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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夫 第4章 作者:简薰
    朱克非以为自己想了很久,事实上不过一眨眼的时光——沛霓还站在齐恩淑旁边,已经接近散场的宴会热闹依然。

    只见沛霓蹲下身子,侧着头跟孩子正在说话,孩子比手画脚的看起来很是兴奋,沛霓的表情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宝贝与温柔。

    周姿娴说,齐恩淑将女孩送到医院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那孩子是他的,毫无疑问。

    意外发生前一段时间,沛霓的确显得疲倦,睡得多,也懒得动,由于他们的预防措施一向做得很好,因此没想到怀孕的问题,很直觉的都以为是全力应付期中考后的疲累。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怀孕……

    看着眼前两母子亲昵的样子,他一下觉得感伤,一下又觉得高兴。

    她一个人带大孩子,一定很辛苦,尤其失去记忆后,对过去一片茫然,他可以想见她有多么迷惘以及无措。

    高兴的是,原来上天对他并没有那样残忍。

    七年的分离虽然漫长,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有将来,才三十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牵手度过,依然可以一起参加孩子的运动会,一起为了孩子伤脑筋,然后一起变老。

    还有,沛霓想了千万遍的农夫梦……

    “老大,你,你怎么了?”

    朱克非深吸一口气,回神,对上周姿娴有点担心的表情。

    “你看起来好怪。”

    “没事。”

    “可是……”明明就快哭了啊。

    “我说没事!”

    略带强势的回答让周姿娴闭了嘴。

    “我去洗个脸,五分钟后我们就离开。”

    看着朱克非快步走向男士洗手间的背影,周姿娴努力的在脑海中回想今天晚上的一切——进入宴会厅时,虽然老大有点不爽她隐藏军情,但大致上也还好。

    他们在贵宾出签了名,然后去跟齐恩淑说生日快乐,老大说要去外面抽根烟,于是她乐得在里面吃吃喝喝,在五分钟前,老大看起来还都没事,但就在她讲完齐恩淑跟她干女儿的八卦后,他突然间好像被雷劈到一样。

    总不可能是被感动了吧?

    他们家老大可不像她是“玫瑰瞳铃眼”的忠实观众,她觉得人生就是处处巧合,老大则是觉得,只有人为,没有巧合。

    对于这种四四方方的人来说,他刚刚的表情真的太奇怪了。

    跟着他做事一年多,周姿娴只看过他三种表情:业绩上升的高兴,业绩未达预期的不爽,还有最常出现的一种,叫做面无表情。

    笑嘛,不是皮笑肉不笑,要不就是某种商业计谋成功后的奸笑,像刚刚那种额头青筋暴起,眼眶微微泛红,激动得好像随时会冲进雨中奔跑的模样,真的是……

    不要说没见过,她连想都没想过。

    这算情资吗?该不该跟贺亚韶上报一下?

    毕竟贺亚韶每个月给她一千美金的情报费,自己是应该有点回馈……

    周姿娴拿出电话,但就在预备发简讯的时候突然想起,万一贺亚韶问她说:“为什么朱克非情绪突然起了这样大的变化”那怎么办?

    她答不出来不就显得很没用,而且因为讲不出个原因,贺亚韶搞不好还会以为她谎报军情,那……

    想想,她默默又把电话放回去,瞬间,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朱克非真的是个好人,要出卖好人,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购物台有些高阶主管喜欢把下属当下人看,可是朱克非会说“请”,会说“谢谢”,工作方面,他会严厉的鞭策大家要达到目标,但业绩达到预期,也不会吝啬奖金与分红。

    他永远就事论事,不会将个人情绪带入公司,他如果发脾气一定是因为工作上有人为疏失,而不是位高者的迁怒。

    她喜欢跟他一起工作,只是贺亚韶是公司的总经理,可以开除任何人,自己又太需要这份薪水,可以选择的话,她也不想当小报马。

    饭碗难捧,要这样对朱克非,她也是很不愿意,唉……

    就在周姿娴的心里挣扎中,去洗脸的朱克非回来了。

    “走吧。”

    看他的身影明显是想从侧门离开,周姿娴忍不住提醒他,“哎?我们不跟齐恩淑说再见吗?”

    “不用。”

    “那样很没礼貌耶……”

    “没关系。”

    “老大,那个……齐恩淑好像在看我们……”“要看就让她看。”

    失而复得的惊喜太大,如果要他现在面对沛霓,他怕自己会失控,反而吓到她——对于过去已成白纸的她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对他一无所知,反之亦然。

    她是不是还喜欢赖床,是不是还习惯在睡觉时蹭着棉被,依然爱着草莓跟西瓜,她在齐恩淑的生技研究所工作,主要工作内容是什么?

    上下班时间,交由状况,平日休闲,目前有没有交往对象……

    还有,他们的孩子,程东篱——这是他细想过后,想出的名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沛霓依然向往田园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意外而几乎归零,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不再有过去,他必须开始做功课,索性他还能拼凑出个大概。

    东篱,那孩子跟她长得好像,不知道个性是不是也一样?

    朱克非知道此刻的自己绝对无法整理这样复杂的情绪。

    他得回饭店好好沉淀一下。

    想清楚,如何重新再来。

    程沛霓每天的工作从实验室开始——当然,她负责的是商务的部分。

    秘书何薇薇很尽责的在她踏入办公室五分钟后,捧着托盘进入,“霓姐,你的咖啡。”

    “谢谢。”

    然后何薇薇开始把手上小山高的东西一一放下。

    “今天要签名的资料。”

    一大叠。

    “下午开会主题。”

    一整本。

    “早上十点纽约贺氏电视购物的代表朱先生会过来,这是他的部分资料。”

    没前两者那么夸张,但也有十来页。

    程沛霓看着瞬间放满东西的桌子,有点哭笑不得,“你非得把它们摊成这样吗?”

    “相信我,这样能加速你工作的效率。”

    “薇薇……”

    “我不会害你的。”

    何薇薇说着放下最后一叠,“实验室要买新的分析仪,这边是国外几家厂商的报价跟比较。”

    “……好。”

    “最后,我刚刚已经上过开心农场并截图存证还剩多少东西,如果你在今天工作完毕前上去收成,你就完蛋了。”

    “薇薇……”

    “我是认真的。”

    程沛霓有点痛苦,又有点想笑的看着她的秘书,她的“妹妹”——她第二段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一个人。

    身份证上的年轻虽然是三十,但其实,她只有近几年的人生经验。

    根据医生跟警察的说法,她发生了意外。

    坠崖,失忆。

    比电影还电影,比连续剧还连续剧。

    她对海水跟尖叫有模糊的记忆,在睁开眼睛之前,她的梦境里好像就是只有这个。

    从医院醒来后,连名字都想不起来自然是害怕的,索性靠着警察的资料跟齐恩淑的联络,陆续有人来医院看过她。

    每个人看到她都是又哭又笑,又惊又喜。

    他们带了照片,还带了一些录影画面,以及参展剪报——原来她曾经两度出国争光。

    然后,她的名字叫做程沛霓。

    她大概知道自己是某国立大学的学生,育幼院长大,人缘不错,据说有个男朋友,秘恋四年,没人见过。

    朋友同学中,薇薇是来探望她探望得最勤快的。

    薇薇十岁时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亲戚家也不富裕,实在没能力养她这个孩子,只好送来育幼院。

    享受过家庭温暖的独生女一下从天堂掉到地狱,她跟谁都格格不入,每天晚上都在哭,当时是念高中的她搂着她,不厌其烦安慰她,慢慢哄她睡——当然,这些都是修女说的,她对这些一点印象也没有。

    唯一知道的是,薇薇对她很有感情。

    她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跟男朋友一起来,然后就把小男友晾在旁边看电视,顾着跟她说话。

    出院后,她朝着警察给的地址资料回到以前的住处,没想到里面居然已经住了其他人——想来也是,昏迷三个月,住院三个月,有哪个房东会好到没人缴房租还保留房间。

    后来,就是齐恩淑问她愿不愿意当她女儿。

    大着肚子的她实在无处可去,想想也就答应了。

    这个五十几岁的干妈对她很好,不但把她接到家里住,生完孩子后,还让她进入公司,几乎是把她当成接班人一般的培养着——老太太的事业虽然是挂名“实验室”,但事实上,是一家中型规模的生技公司,工厂在中部,行销办公室与研发处则设在台北。

    由于看准女性爱美的市场,公司出产各式美容用品,从保养、化妆,到内用的胶原蛋白,Q10,氨基酸,蔓越莓精华……等等,采网路商店的通路,靠着口碑打开市场,业绩年年上升。

    这个由齐恩淑一手创立的金鸡母,目前由她程沛霓全权作主。

    她对生技并不是专门,也不太懂生意之道,幸好有念商业管理的薇薇帮她慢慢步上轨道,另外,薇薇的男朋友也在这里做事,有化工学位的他负责原料采买以及过滤实验室的申请支出。

    靠着两个自己人的帮忙,不知不觉的,她竟然也变成同行眼中的精明人。

    只有那对小情侣知道,她这个精明人除了疯狂于帮儿子照相之外,还疯狂于网路上的开心农场——可以种蔬菜,种水果,还可以收成跟卖钱,虽然都只是线上,但电子农夫也算是聊胜于无。

    她原本想说今天早上要上网收成一下葡萄的,没想到薇薇居然早先一步截图存证。

    等到晚上再去收成,都不知道被偷了多少——没错,这个游戏设计允许电子农夫互相偷窃,虽然一切都是虚拟,但还是会心痛。

    葡萄唉,要种多久啊……

    “薇薇,我们……以前相处是这个样子吗?”虽然她年纪大而且还是上司,但薇薇的其实却比她惊人。

    “你是说你失忆前吗?”

    “嗯。”

    “不是。”

    “那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居然截她的图,她,她想要有一点上司的自尊啊……还有,她真的很想上去收成一下葡萄……

    “因为今天是个大日子,贺氏业绩年年成长,如果跟他们合作谈成,实验室就发了,光是奖金应该就够我跟李家雄付房屋头期款,我们都很指望这笔钱,所以我要对你严厉一点。”

    原来……

    “朱先生是个很守时的人,所以在他来之前,好好看一下资料。”

    何薇薇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叫我,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朱克非果然就像资料上说的一样准时。

    九点五十八分,薇薇来了内线。

    十点整,她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线条锐利的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有一种事业成功人士才有的自信。

    他对她说,“程小姐你好,我是贺氏代表,朱克非。”

    她将他引到旁边的小厅,“薇薇,倒两杯咖啡进来,多放一点奶精跟糖。”

    何薇薇登时笑得有点僵——多糖多奶是程沛霓她个人不良的饮料习惯,朱克非一看就是喝黑咖啡的人,别说多糖多奶,恐怕连半糖半奶他都会有意见。

    霓姐居然问都不问就直接点了两杯甜死人咖啡?难不成阻止她收成葡萄带给她如此大的打击吗?

    想了一会,何薇薇决定不理程沛霓,“朱先生,请问要喝些什么饮料?”

    意外的,朱克非一脸温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脸上有一种奇特的笑意,“黑咖啡就可以了。”

    对嘛,她就觉得他一定是零糖零奶。

    何薇薇出去后,程沛霓坐了下来,略带歉意的说:“抱歉,忘了先问一下朱先生的习惯。”

    她是怎么搞的?居然就直接这样说了,而且是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好像自己多知道他的饮食习惯一样,真可怕。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秀逗演出,想必一定很影响齐氏生技实验室在他眼中的地位,为了公司的信誉以及大家的奖金,她接下来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替公司争取最大的利益……

    朱克非看着她略显懊恼的模样,内心一阵好笑,然后,慢慢的温暖起来。

    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已经不认得他的人,可还是反射的替他叫了喜欢的东西,多糖多奶——他们是吃过苦的孩子,所以都不会喜欢刺激苦味味觉的东西,有时为了提神喝咖啡,都会加工再加工,最好能掩盖所有的咖啡原味。

    沛霓那看着陌生人的眼光当然带给他一定程度的怅然,但所幸已有心理准备,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会过去的。

    他会再追求她,他们会有一个婚礼,会再生孩子,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告诉她,关于他们的过去。

    深吸一口气,朱克非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早先送来的合约不知道程小姐看过了吗?”

    “我全部看完了。”

    “如果程小姐对合约内容可以接受,我很希望今天就能够签约。”

    “我觉得以分配比例来说,实验室似乎还满吃亏的。”程沛霓笑笑,“贺氏想赚钱,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要我们实验室去担那些人力成本,既然是厂商出货,我们就只能给厂商出货利润比例,当然,如果贺氏愿意用自己的物流系统来做送货,又不一眼了。”

    眼前的程沛霓,穿着白色套装,一脸精明干练,俨然是生人模样,朱克非觉得既新鲜,又有那么一些些心疼——他的霓有那么一点小迷糊,也很乐于迷糊,对地球充满爱,对数字没兴趣,现在会代表齐恩淑签约,除了生活和报恩,他实在也想不出来其他理由。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如果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他会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可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需要在这里。

    即使办公室很大,即使落地玻璃窗让空间显得明亮,但他相信如果可以选择,她会宁愿在山上海边记录生态,然后推动节能社区……

    “朱先生您觉得呢?”

    沛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定了定神,“数字跟贺氏预想的有些诧异,我需要再请示一下。”

    “那不要紧,等您跟纽约那边联络好,可以随时来我们实验室。”

    所谓的生意,到这边应该就是告辞,但他不想走,奇怪的是沛霓似乎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出现一抹羞涩。

    真是可爱。

    朱克非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很想很想,但他知道,现在别说摸摸她的脸,就算只是握手的时间长一点,都会显得奇怪。

    “我可以叫你沛霓吗?”

    “嗯。”

    “你也别叫我朱先生,叫我朱克非就好了。”程沛霓点了点头,然后笑了,“朱克非。”

    她很讨厌人家跟她装熟,很多商业宴会上的搭讪都会被她报以白眼攻击,久而久之,除了白目跟刚归国的人之外,没人会主动跟她攀谈,导致她成为壁花派的固定班底,但这个朱克非……该怎么说啊,比起似曾相识,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总之,对于他的亲近,她不讨厌。

    不但不讨厌,甚至,还有点高兴。

    “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朱克非跟她说:“可以的话想请你一说起吃晚餐。”他笑得那样好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

    “那么,我六点来这里接你?”

    再点头。

    朱克非很有礼貌的告辞了。

    程沛霓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手捂着胸口,内心隐隐觉得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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