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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红(下) 第三章 作者:天子
    又一日,北风低吟,残雪纷飞无留意……

    “玉堂,且慢!”

    “吁……”

    听到身后那声喊,白玉堂沉喝了一声勒住马缰,回过头去,在鞍上稳坐,睥睨地半垂了一双狭长冷厉的凤眼,且等对方说话。

    “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人独去会那野利仁荣,所以派黑炀与你同去。黑炀不光他认得,连李元昊也认得,有他在旁,量他也不敢耍什么阴谋诡计!”楚无咎笑道。

    “呵呵……好!”白玉堂应了一声,竟露出一个微笑来,还未等楚无咎品味出他的用意,他已经俯下身去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与其防备我会乘此机会一去不回,还不如提防我将你卖了。对那李元昊或是野利仁荣说你图谋不轨,领了兵来抓你回去严刑逼供,看你不把解药交出!”说罢,不待他反应作答,人已催马如箭矢一般去了。

    “主上,他……”此时已从大宋境内回返楚无咎身边的黑翼望着白玉堂远去的身影,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他是何意?”

    “不必紧张,不逼他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他是不屑借别人之手杀人的。那只是警告和威胁,提醒本座,他随时可以用任何一种想得到的方式要了楚无咎的命。他讨厌受到他人的束缚,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行。知道为何你和黑炀是亲兄弟,本座却要派他留在西夏而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么?”楚无咎说到最后,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属下驽钝,只有一身功夫,头脑却不比黑炀机敏。”黑翼答道。

    “这并非主要原因。你和他最大的不同就是心。”楚无咎摇了摇头,笑道:“你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本座,但在关键时刻你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去伤害无双丫头;但他不同,他是可做大事的,如果必须,就是最心爱的人也可以冷下心肠。他并非无情,只是会以大事为先,不会让她挡住自己前进的脚步。其实本座凡事总会留有后路,如那『醉卧红尘』那般决绝之物却是他的杰作。”

    ※※※

    大夏军营,炮已响过三遍,野利仁荣一声令下,率领手下众兵将奔出营外,来到阵前。

    此时宋军也已冲关而出,在对面排开了阵势,举目望去,绣了“帅”字与“狄”字的大旗交相呼应,迎着沙场寒风猎猎招展。

    今日,果然又是狄青亲自出阵。

    野利仁荣低低冷笑两人,径自点将对付首先杀将出来的宋军先锋。此时他的坐骑两侧各有一人,左侧的身着黑色软甲、未戴头盔;右侧的也是一身皂色,不过却是盔甲齐全,比左侧那人高壮了几分。两人均是首次上阵,军中全然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

    “泽琰,你看,宋军阵中,帅旗之下那人就是狄青。”野利仁荣眯了眼,低声对左侧那人道。

    “记下了。”展昭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虽然面貌陌生,但他心知肚明,野利仁荣右侧那人是白玉堂。虽然他并不知他是何时入的营,为何会与他一同随野利仁荣出现在战场之上。白玉堂并没有带剑,他手中持的是一把巨大的硬弩。他知道他的傲性,事事均不愿居于人后,自小苦练武艺的他可说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但在战场之上,人人使出的都是全力,何况宋军将帅们此刻根本认不出他的身份,他此举仍是冒险。此事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意?楚无咎,还是……

    他脑中思量着,默默地等待着,即使眼见阵前连续数次交锋中已有一名宋将倒下坠马,仍只能不动声色,静心观战,强行让一颗心沉至极限,直到身边的野利仁荣再次开口,“泽琰……”

    展昭正想着,又听野利仁荣唤他,忙抬了头,“我亲自前去叫阵,引狄青出来,你要见机行事。”

    “知道了。”

    应了一声,待野利仁荣冲马上前,展昭往阵前看去,不消片刻,果然见狄青被喊了出来,上得阵来与野利仁荣你来我往战在一处。十几个回合之后,身上带伤的野利仁荣逐渐开始现出了败势,此时已无法再做拖延。

    展昭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亮,突然策马从横里直插至阵中,手下动作快如闪电流星,无人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听风声飕飕,三支雕翎几乎是同时飞了出去。

    狄青武艺高强,征战沙场多年,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敌军朝他放冷箭之事也并非第一次遇到,一听风声便已做出反应。他向后仰身挑开野里仁荣攻击的一瞬避开了第一箭,起身之时拨掉了第二箭,待完全立起身时恰恰挡掉了第三箭……

    但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一招竟是双箭齐发,一个措手不及,第四支雕翎正中胸口!

    “不好!”

    狄青叫了一声,马上虚晃一招,摆脱了野利仁荣调转马头奔回自己阵中。还未得喘上一口气,只听周围又是一阵骚乱,战马嘶鸣不止。原来在他回阵的同时已经又有三支火箭接踵而至,一箭射中了帅旗,另外两箭则落在了两翼兵士们当中。

    “汉臣,你可还好?这箭上有东西……”

    听到石玉说话,佯装伤重落马的狄青睁了眼问,“什么东西?”

    “汉臣,你没事?”石玉惊道,这才注意到狄青胸口虽然中了箭,却不见流血。

    “当然没事,阵上放箭的是展昭。起初还真吓了我一跳,以为当真我命休矣。不过,你看……”

    狄青掀开战袍,石玉定睛一看,原来那箭是射穿了战甲,卡在了套索之间,没伤到半分皮肉,不禁叹道,“好生厉害!简直出神入化!”

    “既看清楚了,就快说吧,后来那箭上究竟带了什么东西?”狄青趁两旁无人注意,朝石玉露出一个慧黠的神色,躺在地上问。

    “王爷『受伤』不便再上阵,末将还要回去杀敌,自己看吧。”石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抛出,自己重新上马而去。

    狄青接了那东西仔细一看,再次笑了起来。

    那是一块鹿皮,上面只有三个字——白玉堂。

    此时,阵前战事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兵将冲杀在了一起,刀刀相搏,血肉纷飞,双方都杀红了眼。

    白玉堂穿梭在万军之中寻找着机会,准备乘乱砍几个羌将首级当作战利品便也不枉他此番上阵。正想着,冷不防竟瞥见一个熟识的影子——

    是黑炀!

    明明记得他是留在夏营之中的,怎的却在此处冒了出来?

    心中疑念一动,白玉堂人已从马上纵身而起,掠过众人头顶追了上去。果不其然,黑炀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展昭!

    “楚无咎。”

    白玉堂咬牙低低怒吼一声,伸手探进百宝囊中,迅速甩出数颗飞蝗石打向黑炀的穴道。但黑炀亦非寻常鼠辈,虽被击中却仍将手中暗器射了出去——

    ※※※

    夜寂静,寒声碎,愁肠已断无由醉……

    展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中的,只知睁开双眼天色已经漆黑一片,自己趴伏在榻上,余光之中映入半明半暗影影绰绰的烛火。他记得自己射出那四支雕翎之后,身后又有三支火箭飞出贯入宋军阵中,随即便是千军万马沸腾起来,杀声震耳……再之后……

    “你醒得真不是时候。”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混沌的头脑还未及转动,后心已传来一阵剧痛。他用力咬牙忍了,却止不住冷汗从额上淌下。

    “野利仁荣这里有白面鬼应付,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再忍一下,这暗器恁是歹毒,居然无法用手拔出,只好先割伤口再取。”

    坐在身边之人并不想给他多言的机会,径自说完,一阵灼热之气袭来,一样柔软温热之物已覆上了他背上的伤口:

    “……”

    又是一波烈烈剧痛,深深刺入皮肉之中的暗器被拔了出来。

    “如何,还没死吧?”

    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冷酷残忍,和他继续覆上伤口吮出污血的双唇形成鲜明的对比——背后的伤已说不清是痛是麻,如同他的心。

    好一会儿,他终于直起身来,抓过一旁的药粉洒上他仍在渗血的伤,他也总算能够松开牙关开口说话,“白兄,你怎会来此?”

    “野利仁荣说近日来李元昊似乎对他有所怀疑,要楚无咎派个得力之人前来助他,一方面打击宋军,一方面也可打消李元昊的顾虑。当然,这些只是表面,牵制楚无咎也是原因之一;至于暗地里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伎俩,还有待观察。”白玉堂边说,边伸出一臂撑到展昭腰下支起他的身子,另一手不停将绷带缠了上去。

    “白兄说得不错。我总觉李元昊、野利仁荣及楚无咎三人之间的牵连盘根错节,比表面显示出的所谓“敌我”关系还要复杂上几分,而最关键之人还是这天大王野利仁荣。此人身上并无邪气,任何时都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就算近了身侧也难摸清他半分心思……”

    展昭想到此事,眉锋又皱了起来,一时忘了自己方才受了伤,话说多了便易伤气,一语未毕便抑制不住,咳了起来。片刻之后止住,未及再开口,白玉堂已绑好绷带,手下用力一收,打了结固定好;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力道中故意的成分。

    “没用之人还是早些闭嘴的好,这些无须你说白爷爷也看得出……至于其他,靠你根本成不得事。方才回营时,野利仁荣并未领军走在最前,而是连马也未骑,有意坠行在后方步军当中,你可知当时与他走在一起的是谁?”

    说到此,白玉堂敛眉低笑了几声之后,才继续道——

    “李元昊。”

    “什么?李元昊今日也在阵前?”展昭一怔,重新将思绪理过一遍之后,心头不由得提了起来,突突跳了几下。

    终于,这层层迷雾终于被战场的腥风血雨吹散了一角。

    “不错,因为我今早入营时见到了那李元昊,看清了这羌人皇帝的嘴脸,所以认得。”

    “白兄,你不是私下悄悄入营?怎的会见到那李元昊?”展昭闻言,顾不得背后伤口疼痛,人已撑住床榻坐了起来。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野利仁荣的心思楚无咎未必摸得清,但却可以用其他方式反过来威胁他。他手下一干亲信当中有人一直留在大夏境内探听各方消息,暗中为修罗宫聚敛势力,我本以为此人只是一条忠犬,想不到倒小看了他。他年纪不到三十,却是个颇负盛名的巫师,连那党项羌人的土皇帝都认得他。这一点便是野利仁荣也不知道。今早与他一同前来,李元昊倒比那天大王还早了一步出来迎他。而且,刚刚放暗器伤了你的也是他。不过,今后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做第二次同样的事情。”

    白玉堂边道边起身出去,将身边沾了血的布巾、衣衫等物丢入帐外的篝火中烧掉了事。之后回到帐中,见展昭仍坐在榻间未动,背后又有些血色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白兄,你杀了那人?”见白玉堂进来,展昭连忙追问。

    “杀了反倒便宜了他,只是废了他的手。”

    他不知楚无咎是如何认出展昭的,不过他仍然休想在他眼皮之下动暗手。白玉堂口中答着,双眼盯了展昭,面色却越来越阴沉;展昭全未注意,只是心下急切,一手抓了他的手腕道,“既然如此,此处不可久留,白兄快快乘此事还未传到李元昊耳中出营去吧!”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若不想暴露楚无咎这个哑巴亏他便吃定了。展昭,你管好自己便是,白爷爷的事不劳你多操心,我救你只为能够多一人之力打败这些羌贼保我大宋河山,你若不好好惜命,血流光了也休想我再救你一次。”

    白玉堂反握了展昭的手腕硬从自己腕上扯开,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冷酷中带了几分凶狠的表情,却怎么也压制不住胸中那股狂躁——

    血……血……

    展昭的血似乎带着魔性,能穿透所有的阻碍从他的记忆深处喷涌而出,一下一下撕扯着他的心脏,痛不欲生!那鲜红的颜色给他的印象太深,也太惨烈;即使忘了所有,仍忘不掉这椎心蚀骨的痛!

    而他,却对这种痛楚有中异样的熟悉感。

    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我说过不想再看到这般情景——不想。”

    仿佛是在下意识的状态之下,白玉堂缓缓开口,手下的力道也在一瞬间变大,此时若不是展昭,骨头大概已被他折断!

    “白兄?白兄!你怎么了?”

    展昭发觉不对,猛然忆起前次白玉堂发狂之事,叫了声不好,忙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谁知他体内不晓得哪里来的巨大斥力,竟比上次又强大了几倍,根本无法将内力导入替他调息——

    “白兄!白兄!停下!你会伤了自己!玉堂!”

    “啊……可恶!”

    情急之下那声“玉堂”唤回了白玉堂的些许意识,他竭力挣扎着试图与体内那股正在四处乱窜的斥力相抗,但越是想发力头就越痛,好象快要裂开了一样!

    “躲开!躲远一些!我会伤人!”

    “不行!”

    展昭吼了一声,咬牙扑上前去,拼命将白玉堂按倒,死死用身体压制住他——“玉堂!静心!静下心来!什么也不要想!”

    “可恶……我的头……好痛!”

    白玉堂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本能地寻找着,紧紧抓住任何触之可及之物,十指收拢,连同缠绕的发丝一起陷入皮肉。之后,终于忍不住,张口狠狠咬下——

    “……呃……”

    展昭用力咬住牙关,等待着肩颈交接处的激痛慢慢转为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皱眉低吟一声,清醒过来。双唇微动,尝到口中的腥气,睁眼看去,趴伏在身上那人已耗尽了力气,昏厥过去,只是脸颊还贴着他的,手环在他的肩上。狂躁过后,他松了手,双臂仍然半拥在那人的腰背上,掌下似乎有些濡湿。“……”

    心中一惊,他猛的抱着那人弹坐起来。果然,他的背后被鲜血染得一片凌乱。

    “该死……”他低咒一声,忽然感觉全身一片冰冷。“展昭……展昭!”

    口中吐出的声音好象不是自己的,心中仍是空空一片,双手却舍不得放开他的身子。眼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热了起来,不知滴落在那人脸上的滚烫之物究竟是什么……明明想他不起,却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是在为他而痛!

    “展昭……我该怎么办才好?若是我当真像大嫂所说的那样爱你刻骨,为何如此这般还是想不起半分?”

    ※※※

    残烛燃尽,最后一缕青烟也随之散了。

    展昭知道自己睁开双眼的时候不会看到白玉堂,不过军营之中的日出之前一如既往的寂静让他多了几分安心。想他该是没事了,自己背上的伤口是重新包扎过的,帐内昨日疗伤时用过的杂乱之物也已清了出去,除了从帘下卷入的风,再无其他。既醒了,自然无心再合眼,于是着衣起了身,脑中反复思量着白玉堂所说的一切——

    李元昊,野利仁荣,楚无咎。

    在长久的迂回、试探、相互利用之后,他们终于开始准备直接面对自己的敌人。

    昨日那巫师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不过却也在无形中暴露出了这三人之中首先按捺不住显出了急噪之心的那个——

    楚无咎。

    看来,他等待的时机也终于在此时出现。

    ※※※

    天将明,旭日未起,营中一片寂静,仿佛连冷风偶尔煽动帐内烛火时发出的“扑扑”声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野利仁荣仍如平日一般比其余将领早上一些时辰起了身,近侍的小校早备好了洗面的清水,送入帐中轻轻放下之后就退了出去。不过今日不知他大意忘了什么,前脚才走了人,后脚又听到帐幕被掀起北风呜呜灌入之声;野利仁荣背门而立,也未回头,便随口吩咐道:“今日不必准备早膳了,巡营过后还要到中军帐与皇上商讨军机。”

    身后那人闻言却沉沉笑了起来,道,“若是朝中众臣、朕的手下将帅都如天大王一般,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皇上!”

    野利仁荣慌忙回了头,李元昊却已径自走到案边坐了,见他跪了地,又笑道:“不是在人前,便免了吧,你也不要再和朕说教那些什么“礼不可废”的道理,朕这可是乘天还黑着偷摸过来的,不想他人撞见。”

    “是。”野利仁荣口中说着,还是叩拜过之后才起了身,待李元昊开口赐座方在他身边坐了,等他问话。

    “仁荣,其实朕为何而来你该是猜得到几分的,究竟还在等些什么?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你如此滴水不漏,不光朝中其他人,大概连朕都要怕你三分了。”李元昊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提点道。

    “臣不敢,只是皇上不开口,臣不敢随意猜度圣意;他人如何想法臣并不在乎,皇上明白臣便足矣了。”野利仁荣听了,仍是镇定自若地躬身答道。

    “如此说来,朕倒不必问你什么了,相信你早已布置好一切。几日之后宋军援兵途经三川口时必须将其全歼,朕不希望在腹背受敌之时再多上一根芒刺!”李元昊说着,抬起一只手覆上了野利仁荣的手,“仁荣啊,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你要的东西定要用胜利来换。”

    野利仁荣听了此话,心中自然清楚轻重,也知道收敛到了极点,此刻又到了要在李元昊面前适当施放的时候,“皇上圣旨,臣谨记在心;在皇上面前,臣也不会有半分保留。如果不出意外,臣便要利用这一战一箭双雕,连同皇上的心腹之患一同连根拔除!”

    李元昊要得的是天下,而他至多只是个辅佐君王成就大业之材,若只问一己之私,想要的也不过祁连山三千弱水中的那里缕清泉。

    “好!开战以来朕等得就是这一日!此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歼了他的援军、断了他的供给,朕倒要看看这狄青是否真如宋人吹嘘的那般是武曲星转世,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扭转乾坤!至于其他鸡犬鼠辈,倒还有些利用价值,便让他再多苟延残喘几日。”

    这厢帐内那君臣二人一番密谈,布下了请君入瓮的阵势,誓要让腹背之敌两败俱伤;那厢帐外已有一艺高胆大之人将这一切听得个一清二楚。

    那人轻功绝顶,在无意中看到李元昊进帐之时,便如山中青隼一般无声地腾空而起,暗自隐身在大帐穹顶之上侧耳倾听,直至日出之后那君臣二人先后离去,这才乘四下无人注意之时如风般去了。他自信飞去来回未发出半点响动,不会无人察觉,挨到双脚落地后放了心才显出些许漂浮不稳,偏在此时,忽觉背后有人靠近,动作之中隐隐夹带着风声,是个不下于自己的高手。

    那人心中警觉顿生,目光也冷了下来,手臂微微一动,袖中暗藏的箭矢便要飞出——

    不过他身后之人却是快了一步,出声时已贴上了他的背脊附在了耳畔:“是我。别出声,回帐中再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敛起了一瞬显现的杀气,这才发现喉中有些甜腥,不过却不由自主地定下心神——他没有独自去做涉险之事。

    ※※※

    “段兄,你也在此?”

    “原本今日也是有要事想找个机会与展兄相商,不过有人天还没亮就去叫门拉我,便提早来了。”坐在帐中的段司洛抬了头,看向几乎是被后面那面色恶霸冷厉之人逼进帐中的展昭答道。

    “展兄还是先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再说吧。昨日我实在无法脱身,只好将伤药给了那没毛鼠,也不知他有没有好生使用。”

    “你这白面鬼几日不见倒是越发罗嗦了,叫你来瞧是死猫当活猫医,看他是否还有救,若是没有还可省了个绊手绊脚的累赘,白爷爷今日去了也好放心!”白玉堂说着,手下一推,将展昭推至段司洛面前。

    方才凌晨时分觉得他的似乎有些发烧,怕他伤势恶化便出去拉了段司洛来瞧,谁知回到帐中竟然空荡荡不见了他的人影;急急寻了出去,想不到最后竟发现他带着伤到野利仁荣处偷听刺探军情,心下不禁立时大怒,若不是在敌军营中,恐怕他早忍不住和他动起手来!

    “去?白兄你……”展昭闻言猛回过头。

    如今的他并没有把握白玉堂会如何行事,就如同他看不透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一般。他对他的了解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相识之初,他看似狂肆霸气、不屑掩饰他对世俗凡人的睥睨,但真正能读懂他的世上却没有一人。何况此时,一个见遍了人间与地狱的男人的心思,又岂是当年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可比?

    白玉堂听了他问,却并不作答,只是径自走到一旁坐了,道,“白爷爷自然不会象你一般痴呆跑去送死,不过你既然去了,且先说说,刚刚都探得了些什么?”

    “适才我本是只想借故前去探探那野利仁荣,谁知却看到李元昊走入他帐中……”展昭说着,便一面让段司洛为他查看伤势,一面将李元昊与野利仁荣隐瞒众人私下在三川口埋伏下了重兵,准备突袭宋军援兵一事讲了一遍;至于某些令他心中生疑之事却没有道出。

    此时,段司洛已检视过展昭的伤口,重新包扎妥当才坐回凳上,“嗯,我今日也是想提醒展兄此事。我与野利仁荣接触的机会较多,自然会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宋军虽有狄青率领,但三年以前与辽国那一战之后边陲便再无大的战事发生,边关诸城储备并不充足,此番宋主乃是匆忙由四方集结兵马支援延州前线,至今似乎仍有部分援军没有赶到。我心不在此,能帮上的也只有这些。要如何应付二位慢慢商议,我就不便在旁打扰了。”

    说罢,他便起身告辞,掀幕而出。到了帐外,才忽然对送了出来的白玉堂低语道,“其实你根本未变,看来我此前的担心却是有些多余了。”

    “什么意思?”白玉堂皱了眉问。

    “易怒。从我结识了展昭开始便注意到,你只要看到他受伤便十分易怒,脾气会比平日还要暴躁上几分。何不自己琢磨一下,你忘的究竟是什么?是情,亦或只是一些具体之事。若是有情,忘了某些事情也不会改变什么;若是无情,往事历历在目又能如何?物是人非而已……”段司洛盯着白玉堂看了一会儿,淡淡一笑,转身去了。

    “哼……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也非?”抚上自己空虚作痛的胸口,白玉堂自嘲地冷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

    究竟他是白玉堂,还是他人心中那个影子才是?变的不过是人心,连自己都难完全掌握的那一颗肉长的血铸的心。

    放了半掀着帘幕的手,在转身的瞬间甩掉了脑中那些踯躅困惑的念想,回到榻边坐了,面对的仍是那伤得唇色略略发白却又异常倔强的人,“说吧,你想如何?”

    “白兄,此次事关重大,请恕展某直言。适才段兄在旁,有些话展某无法和盘托出,其实此番李元昊与野利仁荣设计不光想截断延州城狄王爷的后路,还涉及到楚无咎。虽然他们并未直说,言谈话语当中却泄露了某些天机。”展昭抬头看了白玉堂,将刚刚瞒下的部分一一道出。

    “原来如此,他们设下的这连环计的确歹毒,若再加上黑瘟神的险恶伎俩,双方交纵纠缠在一起,眼下的情形是愈加复杂了,也难怪你的心机用得如此之深,连白面鬼也要防。”白玉堂道,面上神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国家大事非比寻常江湖之事,展某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必须如此,还望白兄理解展某的苦衷。”展昭敛了眉道。

    “你不必解释,这个道理我还不至不明白。我白玉堂可没你那般好心,什么是必须做的我自有我的判断,不论面前之敌是谁,若是他想犯我大宋国土,白爷爷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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