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已入秋了。
这片天空,永远也不会变。跟五年前一样宽广开阔,一样的碧蓝清新,但处在这片天空下的很多人却已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一阵秋风吹过,不知从哪里卷来了一片枯黄的落叶,轻轻地落在了洁白的被单上,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生命力。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秋天很冷。
真的很冷。
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而让人不知所措的噩梦。
如果这只是梦境,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微微牵动唇角,我露出了一抹苦涩嘲讽的轻笑。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变得如此酷爱逃避。
应该要学会面对,不是吗?
无论接下来,我该面对的一切是多么的残酷。
吃力地撑坐起来时,我才发现肩上的伤口虽早已被人包扎妥当,但这一用力,又有丝丝鲜血渗了出来,可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反而是心口,还是如同火烧一般,一丝丝地直痛入灵魂深处。
真希望一切的感觉都随着那个噩梦而麻木,这样我就不会心痛,这样我就不会再心软逃避,可惜,此时此刻,我的感觉竟是如此地清晰。
是因为韩宇皓吗?
因为他而如此清晰地疼痛着。
四周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洁白的墙壁,雪白的窗帘,还有干净纯白的大床……这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干净得近乎于完美,没有一点污渍。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无心去管这是哪里。
疲累地合上双眼,轻靠着床头。
这才发现,原本悲痛到了极处的心情,也是可以平静下来的,变得沉寂如死。
门外,忽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我睁开了眼睛。门开了,走进来一道美丽高挑的身影,气质高雅。
“我想你也差不多该醒了。”那道身影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华亦伶。”
这是我第四次见到华亦伶。
她无疑是美丽的,却也是骄傲的。她脸上的神色是如此的冷漠,冷漠得几乎能灼伤人的心。
“我跟宇皓,还有东雨是从小一起长大到的好朋友。”她顿了顿,似乎想说明些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我说的东雨,就是韩阳。”
东雨?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记住这个名字。我只知道,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叫韩阳。
华亦伶见我没什么反应,便在床头坐了下来。
“想知道为什么东雨会化名韩阳吗?”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还是毫无反应,但我感觉得到,华亦伶的视线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那双冷漠而美丽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我,仿佛想把我看穿一般。
“其实,亚超集团最初的幕后主使人就是韩东雨。”
我不受控制地浑身一颤。
“当年东雨之所以化名为韩阳出现在你们所在的那座学校,只是为了处理亚超集团的一些公事。但没想到,事情处理的途中出现了意外,因此而耽搁了一段时间,更没想到的是,他会因此而遇上你。”
“你和东雨的相遇根本就是一个意外。我不知道东雨是不是真的爱过你,但也许真的爱过吧?因为他不想你受到牵连,所以他才会选择消失。”
“可惜,你这个女人太过执着,竟然不离不弃地找了他五年。”
华亦伶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才从她冷漠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女人所该有的柔软。
她跟韩阳的感情应该也是很好吧?
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
“知道吗?在你寻找东雨的五年里,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紧紧抓住了被单的一角,就怕自己一松手,什么也抓不住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他才一直忍着不去见你。”华亦伶唇角微微一勾,牵起了一抹苦笑,“亚超集团并不是个容易管理的组织,里面的头头也都各自为政,妄想反出独立为王。东雨这五年来,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再加上无法见到你的痛苦,使他的病情渐渐恶化了。”
“也许是上苍可怜他,终于让他有机会见你最后一面,才让他离开这个世界。可是直到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还在念着‘夏雪’这个名字——他说,他还欠她一个蓝色的天堂——”
“不要再说了。”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疼痛一分。
我不知道再听下去,我会不会就这样崩溃了。
“但你一定要听。”华亦伶冷冷地继续说下去,“宇皓当初接近你,是因为东雨的遗言。东雨要他尽可能地照顾你,要他尽可能地给你一片属于你的幸福天堂。他无法完成,就只能托负他最信任的弟弟。”
“我不知道东雨这样做是对了还是错了?但我对东雨的这个决定,却是非常的痛恨。我一天天看着宇皓迷足深陷,一天天看着他爱上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心?”
“我爱宇皓爱了二十多年了,可是他从来都只把我当成是妹妹。但你——夏雪——你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两个如此优秀的男人,都为你而痴狂了?”
“后来,你们警方掌握到了越来越多的线索,所以宇皓才刻意地再度接近你,从美国回来后,你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个局。”
“包括那场刺杀?”我颤着声问,心里有什么正在碎裂着。
“其实美国黑道组织的那场刺杀,也只是个意外。那边确实跟我们亚超集团发生了一点小磨擦。我们原本可以很容易就摆平,但宇皓为了能更好地接近你,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任由那个杀手胡来。”
我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浑身发冷。
“结果与预期的一样,他是很成功地接近你了,可是,他的心却也跟着丢了。”华亦伶冷冷一笑,“我以为他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但你——却改变了他——”
她说完,便一直看着我。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深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他一定要参与亚超集团的事?”
“有听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吗?”华亦伶眼中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亚超集团是东雨和宇皓的父亲韩江一手创建起来的,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参与了集团里各种事务。一旦踏入这个领域,要想退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到现在为止,集团的掌控权还在韩家。”
“他现在在哪里?”我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开口询问。
“你想见他?”华亦伶戒备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点头,“有些话,我必须要和他当面讲清楚。”
“你不能见他。”华亦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他现在身体状况非常差,我不想他再出任何意外。你知不知道,其实他只有——”
“我不会刺激到他的。”我抬起头,深深看向华亦伶的眼眸,“我知道,他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了。”
华亦伶怔了怔。
“你知道就好。”顿了顿,她还是告诉了我韩宇皓的所在,“他就在你隔壁房间。”
“谢谢。”我翻身下床,正要走出门口。
“夏雪——”华亦伶忽然唤住我,“你会抓他吗?”
我扶住门沿,沉默了很久很久,“作为一名警察。我会。”
华亦伶苦笑,又问,“那你爱过他吗?我是指真正的爱,爱韩宇皓这个人。”
我紧紧抓住了门框,一分分地收紧。
“爱过。”
推门进去的时候,韩宇皓已经醒了,他就坐在床头,拿着一个画板不知在画着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拿画笔的样子。那认真专注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韩阳。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韩宇皓也会画画?
我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他画画的样子跟韩阳极为相似,但这一刻我却分得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是韩宇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缓缓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我。
他的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憔悴,双唇也依旧带着淡淡的青紫。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这么与他对望着。
面前那双眼眸太过漆黑,仿佛幽深地不见底般将我牢牢地吸了进去。我终于无法再看下去,微微别开了眼。
“是不是没想到我也会画画?”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淡漠而充满自嘲,“我这双手可以拿手术刀,可以拿画笔,但也同时可以拿枪。”
心脏好像被利刃狠狠割过,我无声地紧握了手心。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止了,过了很久很久,我深吸了口气,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要杀琪雅?”
韩宇皓唇角微微一牵,淡淡地回答,“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那天我刚好在你家跟亚超集团的一些负责人开会。”
我感觉呼吸在那刹间停顿了下。
是我害了琪雅,我那天不该让她去我家拿资料,更不该拿钥匙给她。
“真的……是你亲手……”我的声音颤抖起来,有些不敢再问下去,但韩宇皓却冷冷地接上了我的话。
“是我亲手杀了她。为了不让你产生怀疑,我特意引她去了祥禾公园。你放心,她死的时候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我那一枪很准。”
那淡漠的神情,淡漠的语气几乎把我逼疯了,我忍不住悲痛地喊了出来,“韩宇皓你还是不是人?”
韩宇皓冷冷地看着我,“那我该怎么办?不杀她?让她去报警?”
我疲倦万分地靠住门沿,想起了那天在祥禾公园里,琪雅脸上的表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直到死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还含满了那种令人心惊的悲痛和震惊。
“知道吗?其实琪雅很喜欢你——也许在她的心中,你就是神——可是她却死在了自己心爱的人手里——”
韩宇皓微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你真正爱过我吗?”我轻声问。
“也许爱过吧!”韩宇皓缓缓抬眼,唇角的笑容却略带着一丝凄恻,“像我这种人是不能讲感情的。即使我曾经爱过你,但当我们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的话还是深深刺伤了我。
然而,我无话可说,也无以反驳。
我们立场不同,身份不同。就像刚才华亦伶问我,会不会抓他的时候,我也是毫不犹豫地说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