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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变奏曲 第七章 作者:潘妮·乔登
    汤玛因必须去参加一项会议,星期三一天不在饭店。文黛见他未提及周末是否要共度的计划,猜想他和自己一样显然是要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不可讳言地,文黛获悉他内心对查理的感觉后,是绝对不可能再嫁给他。但如此草率地结束,难免令文黛觉得情何以堪,难道他从未关心过自己?

    思绪飞快地掠过脑海—她是否也曾真心关怀过他?他们的性关系是如此平淡而缺乏激情,但曾几何时,性又对她如此重要?这些年来,她一个人不也过得好好的。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甚至内心都清清楚楚地知道,烈火激情是善变而不可靠的。

    文黛凭窗俯瞰,窗外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正在饭店的草坪上散步,男士轻柔地挽着女伴的腰,而她则深情款款地靠在他的肩上,几声喃喃低语使她不自觉地对他展露笑颜。

    看到眼前的一幕,渴望与孤寂一下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她真是嫉妒那位女士。她渴求生命中同样有个扶持她、照顾她、伴着她走过长长一生的伴侣,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酸地苦笑着,一个可以依靠终生的伴侣?

    难道她心里会认为男女之间的关系,就非得是女人依靠男人吗?

    不!当然不是,她心里真正期待的是,在生命中或许因为缘分,而恰好与如此完美的对象相知相许……

    她叹口气,重新投入工作,飞快地敲击着电脑键盘,确认下周客房安排。

    一个上午就在忙碌中度过,待会儿,她打算花点时间出去采购,晚上再为查理冲杯他爱喝的茶,,配上些他喜爱的自制巧克力甜饼,然后再跟他去散散步——当然只有他们母子,毕竟杰姆已经陪了他一天。想到这一整天的计划,文黛不禁觉得似乎也在使用贿赂的方式,去赢回儿子的忠诚。

    文黛在超市出口等待结帐时,思潮仍不断掠过脑海,她思忖着,为什么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去摧毁女人的自信?而她竟无法抗拒杰姆散发的吸引力。自他回来后,她与查理的情绪即一直任他左右。

    一如往常,文黛似乎总是做错决定,她排队的结帐窗口竟先行关闭,文黛无奈地转入其他行列,听到前面的两个女人生气地谈着话。

    “当然,你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严肃地说:“如果她没有离开保罗,这些事也不会发生,孩子毕竟需要父亲,特别在他这个年纪。我并不是说史蒂顽固不化,这可是他第一次被抓进警察局,虽然只是申述一下就让他离开了,但就像我告诉她的……”

    文黛听到这席话,一阵凉意自背脊升起,失望愧疚的情绪笼罩心头,她立即转过身,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父亲对成长中的孩子有多重要的谈话。

    那些只会带坏孩子、拖累孩子一生的父亲又如何?未给予儿女们正确的两性关系教育的父亲又如何?而对于那些教育孩子们以二分法—娟妓或圣母玛利亚来区分女人的父亲又如何?更有甚者,有些父亲甚至虐待他们的孩子、剥夺他们的人权,那又怎么说?

    她犹如大梦初醒般地意识到结帐员正奇怪地看着自己,文黛不禁面红耳赤而慌乱地将物品放到输送带上。

    文黛这两天一直没留意报纸上的道路施工消息,开上公路后才发现已陷入车阵中,车子缓慢地行驶在道路上,她焦急地不禁暗自懊恼,如果刚刚选择环城道路,虽说会多绕点路,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心急如焚,而且还得忍受前面那辆卡车不断排入的黑烟。

    她一心想赶在查理之前到家,她不想让他有错误的想法,认为自她开始在饭店上班后,儿子在她心目中就不再是最重要的。

    虽然查理并不是班上唯一来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也不是唯一的全职职业妇女,但不能给予他正常的家庭生活,仍让文黛觉得愧对他。

    还未全天上班前,她只偶尔在家做些打字的兼职工作,她有充分的时间去接查理放学,或在家准备些牛奶、几片他爱吃的自制小饼干等他放学,母子高兴地闲话家常。

    而现在,她只能每天六点到荷姿家去接他回家,对他所说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想的净是如何赶快做完那些没完没了的家务事。

    但这份工作使他可以完全独立自主,自食其力一向是她追求的目标,她实在无法放弃这份工作。

    终于穿过交通道口,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与汤玛结束朋友关系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吗?他会将她解雇吗?如果不会,想必他也不会按原先的承诺,赋与她更多的工作自主权及更重要的职务。更让她烦恼的是,如果杰姆打算上法庭去争取查理的监护权,她该如何处理?

    过去倾向将子女监护权判予母亲的法庭作风已渐被淘汰,而杰姆的经济收入足以供应孩子富裕而稳定的生活,他甚至可以再婚,让孩子拥有更完整的家庭。

    她的内心猛地纠成一团,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方向盘,为什么杰姆再婚的想法会让她如此心神不定?是因为查理可能拥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继母,而伤了她的心吗?或许她是个比自己更有趣、也更了解青少年心理的全职母亲。

    屋子前并没有宾士车的踪影,文黛停下车时,松了一口气,这下她就可以好好地静下心来准备晚餐,也可以用轻松的心情,去倾听儿子兴奋地诉说一天的遭遇。

    往常屋内总是盈绕着查理的谈笑声,现在屋内却出奇的安静。她一向鼓励他广交朋友,扩大生活圈,而他也不失所望,即使他经常不在家,但总会让文黛知道他的去处。文黛继续手边的工作,突然意识到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

    刚刚她侧耳寻找的并不是查理乒乒乓乓的上下楼梯声,而是杰姆的声音,她期待出现眼前的竟是他成熟稳重的身影。

    她会想念他?在重逢后不到一星期的今天,不可能!她为什么会想念他?她根本不愿与他共处于同一屋檐下。

    看着他造成的灾难吧!她与汤玛的关系固然已经成为过眼云烟,而她与查理的母子之情也正因他而在逐步恶化,她不禁怀疑,荷姿是不是也开始觉得她愈来愈怪异。

    她皱皱眉头,阻止自己这种无谓的妄想,查理想必已快到家了。文黛看着时间,再将晚餐放入烤箱内,玩了一天,他一定胃口大开。

    除非……文黛霎时僵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会不会他们已自行在外晚餐?不会的,杰姆应该很清楚的她的心情。对文黛来说,要找出一整天的时间与儿子相处,是件很奢侈的事,她可能要等上好几个月的时间,而杰姆竟何其幸运,文黛不禁思之酸楚。

    假若查理宁愿与父亲相处,她又怎能苛责于他?

    或许在查理内心,他会认为至少父亲愿意腾出时间与他共处,而她却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更令文黛伤心的是,或许查理会以为她只愿跟汤玛出去。

    虽然文黛一再说服自己,杰姆不会有耐心扮演太久父亲的角色,他会如当初丢下查理般再次远离,但她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况且查理还是个孩子,根本无法认清真实情况。

    她再看了一眼时间,从刚才到现在居然才过了十分钟,等待的时刻总感觉时间过的特别慢。与其在此呆坐,何不先将起居室打扫于净?文黛脑筋一转,走到起居室,不过一打开门,她忍不住又皱了下眉头。

    杂志、书本及纸张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毯已用吸尘器打扫过,而家具也擦试得亮晶晶,查理平时随手乱扔的录影带、电脑游戏卡带排列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半枯的鲜花都已换新,整个房间整理得一尘不染。

    是的,鲜花也已换新,往昔的情景仿佛又来到眼前。

    就在她宣布怀孕的次日下午,她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娘家回来,心中兀自交战着—一方面渴望昔日无忧无虑而单纯的少女生活,一方面却又期待着杰姆会回心转意、爱她如昔,而且与她同样盼望新生儿的来临。

    同样地,她走向起居室,却发现原先她堆在起居室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如魔术般消失了,眼前出现的是整个干净的房间,而杰姆在跳蚤市场特地为她买的花瓶插满了鲜花。

    一瞬间,文黛的内心为之澎湃不已,喉间顿时如被哽住,当时她也像现在一样,只想立刻投入他怀中,然而当杰姆下楼走进起居室时,她却狠狠地瞪着他说:“你是在怪我没好好待在家里整理房间吗?反正,我也不在乎你怎么想,我更不在乎你。”

    话一说完,她即飞奔上楼,颤抖地跌身于床上,震惊于自己莫名其妙的举止,心中暗自祈祷杰姆会尾随而来;但楼下随却传来砰地关门声,他已转身出门。

    稍晚杰姆回来,看到躺在床上未曾入睡的她,他也一言不发,更不愿去碰她。

    文黛轻轻地摸着花瓣,再度回到现实,她叹口气将插得杂乱无章的瓶花拿到厨房去,打算再重新整理一次。

    毫无疑问地,这些花绝不可能是杰姆为了要取悦她才买的。

    这间小小的起居室,经过去年的重新装饰已焕然一新,而她与查理共同粉刷的米黄色墙壁,使小小的空间显得温馨可爱。文黛走回起居室,满意地看着她重新插过、错落有致的瓶花。

    去年装饰时,她同时更换了沙发布与窗帘,而里面摆的几乎都是些新婚时从家里搬过来的旧家具,老旧保守的样式还一度遭到排斥,如果当时经济状况允许,她宁愿换些较现代的款式。但现在她已爱上这些留有祖父母手泽的古老东西,古色古香的木质、坚实的结构经过岁月的琢磨,仍散发出动人的魅力。

    外面仍安静无人声,文黛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到了九点钟,文黛不得已将晚餐烤箱中取出,倒入垃圾箱,焦急而生气地蹁着方步,眼睛不停地看着电话,脑海里不断掠过各种意外悲剧的影像,不知名的恐惧阵阵袭来。

    如果真的发生意外,她应该会接到通知,由警察局……或某人……

    如果是杰姆临时决定延后时间回家,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告诉她?没错,他车内是没有电话,但总有公共电话吧!还是这个大混球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文黛在心里暗自祈祷电话铃声快响,但仍没有丝毫动静。或许她该去报警?或许……

    一阵汽车声从屋外传来,她紧张地飞奔至窗口眺望,杰姆刚把宾士车停在她车子的后面,平静地车内走出,后面跟着查理,看着他们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她不禁火冒三丈。

    文黛怒气冲冲地开了门,还未开口兴师问罪,即被杰姆的道歉堵了回来,那种口气好似他们不过迟到几分钟,而非几个小时。“对不起,回来晚了,路上出了点情况。”

    情况?文黛气得脸色发白,开始严厉地质问杰姆,却只见他摇摇头,别有用心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查理。

    文黛这才发现查理出奇地安静,沉默地低垂着一张发白的脸孔—太苍白了。

    难道他……病了?这是他们迟归的原因?

    查理一言不发地从她面前走过,步履蹒跚地上了楼,看着他的背影,文黛焦急地想跟上前去,却被杰姆一把拉住。

    “让他去。”他告诉她。

    “他需要些时间去平复内心的冲击。很不幸他正好看到公路上发生连环车祸,在我们之前的几部车子撞成一团。他们的车速实在太快了,路况也不好。”

    “查理怎么了?”文黛看着楼梯,心中焦虑地想冲上楼去陪查理,身为他的母亲,查理会需要她的……

    杰姆似乎看出她内心的想法,平静地说:“查理已不再是个孩子,至少他自己不这么想,让他自己去证明这一点。文,查理受了很大的惊吓,而他这年纪的孩子都认为哭泣是懦弱的表现。”

    “到底怎么了?”文黛心情难过地问。

    “有辆车熬车不及时撞上另一辆,接着车子就起火了,那实在是无法挽回的悲剧。我把车子停在路边,打紧急电话去报警,我们……我还有其他车子上的人都停了下来,想去救困在火焰中的人,但火势实在太大……我真希望查理不在那里。”他转过脸来,文黛才看到他被黑烟熏得脏兮兮的,袖子也扯破了,手臂还缠上了绷带。

    “没什么,只是有点灼伤,”他冷淡地告诉她,“我应该打通电话给你,但我还得留在现场做笔录,实在抽不出时间。”

    他急躁地用手指梳着头发,脸色抑郁而疲惫,“有一家人全被烧死在车里—母亲、父亲、还有两个小孩,在另一辆车里的是两个年轻小伙子。上帝,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杰姆所描绘的景象使她不寒而栗,查理与杰姆差点也成了车内冤魂,想到她的家人安然无恙,文黛不禁自私地松了口气。“你刚才说他们车速太快了。”虽然无济于事,但文黛还是不由自主地提醒他。

    “是的,他们的确开得太快了,但现在知道这点又有什么用?当我们开车回来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文黛摇摇头,杰姆说:“我看着查理,心里想,身为父亲,我一定无法接受有一天突然有人来通知我,查理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与其将来后悔,倒不如早些警告他。”

    听着他痛苦的声调,文黛顿时为之语塞。

    “我得去洗个澡,”他嫌恶地说:“全身都是烟味。”

    文黛却心中了然,他想去除的并非烟味,而是死亡的阴影。

    “查理,”她暗哑地说:“我应该……”

    杰姆急切地摇摇头。“今天晚上不要去打扰他,等他想谈的时候再说。”

    杰姆上楼后,她才猛然发现方才是她第一次征求他的意见,就像一对互相分担责任的父母一样,而且她是诚心如此做的。她该照他的意思去做吗?

    她设身处地想象那些亲人因意外事故身亡的家属们,获悉挚爱的家人已天人永隔时那份悲凄,脑海中浮现的景象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双手紧抱着身体。

    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杰姆才下楼来,文黛还兀自站在厨房里沉思着,眼前掠过一幕幕查理成长的过程,今晚如果换成是查理出了意外,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查理已经睡了,”他告诉她,“他仍然很害怕,我真希望他没跟我在一起。对我自己来说,要忘掉这件事,恐怕也得花点时间。”

    “查理一向精力充沛,”文黛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居然会这样跟他说话,“他其实还是个孩子,我想他还不到会把意外当成前车之鉴的年纪。”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查理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有一天可能会在他的妻儿身上重演,还能呼呼大睡吗?或许他不会特别受影响,但我还是希望他不曾在现场,”他冷冷地说:“我不该听他的话,再去兜风的……”

    “那不是你的错。”她在做什么啊?文黛麻木地自问,她居然在安慰他?为什么她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什么不干脆让他自认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即使他们俩还在为查理相持不下,她还是无法落井下石地去加深他的内疚。

    杰姆正看着她,他眼中异样的光彩使文黛不觉面红耳赤。“谢谢。”他温柔地说。文黛双颊上的红晕更为明显。

    杰姆冰冷的手指飞快地拂过她的肌肤,竟令她为之战栗不已。

    “真奇怪,你还是很容易脸红。”他神情平淡地说:“今天真是受够了,”他告诉她,“我得早点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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