我想你。」白玉堂轻叹一声,上前拥住展昭。他知道,赵珺在院墙外就止了步,根本没有跟入。

    「我也想你。」展昭应道,回拥住这具温暖坚实的身躯。

    思念太多,是否皆因此生太短?

    「昭,我回来了。」白玉堂轻喃,俯首吻上他的双唇。

    我回来了。这话,从边关,到汴京,他对他说过不止一次。但是,今天他才是真正回来了,完完整整地回到他的身边。

    「嗯,我知道……」展昭点头。

    身体血肉正一日日地变得麻木不仁,但心总是活的。真真切切地喜,真真切切地忧;真真切切地愉悦,真真切切地疼痛!

    「猫儿,我许个愿与你可好?」白玉堂一手贴在展昭的心口,「但愿人长久……终此生……婵娟与共……」

    「玉堂可自认是君子?」

    「白爷爷自然是君子!」

    「君子一言既出,便不可反悔……」

    「白爷爷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一字一句,昔日种种,终于全部找回。

    无悔——无憾——此生——再无悔憾!

    「玉堂,既回来了,就陪我再舞一次剑吧。」

    「舞剑?」

    「段思廉已经入主羊苴咩城,正式登基称王了。听说适才有消息传来,杨离梦营中人马蠢蠢欲动,似是打算整顿三军,重新开战。战前,我想再听一次巨阙与雪影的声音。」

    「好!臭猫,白爷爷可全想起来了,你当初曾答应与我一决高下,这许多年来,可还未曾兑现!今日白爷爷便陪你舞上一遭,日后,你仍要实现诺言!」

    「定然实现!」只要,我还能等得。

    日渐西斜,天色暗了。

    今日,无风无月。可是,眼前景色却是风月无边!

    风是剑锋,月是剑影。宝剑成双,风月无边!

    如同昙花一现,绝世惊艳!

    只是美则美矣,一纵即逝。

    世上英雄不挂剑。挂了剑,便是这个英雄要消失的时候了。因此,展昭才会日日舞剑,剑不归鞘。不能归——不愿归——不想归——不甘归——所以,这次舞过,雪影铿锵嘶鸣一声还回鞘中,巨阙却还在夜色中散发着凛然而倔强的光芒。

    那光芒美得令人无法移开双目,也不忍移开。只怕,一旦移开了,那种美丽也会随之灰飞烟灭。因为那种美乃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所特有的美。美得太过刚硬不屈!

    美得太过悍然决烈!

    「猫儿,我们在此处留得够久了,回房去吧。」白玉堂道。

    此时他才发现,展昭根本没有把剑鞘带在身边。

    「也好。」

    展昭颔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踏着脚下自青草间隔出的石板路,直到来到竹楼前,才略微驻足,确认之后,方才抬腿跨上石阶,举手推门步入。

    白玉堂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准确地判断出此处的方向的,只知……他就算曾经跌倒,也绝对不会是在人前。

    只因,他是展昭,独一无二的展昭!

    再回首——刚刚的一切,仿佛不过是一场幻影……今日,仍然无风无月。

    ◇◆◇

    九月十八。

    赵珺下令拔营,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离了洱海月总堂。只留下几路水军驻扎,以防敌军绕道洱海,迂回攻袭。

    九月十九。

    大队人马进驻王都,诸将归朝,拜见新王。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赵珺一干人等。他们乃是大宋天朝来使,并非大理臣属。段思廉自知赵珺心结何处,此时大局未定,便也没去勉强。

    九月二十。

    杨离梦兵临羊苴咩城城下。但段思廉拒绝出城应战。因为展昭通过赵珺之口,为他出了一计——四面楚歌之计。

    旧时,韩信奇谋惊项羽,四面楚歌吹散楚霸王八千强兵悍将。今日,更有南侠妙计定乾坤,十方铜鼓击退杨离梦大军铁骑狂骠!

    正所谓——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一击文身踊!

    杨离梦军中除了那千八百名「赤寒宫」属下之外,其余兵将原本皆为大理朝廷兵马,只因慑于淫威,才不得不听其调遣,任其指示,其实早有反叛归朝之心,更不愿与王都之中骨肉兄弟自相残杀。

    所以,段思廉便依计行事,命人在城头之上吹响青螺,击动铜鼓,一边奏起大理民间小调之类乐曲,一边另派口舌伶俐之人喊话劝降。

    未几多时,杨离梦身后大军之中便开始躁动起来。想到城中亲人,自己却落在魔掌之中,一些兵士禁不住潸然泪下,失声痛哭起来。

    杨离梦见状大怒,立刻命人杀了那几名兵士,以仿效尤。

    结果,却恰恰适得其反。

(快捷键:←)上一章  风动九宵(下)  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