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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飞天 第五章 作者:蝙蝠
    “你们干什么!”

    龙鹫与莲容正在长廊上低声说笑着什么,几个侍卫打扮的人骤然出现,两个人拖着莲容的头发将她拖离龙鹫身边,龙鹫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想去抢回她,却被另外的四五个人以刀枪棍棒堵截在另外一边。

    “你们是什么人!”龙鹫怒吼。

    那几个人不答话,却也不攻击,只是作出备战的姿态,四五双眼睛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他。

    龙鹫向前一步,其中一人的剑尖微微一偏,指向了他的喉头。龙鹫烦躁地一脚踢出,脚尖对准那人的手腕,本以为轻易便能击中,却没想那人只是稍微一动手腕,便将他错了过去,剑尖依然指向他的喉咙。

    那两个人拖着莲容离得他们远了一些,他们手下的力量使得太大了,莲容的头发几乎就要被他们拽下去,她低低地惨呼了一声。

    “放开她!”

    龙鹫被激怒了,一个转身,回旋飞踢,一脚踢走那人手上的长剑,再次意欲前行。那人飞身去追那柄长剑,其他人挥动手中武器向他攻了上来。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龙鹫的身躯前后左右飞闪腾挪,由于手中没有武器,再加上一拳难敌四掌,几招下来他便处于了劣势,被刀枪的刺挑逼得节节后退。然而那些人似乎并不想求胜,只要他退到了某个位置之外,他们便不再追,只是继续手执武器对他严阵以待。

    这种攻击方式,这种攻击能力,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世间少见的高手!皇宫大内精选的驾前高手!他们训练出来只为保护一个人,只为一个人拼命,也只为一个人出手。

    那个人就是……

    “我真是很好奇,你的如此身手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呢?鹫?”

    那就是……龙鹏本人!

    龙鹫转身,狠狠地看着只带了几名侍从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你又想怎么样!龙鹏!”

    多么不冷静的声音。龙鹏想。他总是那么冰冷的模样,让人以为他不会为任何事情动摇。可他竟可以为了这个女人变成这样,真是让人不太舒服啊。

    龙鹏笑道:“你今日对太后不敬的事,朕已经听说了。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呢?”

    “那跟莲容没有关系!把她放了!”

    龙鹏笑着摇头:“你今天做的事情必须得到惩戒,可是朕舍不得让你受伤。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来代替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龙鹫嘶声吼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放了她!不许碰她!”

    龙鹏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平静地道:“慑王在太后面前言辞不敬,掌嘴五百。”

    “龙鹏!”

    抓住莲容的其中一人站在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另外一人挥掌打了下去。

    可怜她一介娇弱女子,怎么受得了这种身强力壮男子的巴掌,第一掌下去,细白的脸庞立时肿了起来,第二掌下去,唇角便赫然滴落了一串血痕,第三掌、第四掌……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龙鹫的声音已经近乎发狂,双手一错,便向那几个阻挡在他与她之间的人攻击而去。他好像真的发狂了,使出来的招式无一不是拼命的打法,不求赢,只求同归于尽。那几个人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大肆伤他,只得以刀背、剑身、枪棍阻挡攻击。

    然而即使他如此拼命,那几个人却毕竟是严格训练多年的高手,防范的阵势滴水不漏,令他寸步难行。

    见这边无法突破,龙鹫一转身,竟向龙鹏攻去。几人大惊,有两人跃出阵势,从他头顶凌空而过,落地后不及转身,着刀剑便反手向他格去。龙鹫被逼空翻后退,又落回原来的位置,这一次,他变成了腹背受敌的状态。

    “龙鹏!你究竟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已经快喊不出来,嘶哑着嗓子厉声质问。

    “惩罚。”龙鹏笑道,“朕只要你受到惩罚就好。”

    不……

    不是惩罚……

    而是报复。

    嫉妒的报复!

    看着自己万般宠幸的人为了“别人”拼命是什么感觉?

    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别人”与自己反目又是什么感觉?

    是否爱龙鹫这个问题,龙鹏只问过自己一次。回答是肯定的。但是对帝王来说,他的爱是有限度的,因为他一个人的所谓“爱”被分成了许多份,以他自认平均的方式分配给每个他觉得可以爱的人。

    龙鹫是被他认定“可以爱的人”的“其中一个”,他把“爱”分给他,觉得这就是自己对他莫大的恩赐。可是龙鹫不这么认为,他看来对龙鹏的“爱”根本不屑一顾,就好像与其去祈求他的“爱”,还不如将爱放在别人的身上似的。这是龙鹏绝对难以忍受的事情!

    我可以爱很多人,但是你不许。

    我可以把爱给别人,但是你不许。

    我要拥有你的全部,但我却不是你的。

    自私的情爱,自私的帝王。

    “啊,对了,”龙鹏好像刚想起来一般说道,“还有你打太后的那一巴掌。本来要打一百军棍,但看这女人娇弱的身子怕是也承受不住,朕特别允许,可以减至50军棍。还不谢恩?”

    “不要!不要!”龙鹫尖利地嘶吼了出来,“放了她!一切我自己承担!放了她!放了她!”

    莲容已经被打得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若不是有身后的人按住她的肩膀,她或许就倒下了。然而就在如此痛苦的刑罚之中,她的眼睛却飘过了龙鹏的身影,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都是输家。

    ——你输了。

    嘻嘻……嘻嘻嘻嘻……

    然而又是一巴掌下来,那丝似有若无的笑容被打散了。

    “放了她!!”龙鹫终于落下了泪,泪珠一串一串地,滴落了满脸,“放了她!放了她!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过她!放了她!放了她!我求求你!放了她!”

    一边乞求着,龙鹫的双膝,缓缓地向龙鹏跪了下来。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龙鹏在笑,他笑得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想把那个女人碎尸万段的程度。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们到底有怎样的私情?你到底爱她多深?值得你为了她向我乞求,向我下拜!

    心高气傲的——慑王殿下!

    “那么,你不如来把朕的鞋舔干净如何?刚才从荷花池那边过来,似乎有些脏了。”

    龙鹫的眼中瞬间闪过嗜血的光芒,他慢慢地道:“这样,你就可以放过她吗?”

    “朕会考虑。”龙鹏轻笑。

    龙鹫攸地站起来,似乎想要攻击的样子,三名驾前高手同时按住他的肩膀和头顶,硬将他又按得跪了回去。

    “为什么要逼我恨你!为什么你不把我逼入绝境就不甘心!”龙鹫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由喉咙中强行撕扯出来的声音晦暗而难听,“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还清你的债!是不是一定要我每一次每一次都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在你面前你才会高兴!那你不如就杀了我算吧!让这里所有的男人强暴我!剥了我的皮!挖了我的眼睛!拔掉我的舌头!砍了我的手脚!把我泡在酒瓮里慢慢死掉!什么舍不得!什么不忍心!做一次和做两次又有什么差别!你来杀了我吧!我们就两清了!杀了我吧!”

    龙鹏偏了偏头,缓步走到他面前,令那几个人退开,自己蹲下,一只手托起他的下颌。这张脸真漂亮,没有眼泪只有愤怒的脸真的很漂亮。龙鹫说过一句话,意思似乎是说这是他为了自己而长的脸,是他所喜欢的。

    那句话真奇怪,就像现在他说的这番话一样,怪异难言。

    “告诉我,”龙鹏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如此维护她?你爱她哪里?”

    “我不爱她。”龙鹫回视他的眼睛,瞳仁里满是阴沉的恨意,“我唯一爱的人,我爱过九生九世的人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

    龙鹏的手指增加了力气,似乎要捏碎他的下巴:“是谁!”

    “……你。”

    龙鹏一愣,手指忘记了用力,竟就那样僵在了半空。

    我爱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以何种方式相遇,我都会爱上你。

    “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只为了和你在一起。可是你背叛我,一次又一次……”

    我以为你爱我。

    我以为你会救我。

    我呼唤着你的名字,泪流满面。

    可我的结局永远都是在对你的完全绝望之中痛苦地死去。

    “一次次受尽折磨死去,一次次变成厉鬼,一次次想杀了你,一次次想把你拖入阿鼻地狱,让你受尽苦痛!”

    你知道死在绝望之中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爱一个人却又不得不恨他又是什么感觉吗!

    “可是我下不了手……”龙鹫看着迷惑却又震惊的龙鹏,大睁着眼睛,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看着你幸福的样子我就下不了手,我不忍心下手,甚至舍不得动你一根寒毛,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因为神佛给我九生九世的情缘,让我把我的爱情全部给你!”

    “鹫,你到底……”

    “十生!十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龙鹫冰寒的眸子里闪烁着火焰的厉芒,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面前龙鹏的衣领,指节由于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

    你是否懂得什么是痛彻心扉?

    你是否懂得什么是欲哭无泪?

    你是否懂得为了恨你我的心要碎几回?

    “我要用我最后的机会来恨你!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记得我爱你!为什么还是抛不掉爱你的记忆!”

    你不懂。

    “为什么还要继续受你的折磨!被你伤害!被你侮辱!为你痛苦!”

    你什么都不懂。

    “可你却在这里问我!我是不是爱她!那你来告诉我!你是不是希望我爱她!就像爱你一样!即使被伤被杀被侮辱也十生十世执迷不悔!”

    ……自私的人,愚蠢的人。

    龙鹏和侍卫们都呆愣住了,连正在给莲容行刑的人也忘了自己在干什么,手举在半空中落不下来,傻傻地看着龙鹫这边。

    只有莲容,即使被打得满口鲜血,脸也变了形状,却还是怪异地笑了出来。

    ——太晚了……——

    ——已经无法挽回了……——

    龙鹏一只手抚上了龙鹫的脸,轻轻地摩娑,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虽然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很高兴。”

    他把龙鹫拥入怀中,龙鹫抱紧了他的脖子。

    “放了她。”龙鹏说。

    两名行刑者退开,莲容委顿在了地上。

    龙鹏横抱起龙鹫转身离去,边走边道:“去找御医来为她治伤,再弄个人照顾她,如果她有什么问题,你们几个统统问罪。”

    “遵旨!”

    龙鹏抱着龙鹫回到慑王殿内殿,将他放在床上,伸手去解他的腰带。龙鹫退开了一点,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龙鹏蹲下来,让自己的目光仰视着龙鹫,说道:“鹫,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龙鹫静了一下,语调平平地道:“不能说。”

    “九生九世的情缘是什么意思?你‘最后的机会’是什么?”

    “不能说。”

    “被侮辱,被杀害,又是怎么回事?”

    “……不能说。”

    “好,你可以不用说,”龙鹏用很轻柔的声音道,“不过在我问你的时候,我要你回答‘是’或者‘不是’,行吗?”

    “……”

    “鹫?”

    龙鹫的眼睛望向别处,好像在看有没有“别人”的存在,最终犹豫了很久之后,缓缓答道:“好。”

    龙鹫抓住了他一只手,问道:“第一,十世情缘,是不是指我和你?”

    “是。”

    “第二,你说这是最后的机会,是不是今生就是我们第十世,最后的缘分?”

    “是。”

    “第三,你说我背叛了你,你今生就是为复仇而来的吗?”

    “是。”

    “你还恨我?”

    “是。”

    “你仍然爱我?”

    龙鹫闭上了眼睛,答道:“是……”

    “不能放弃恨我的那部分吗?”

    龙鹫睁开了眼睛,泪水、脆弱、仇恨和愤怒都从那里面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变回了他做为“慑王”时候的眼睛。

    他用手勾起龙鹏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小心地缠绕,嘴角扯出了一个冷淡的笑容:“放弃?你为什么不说‘原谅’?我恨你恨了那么久,你一句‘放弃’,我就放弃了吗?”

    如果只是那么简单,我又何苦要折磨自己这么久。

    龙鹏也露出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笑容,用耳语般的声音道:“可是我不记得那些了……”

    龙鹫的手颤了一下。

    “什么九生九世,什么情缘,什么背叛,什么折磨,我全都不记得了。”龙鹏道,“前世的我是前世的我,他们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来补偿?所以我不需要你说什么原谅。我只答应你我今生不会再背叛,我会真心爱你,让你在我怀里随心所欲,得到你在那九生九世中没有得到的全部幸福。这样,你还不愿意放弃吗?”

    多么诱惑的答案,连龙鹫也忍不住心动了——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只有一瞬间而已。

    “真心爱我?你的真心能有几分?”龙鹫嘲笑一般说道,“你爱过我多少?你现在又能爱我多少?你的爱有多深多重?几尺几寸,几斤几两?你能为我抛弃皇位吗?能为我舍弃江山吗?能为我放弃这后宫三千吗?”

    龙鹏皱眉:“我为什么要放弃那些?我最爱你还不行吗?这难道还不够?”

    这是多么冷酷而高傲的告白啊!

    只要我是“最”爱你,你就应该觉得荣幸了。这是多么崇高的荣耀!你还求什么呢?我明明“最”爱你了。

    龙鹫咧口而笑,牙齿和眼睛辉映着寒冷的光:“‘最’爱我?那么你‘比较’爱的呢?你爱你的皇位,你爱你的命,你爱你的三千嫔妃……在这其中,我是第一位的,我就该高兴?如果某天,排在第二位的东西取代了我呢?你是不是可以为了它牺牲我?”

    “你想得太多了……”

    “你住口。”龙鹫的眼睛张得很大很大,黑色的瞳仁在发丝的掩映下更是黑得没有半点光泽,仿佛死物,“如果你真的爱我,给我你的证明,没有证明我无法相信你。”

    龙鹏笑着站起来,轻吻他的面颊:“那你想要怎样的证明?”

    龙鹫的眼睛没有变化,就像一个已经死掉的娃娃,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龙鹏:“我讨厌你的皇后,还有她生的那个小崽子。杀掉他们,或者流放。”

    龙鹏亲吻他的动作停滞住了,他的眼神对上龙鹫,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她是我的皇后,她的孩子是我的太子!”

    “是你说……最爱我的。”龙鹫原本粉红的薄唇现在是苍白的颜色,此时却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个暖暖的笑容,“你说你真心爱我,说我可以在你怀里随心所欲,得到我没能得到的幸福,这么快就忘了?”

    龙鹏扣住他的双肩,越扣越紧,眼睛与他紧紧对峙:“如果我杀了皇后,杀了太子,那要谁来主导东宫?谁来继承我的皇位?”

    龙鹫露出媚笑,双手渐渐爬上他的胸膛,环住了他的颈项,将他的上身拉向自己身上,用小小的声音问:“我不行吗……”

    龙鹏一巴掌摔到他的脸上,龙鹫整个人都仆倒了,细弱的身体伏在床上起不了身。

    “原来你打的就是这种主意?编出如此可笑的理由,什么十生十世的复仇,什么九生九世的背叛,其实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龙鹏的声音听起来很冷,但是龙鹫没有感觉,因为在他的耳中,龙鹏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冰冷。再冷,也分辨不出来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龙鹫发出了奇怪的笑声,被头发挡住了脸的他看不见表情,只有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笑声,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寒意。

    龙鹏有种怪异的感觉,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他肩膀:“鹫……”

    龙鹫好像连背后也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便猛地将他的手挥开,胸腔之中爆发出了更冷,更可怕的笑声。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鹫!”

    龙鹫的身体微微一弹,一边发狂般大笑,一边飘逸地飞上高高的殿顶,在那上面停顿一下,又弹向门口。他这一系列动作都异常地优美,就好像一位飞天的女仙在跳舞,可就因伴着那种恐怖的笑声,女仙立时化作了夜叉。

    他头也不回地飘飞了出去,龙鹏在后面紧紧追上。

    龙鹏也有一点武功,但是比起龙鹫来却不知差到了哪儿去,龙鹫看来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在发狂的笑声中却还注意着自己的步伐,不要把他甩得太远。因此,龙鹏很快就发现龙鹫并不是想逃到哪里,而是在有意引领他,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那天在他们经过的路途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慑王衣衫凌乱,狂笑着在皇宫内院之中飞奔,而在他身后拼命追逐的则是身穿龙袍的皇帝本人。在他们后面,远远的后方,皇上的近身内侍正在气喘吁吁地寻找他们主子的身影。

    龙鹫轻盈的身体越过树梢,越过湖泊,越过层层宫殿,最终,落到了一座高高的塔台下面。

    那并不是真的塔台,而是观月台,每当中秋月圆之际,历代的皇帝都会到这里来赏月。整个观月台呈圆柱形,四周环绕着盘旋的石梯,顶端为三十多尺宽长的平台。不是赏月的时候不会有人到那里去,更何况现在是白天,下午的阳光晒得人头都晕了。

    龙鹫回身看了努力追上来的龙鹏一眼,脚下一跺,向十多人高的观月台顶端飞去。龙鹏没有他这种能力,焦躁地左右看了看,最终顺着那些石梯跑了上去。

    龙鹏痛苦万分地爬上观月台顶端,龙鹫已经坐在平台的扶栏那里等着他了。

    “鹫……”他喘息着问,“你到底想怎样?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你为何要追我?”龙鹫似乎在笑,但是风吹起了他散乱未的头发,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为何要追你?”龙鹏纳罕地反问,“你为何要逃离?”

    龙鹫仰起头来,这一次龙鹏看清楚了,他是真的在笑,但却是……却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笑,用世上任何语言也无法描绘的诡异的笑。

    “你说你爱我,你说你最爱我,你说你可以让我随心所欲,让我得到幸福。”他看着龙鹏笑,“那你能为我做什么?只要是你有的东西,你都不会舍弃,你只会给我一些垃圾,你不需要的垃圾!你的宠爱、你的乐王府、你的慑王殿、你的所谓爱情……”他的眼神变得飘飘忽忽地,好像在看龙鹏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我不要多余的东西,我要只属于我的证明。”

    龙鹏喘得轻了些,直起身体向他走去:“你要什么?”

    “你从这里跳下去。”龙鹫指着身后空悬的位置,说。

    龙鹏站住了:“你为何总要朕做一些朕不能任性去做的事?”

    "从'我'又变回'朕'了呀……"龙鹫的笑容丝毫未减,"好冷酷的君王,好不徇私的君王啊……"

    他坐在栏杆上的身体开始慢慢向后倾斜,龙鹏发现了他的企图,大惊失色地扑上去以右手拉他,然而龙鹫的上半身已经向后栽倒了下去,原本勾着栏杆的脚也从那上面滑开了。

    "鹫!"

    龙鹏左手迅速地补救抓扑,终于捉住了他的一只脚。如今龙鹫整个人都悬空在了栏杆外面,全凭着龙鹏抓住他的那只脚才没有掉下去。

    "你想死吗!"

    以为自己没有抓住,他已经掉下去的那一瞬间,龙鹏只觉肝胆俱裂,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地号叫出声。

    幸亏抓住了。

    没有让他掉下去。

    龙鹫却笑了出来,明明在下方,却如同居高临下般看着龙鹏问道:"你爱我多深?多重?几尺几寸?几斤几两?"

    "你想怎么样!究竟想怎么样!"龙鹏怒极狂吼,"你要做皇后是不是?你要做太子是不是!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了你!什么都应你!快上来!"

    龙鹫再次爆发出大笑。

    "你爱我多深?多重?几尺几寸?几斤几两?"他重复道,"我看见了,你爱我有皇后那么深,像太子那么重……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皇后那么深,像太子那么重……

    他的脚蓦地从龙鹏手中滑脱,飘飘浮浮地向下坠落而去。

    "鹫——!!"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龙鹏,一动也不动。身躯平展地铺开,宽松的衣袍在空中被风展开成艳丽的昙花,又如浮萍,在空气中摇摇摆摆恍若无根。

    坠落之前必须飞起来才可以,他飞起来了,于是在坠落,仿佛往地狱坠去的飞天。

    他的身体无声地划过虚空掉落在了观月台下的柔嫩草地上,上身撞入花丛之中,激起一阵花浪。

    龙鹏转身,向观月台下跑去。他来不及一个一个地踏过每一级台阶,索性用他并不纯熟的轻功跳跃了起来,一次跨越十余级地飞速向下狂奔。

    龙鹫躺在花葬之中,面色苍白,发青的口唇中溢出一丝鲜血,拉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直至耳际。一双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瞳孔之中映入不带丝毫杂质的蓝色,静静地仿佛湖水。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一世。

    我以为我是霸王,你是虞姬。可霸王自刎于乌江,我却死在你的手上。看着那么温柔那么美丽的你带着浓浓的杀意与仇恨,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二世。

    我以为我是祝英台,你是梁山伯。可梁祝殉爱化蝶,我却被你卖到了妓院里面。我在铁笼之中大声呼唤你的名字,却只见到你的背影越行越远。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三世。

    我以为我是周幽王,你是褒姒。可在我把一切都给你,只求你倾城一笑之时,你却告诉我,我既然已经失去一切,那么就可以去死了。你的眼睛里分明装了一颗狂热的野心,为何我从前没有看明白。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四世。

    我以为你是薛平贵,我是王宝钏。我为你寒窟苦守十二年,等来的却是你一纸休书,让我另觅良人。不曾读书的我以为你有何苦衷,却在千辛万苦找到你之后,只得到你唾弃的一句"我不认识这个穷乞婆娘"。我溺死在你的轻蔑中,永世不得翻身。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五世。

    我以为你是唐玄宗,我是杨玉环。我以为我受尽你的恩宠,以为有了我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爱。你却为了微小的利益将我卖给了别的男人,让我尝尽屈辱。我从某个高高的地方跳下,就如今天,虚空中看见了你冰冷的脸。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六世。

    我以为我是吕布,你是貂禅。却没想我竟是董卓,你和你真正的"吕布"发出嘲弄的狂笑声声,看我生生烧死在火焰里。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七世。

    我以为你是汉哀帝,我是董贤。却没想到宠爱之后陷阱深深,你所有昏庸无道的罪名都被按在了我的头上,你看着我被腰斩,半个身体向你爬行求救,面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八世。

    我以为我是孟姜女,你是范杞梁。我以我女儿身扮你的模样,代替满身病痛的潺弱的你,却被压在大桥水流之下成为祭品,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你带着你的新婚妻子从我身上走过。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九世。

    我以为我们是平凡幸福夫妻,却没想你是陈世美,我却化作秦香莲。没有包青天的狗头铡来让你得到报应,我带着孩子手执状书求告无门,你怕我泄漏了你的过去,竟命人将我折辱后和孩子一起乱棍打死。你从此飞黄腾达,却再也无人知晓我这把枯骨的下落。

    每一生,每一世,你欠了我的,一次又一次。

    你不记得了吗?因为你忘了,就可以推脱那是别人做的?可是我没忘,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累……真的很累。在爱与恨的纠缠之中我跋涉得精疲力尽。可是烙刻在魂魄深处的恨意还在沸腾,发誓定要将你我二人统统烧尽。

    要怎样才能灭了这把悲惨的火?是先烧死你?还是先烧死我?

    "鹫!"

    龙鹏终于跃至观月台底,飞奔到依然在花葬之中一动不动的龙鹫身边,将他的上身扶起,拥入怀里。

    "鹫!鹫!你真的想死不成!分明轻功卓绝,为何不用!"

    龙鹫倒映着湛蓝天空的瞳仁中映入了龙鹏的影子,眼珠微微一动,睑皮眨了两下。

    "你说你什么都做,"他蠕动苍白的嘴唇,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声说道,"可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给我看看。"

    今生我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让我看看。

    盛世皇朝之北,亚丹。

    卡扎奇和他的勇士们刚刚经过一场较量,正悠闲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离他不远的地方,几百头牛羊正和他一样悠闲地吃草。

    "二殿下!二殿下!"

    真是煞风景的声音,但是又不能不予理会,卡扎奇懒懒地举起一只手,答道:"这里——"

    一个跑得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抱着一个包裹向他跑来,他躺在草地上仰起头,正好看见年轻人头朝下奔跑的模样。

    "二殿下!这个!"

    "什么啊?"他翻身一跃跳了起来,远远地打量那个包裹。嗯……有点像汉人包小孩的……哈哈哈哈!当然不可能,那小子抱个孩子来找他干什么?

    "您的儿子!二殿下!"年轻人抱着孩子兴奋地说。

    卡扎奇又躺了下去,不过这回纯粹是跌倒。好容易爬起来,他指着那小子破口大骂:"胡说八道!王妃还没怀孕!哪里来的儿子!你给我生的吗!"

    年轻人的脚步停留在距他怒火三尺外的地方,委屈地道:"不是啊,殿下……刚才有个汉人装束的女人抱着这个孩子说要找您,听说您不在,把这个孩子放下就走了,说是您的儿子……"

    卡扎奇气得头顶冒烟,吼道:"我可不像哥哥喜欢到处招惹女人!那女人肯定是有什么目的的!你就让她走了?!"

    年轻人快哭出来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可是她留下一块布,说您看了就明白,不过这上面写的是汉文,我看不懂……"

    他从怀里抽出一块白布,卡扎奇接过来,发现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凶尸鸟"。

    草原上的尸鸟不少,但既是尸鸟又是凶鸟的鸟类只有一种,那便是秃"鹫"。这孩子是谁派那女人送来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卡扎奇沉吟一下,立即对那年轻人道:"没有其他人见过这个吧?"

    年轻人摇头:"我一听说是您的儿子,马上就来找您了。"

    卡扎奇对他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是。"

    目送那年轻人离开,卡扎奇背转身,解开孩子身上的襁褓仔细查找。

    那是个大约十几个月的男孩子,除了襁褓之外,身上只裹了一件红色的小肚兜,以及小屁股下面垫的棉布尿布。他一解开束缚,孩子的小胳膊小腿就开始乱动,发出啊啊的声音,却没有哭,很乖的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卡扎奇看了很久,也没发现孩子有什么异常,也看不出哪里有夹层,卡扎奇有些纳闷,难道慑王还要他猜其他的什么哑谜不成?那也得给一点提示吧?

    他掀开襁褓的时间过长,孩子毕竟只穿了一件肚兜,被草原上的风吹得哇地一声嚎哭起来,顿时屎尿齐流。卡扎奇狼狈不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晓得看着孩子干瞪眼,许久以后才想起来抱起他往自己王妃的帐篷狂奔。

    突然出现的孩子让剽悍的王妃险些拆了他的骨头,在他的一再解释之下才将信将疑地接过孩子,两个人齐心协力把他的小屁股擦洗干净,换到新的小被子里裹起来。就在换掉尿布的时候,卡扎奇忽然觉得尿布的其中一边似乎很厚,于是捏着鼻子跑出去,在河边勉强将尿布冲洗一下又拎回来,撕开他觉得很厚的那部分。果然,里面有一封用薄薄的油纸封蜡的信。

    信纸有两张,一张上面详细记录着盛世皇朝边关主要将领的姓名、家谱、作战和布阵习惯等,另外一张上画有边关十座城池及其周围的地势布局,主要关卡都有细致的标明和攻占方法。

    这个龙鹫……是真的想把自己的国家卖给他吗?到底龙鹏欠了他什么?这么多年来,卡扎奇只要有时间就会为这个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龙鹫恨一个人恨到这个地步。

    王妃其实也并不会照顾小孩,她笨手笨脚地安抚反而让孩子哭得更厉害,只得一刻也不敢停地小心摇晃。卡扎奇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吼了一声:"让他闭嘴!"

    王妃一声不吭,走到他的面前,一手抱孩子,一手扬起巴掌。卡扎奇慌忙用手中的纸挡住脸不停向她道歉,同时忏悔而严厉地痛斥自己混蛋。然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的巴掌落下,他悄悄移开纸张,发现王妃正盯着那张纸在发呆。

    "忽丽?"他疑惑地叫她。

    王妃指了一下纸的背面,道:"有字,我看不懂汉文。"

    卡扎奇立即将两张纸都翻过来,果然,画地图的那张背后写有几句简短的留言——

    "八年之期未至,然时机成熟,我知你跃跃欲试,特送此礼物。一年之内大举进攻保你势如破竹,二三年后变数则不可知。你自行决断。"——

    卡扎奇微笑,笑中却带了一点苦味,自己在亚丹的确已经训练出大批精良的战士,但是这些都是很秘密的,更何况他"跃跃欲试"、"大举进攻"的意思?他是怎么知道的?不会真的是……妖物吧……

    在写有将领姓名的那张纸最下面有一行小字,刚才他粗看时错过了,直到翻来覆去地反复查看时才发现——

    "第一关将领麾下第一谋士周文元,五十二岁喜得麟儿,爱之如命,如今孩子应是一岁左右。随信作礼物送你,你自然知道怎么做。

    另,你虽无必要听我要求,然仍望你能约束下属,城破之时,严禁烧杀抢掠。放纵兵士对你并无裨益。"——

    他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卡扎奇捏紧信纸,不过,能信任吗?还是应当派人查查看吧……

    "地图我能看懂,可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王妃问。

    卡扎奇讪笑:"其实是情书……啊啊啊!不要打我!我说笑的!真的!你听我——啊呀!痛痛痛!我说就是了!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以使者身份去盛世皇朝,在那里我遇到一个人,我也有给你说过……疼啊,能不能先放开我的耳朵,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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