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来自何处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触目所及是一片绿油油的的平原,平原中央耸立着一幢白色的建筑物,远远地便能辨识出它是一座由十二根圆形的大理石柱支撑而成的豪华宫殿,它的每一面墙壁、每一级台阶、每一块砖头都栩栩如生地铸刻着精致的浮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华丽累赘的装饰,使得这幢宫殿看上去简单高贵,隐约地透露一股令人震撼的威仪。
宫殿门口站着一名巨人,他双手抱胸,高大、魁梧,而且强壮。
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必须望他才得以窥见他的全貌,他和善的神情与令人望而生惧的身躯,有种格格不入的局促感,而人们通常只看见他惊人的身高而忘了他的和善。
“下一个。”他以着雄厚嘹亮地声音喊:“四三二。”
席坐在草地上的一名卷发少女一路而起,快速地奔上阶梯,在他面他前站定。
“你是四三二?”
“是的!”
“报告书带了吗?”
“带了。”
“进去吧!”他挥挥手。
她浮上半空,飞进敞开着的两扇大门。飞?没错,她的背上有一双透明、薄如蝉翼、造型优美的翅膀。
他翻开手中的资料,“再来是……○○一!”
于是,他拉开嗓门喊:“○○一。”
没有回应。
他使足力气再喊:“○○一。”
依旧没有回应。
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他步下阶梯,走到草原上举目四望,又再喊了一次:
“○○一。”坐在草原上的男男女女全部抬起头来看他。
“有谁看到○○一?”
一个金发的少年抬起手,“我刚才在喷水池那边看到她。”
另个一名黑发女子反驳他的话:“错了,我明明看见她在苹果树下睡觉。”
“在花园。”
他顺着出声的方向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约莫六岁的小女孩,“她说她要去花园听婆婆讲故事。”“去叫她回来”。
“是!”小女孩振振翅膀飞上半空。
她熟练地往东边的方向一直飞去,然后,降落在一片缤纷的花团锦簇之中。耳边传来对话声。
“我不喜欢下面那个地方,我不要去。”
“傻孩子,这是你的任务呀!”
“我宁可陪你在这里照顾这些可爱漂亮的花朵,也不要去那个糟糕道顶的地方。”
“去吧!去一次,如果你完成任务回来,我一定想办法申请你过来陪我。”
“真的?可是,如果这次我又失败了,怎么办?”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小女孩鼓足中气,尖声叫道:“○○一。”
在那一团红的、贫的、紫的花海中,突地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什么事!”
“大巨要我来找你,该你觐见天使长了。”
那看上去约文二十出头的女孩不情愿地嘟起了嘴。“好嘛!好嘛!就来了。”
“要好好加油。”那个慈祥的声音不忘叮咛。
“我知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不可以让别人捷足先登哦!”
她背后的翅膀羟轻一动,即带着她的身子像支箭矢般的往前直冲,小女孩在后头追得满身大汗,直喊:“等等我,等我一下。”
“再不快一点,准会换天使长的骂。”
“谁教你乱跑。”
“我不管,我不等你了。”她的速度更加快了,一下子使抵达大平原,她并没有因此降低速度,还一鼓作气飞到巨人的面前才猛地一煞。
“安全上垒了吗?”她仰起脸问。
巨人面无表情地摇头。
“怎么办?”她着急,“大巨,你要帮我。”
这时,从大厅里传出一阵咆哮,显然怒气冲冲,“○○一呢?到底来了没?”“进去吧!”大臣说。
“我不敢。”她转头要走。
他抓住她的翅膀,拎起她的身子往内一丢,歉然道:“原谅我,○○一。”
她整个骨头几乎都要摔散了,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站起来!”一张盛怒的面容由上方俯视。
连忙闭起嘴,乖乖地拉平身上的衣服,迅速从地上爬起,在他面前立正站好。
“你是我见过最差、最麻烦的天使。”他张牙舞爪地朝她怒吼。
“实习天使。”她小声更正。
他瞪一眼,她连忙抿紧嘴,低下头。
“你打算当多久的实习天使?”
她不发一言,并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她发觉只要她一开口便会惹他生气,所以,为了他的嗓子和她的耳膜着想,她宁可装出一副柔柔顺顺、羞愧不已的认错模样,任由他责骂地声浪一波一波席卷而到,震得她头皮发麻。
他每次都少用一个形容词——她是最可怜的天使。
“○○一。”他喊。天使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许多和你同时间上来的人都早升了级。为什么唯独你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看来十分自责,其实当然不,她在心里不服气地反驳,谁教你都派给我一些烂工作,害我每次都出状况,没有一回能全程完成。接了十件任务,便弄砸十件任务,怎能全怪到她身上?他自己也该好好检讨啊!
“白天使的宗旨是什么?”
这可不以保持沉默了,她流利地回答:“照顾帮助被选定的灵魂,切实达成每一件任务的目标。”
“你倒背得很熟。”他的语气仿佛是因为漏抓了她一个缺点而显得十分不甘心。
她暗暗吐一下舌头,如果同样的问题在你耳畔吼叫了一百五十四次,你还能不把答案背得滚瓜烂熟吗?
忘了说明一点,天使分黑白,白天使的宗旨如前所述,黑天使则负责引领合格的灵魂来到这个地方,也就是凡人口中的“天堂”。初到天堂的灵魂必须经过慎重考核,意即要先成为实习天使,完成一件任务后,便马上可以升为正式天使。不知怎的,她老过不了这一关。
升了天使的好处可多着,有定期休假,能自己挑选CASE,他们挑剩的则全派在实习天使头上,实习天使连埋怨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有一个好处是不管正式或实习天使都有的,那就是身在天堂的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年龄,所以天堂多的是少男少女及小孩童,绝少看到老人。
言归正传,○○一的眼珠子追着在偌大厅堂踱步沉思的天使长左右移动,好半晌下来,他的脚不酸,她的眼睛已经累了。但是,如果她想早点脱离苦海,最好最好最好还是安分守已为妙。
终于,停下脚步,一字一句清楚地道:“听好,我再给你一件任务,这是最后一件了,成功了,你就升级,如果又失败了,”他加重语气恐吓,“我就把你送给撒旦当小鬼。”
○○一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眼底的惊恐表露无遗。是,她是听说过天堂有一项戒条,犯了严重过失的天使会送往地狱,但为时至今,却没听说过真有天使惨到这个地步。难道,这个先例即将发生在她身上?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太可怕了!她听说那个地方终年黑暗,连一朵花都开不出来,怎么可以会喜欢那样的地方?
她的反应全看在天使长眼里,他拍拍肩膀安慰道:“这件任务很简单,只要你肯用心,一定会成功。”
她半信半疑,“我会尽力。”
“好了,你可以走了。”
她连声称是,振振翅膀浮到半空中。
“○○一。”他喊住她。
“还有什么事?”她咬咬唇,希望不要祸不单行。
他却只是望着她,一睑若有所思。发了好一会呆,才摇摇头,“没事了,你走吧!”
她飞出大厅,一睑闷闷不乐。天使长的话实在给她太大的打击了!撒旦?小鬼?地狱?她才不要。
“天使长怎么说?”大巨在门口拦住她。
她原想别过睑不睬他,可是,此刻的无助心情最需要安慰。她飞近他。“怎么办?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
“天使长给我最后一件任务,如果还不成功,他说要我下地狱。”
“这么严重?”
她用力地点个头。
“别怕!有困难就回来找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真的?”
“快去吧!别耽搁了。”
“我走了,你说好要帮我的,不要赖皮哦!”
说着,她收摆了翅膀,果真赤足在草原上奔跑起来。大巨望着她蹦蹦跳跳的无忧背影摇头苦笑。
就要下去了。这一去不知是吉是凶,她真希望在走之前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尤其是那美丽的花园,她必须和负责看守的婆婆打声招呼再走。
“○○一!”
顺着喊她编号的声音回头一看,她又惊又喜地笑了,二○七端坐在水池旁边,她连忙坐到她身边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
“回来这么久了?你怎么没去交报告呢?”
二○七的脸色一暗,“我被提早招回。”
○○一警觉住口。提早召回?她再清楚不过了,天使会被提早召回的原因不外乎是失误、泄漏身份之类的,通常被召回后,任务会交由另一名天使执行,但是原先那名天使并不会因此遭惩罚,除非像○○一这样迄今毫无成功的纪录,才会惹得天使长勃然大怒。
她不明白二○七脸上的哀愁所为何来,于是。她连声安慰,“能被你守护是那个灵魂的福气,你被提早召回表示他福气不够,留不住你,所以,你就别难过了。”
“福气?”她冷冷一笑:“我帮他还帮得不够吗?他的事业一帆风顺,想什么有什么,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筹备好礼,此刻想必连孩子都出世了。”
看得出来二○七不顶开心,○○一不解,为什么的提及“婚礼”、“孩子”时,语气变得特别古怪?
一定是在下面持久了,学会沾染了凡人的恶习回来,什么“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真要不得。
“○○一,你告诉我这公平吗?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可是他回报了我什么?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会知道我帮了他多少,我打赌他在享受他的荣华富贵时,根本不会想到竟然还有一个我在默默地为他付出。”
○○一吓了一跳,“喂!天使不准打赌,你说话小心点。”
二○七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你变了。”忧心忡忡,“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所做的事全是一个天使应尽的职责,而且,一个好天使才不像凡人,处处想着要人回报,这是不对的。”
二○七别过脸,掩住脸孔不发一语。
“○○一。”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上方喊,她一抬头,原来是天使长身边打杂的小仆役。
“干嘛?”
“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迷糊的个性啊?”他学着天使长的语气数落的。“资料袋忘了拿了。”
她没好气的起身,一把抢过资料袋,朝他扮个鬼脸,“少废话。”
“信不值我会去告状?”他威协。
“信不信我会叫大巨先打你一顿屁股?”
他这才伸伸舌头,快速地飞离她的视线。
“你又要下去了?”
“可不是!”她盯着资料袋,用着担忧的语气道:“天使长特别强调这是最后一件,如果不成,我跟着完蛋。”
“希望你能成功。最重要的是不要蹈我的覆辙。”
二○七说的话真难懂。○○一回过头去看她,竟发觉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池水,晶莹的泪珠滑下美丽的脸庞,悄然无声地落进水地深处。
○○一大吃惊,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她摇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泻而下。
谁说天使专门吃喝玩乐,整日游手好闲,无聊的时候便拿把弓箭闹得天下大乱?其实,唉!天使的烦恼又岂是凡人能懂?连天使自己都不懂。
○○一手足无措,只好静静地陪在二○七身旁。
隔了半晌,她抹一抹脸,清清喉咙道:“我该去见天使长了。”
“不要怕,天使长是刀子口豆腐心,”○○一以过来人的身分提醒,“他顶多发发脾气骂骂人,不会有事的。”
二○七一笑,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忽而,她像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热切地握住○○一的手臂。
“你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只要我做得到绝对帮忙。”
“帮我去看看他,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你不是恨他?”
“恨不是一个天使该做的事。”
○○一满意极了,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天使该说的话。
孰料二○七竟又一转语气,“但是,你知道是什么东西会使得一个天使去恨一个凡人吗?”
○○一吓呆了。
“我走了。”她提一挥手,神色凝重,竟像在诀别似的,“再见,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一肯定地点点头,二○七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去。一阵微风拂动她细卷的长发,○○一看到她光滑的颈背上闪着一片圆形红霞。这是她全身上下最特殊的记号。
○○一叹口气,看时间是来不及去向花园里的婆婆道别了,她振振翅膀,担负着天使长和二○七给她的任务往出人关口飞。
负责守卫的是达奇,他正在检查出入的天使们的通行证。
“达奇,”把通行证递给他,“最近忙不忙?”
“当然忙,真希望可以提早休假,到时你陪不陪我?”
“那要看天使长怎么说J’“你又有新任务了?告诉我这次是哪个倒据的灵魂上辈子欠了你的,即将遭受你的迫害?”
“别唤我了,天使长大人说这是最后的一件,再做不好,我当不成天使了得去当小鬼,永远别想陪你去度假。”
他以同情的口吻道:“那你可要加油哦!先说好,这次可不许提早回来O“我知道。走了!”
“等一等,通行证拿回去,真是,老是这样迷糊。”
淘气一笑。
“祝福你,你那么久没下去了,自己当心点,人变得太多了,不是你想像的。”达奇不忘叮咛。
“我会照顾自己的,而且,我只去一天而已。”
说罢,她投身滚滚凡尘。
★★★
○○一到了人间便不能再叫○○一。
她有一个新身分,邵雪儿,二十四岁,出生在遥远的法国,这是她第一次踏上台湾这块土地。
这倒是个解释为何她无法适应此地生活的理由。
受他守护的灵魂叫林森,今年三十三岁。
根据她的资料显示,他一年前从加拿大留学回来,主修大众传播,目前在一家规模庞大的外商广告公司担任企事工作,收入优厚,职业则兼具前瞻性及稳定性。除此之外,他喜欢运动,家庭背景平淡单纯,除了喜欢品酒,赶案子加班的时候靠抽烟提神,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具有以上条件的男人就算不是十全十美,至少也有几十分,绝对会是所有女人心目中理想的情人、标准的丈夫。
但是,她所接到的指示竟是让林森在一年之内结婚。
是什么原因会使得这样一个出色的优秀的男人一直保持单身?
○○一,哦,不!雪儿花了好几天研究这份资料和这个人,最大的可能是他长得很“惨不忍睹”,或者是他有什么令人退避三舍的怪癖,还有……
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暂且不管这些,先找到林森再作打算。
想打进林森的生活圈不顶容易,他只在公司、住所以及某些体育场合出没,而且惯于独来独往。对了!狭隘的生活圈及孤僻的个性或许也是他至今未婚的原因。这次她可卯足了劲,毕竟当小鬼的惩罚太可怕。
第一步自然是想办法接近他,最直接的做法是搬到他住的地方和他做邻居。
雪儿颇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但是,难题来了,她该怎么和他认识?送上门去告诉他她奉命来让他结婚?不是被轰出来,就是被当成特殊行业的女郎,不不不!
天使是不干这种丢脸事的。
而且林森一向早出晚归,她搬来好几天了。连他的面都还没见到。
嘿!她这个天使不仅颇有一些聪明才智,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好运气。
这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假日。
雪儿虽然才搬来没多久,便已经和附近的孩子们混得极熟,他们的游戏也不忘邀她参加。
她一向喜欢小孩子,总能和他们玩成一团。
“小姊姊,我们来比赛。”好几个小男生一拥而上,向她提出这个要求。
“比赛?比什么?”
“恬恬说你什么都会,打球、赛跑、跳绳,什么都难不倒你,所以……”小男生笑得很诡异。“我们找你比溜冰。”。
“溜冰?”雪儿傻眼,“是什么东西?”
小男生们对望一眼,露出一个胜利在望的笑容,便热心地对她讲解溜冰鞋的构造和使用方法。
“我们先说好,如果你输了得请我们去吃‘麦当劳’。”
麦当劳?那又是什么东西?不过雪儿现在没心情问,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双“轮子怪物”上,心头一阵畏缩,随即又挺挺背脊,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的,他们不是讲清楚了吗?像走路一样简单,但是比走路轻松多了。
她穿上它,顿觉双脚不听使唤,可是,的仍硬着头皮站起来。
雪儿还没做好任何准备,负责裁判的孩子却已一声令下,孩子们灵活的身影如箭脱弦,往前疾奔,把她远远抛在最后。她的好胜心被激起了,一咬牙,撇开心中的恐惧,什么也不顾地加紧速度想追上他们。
但是,她还是落后。
前方有名西装革回的男人正沉思般地漫步着,雪儿发觉大事不妙。第一,她不会控制方向;第二,她不懂得如何煞车。
她着慌了,不住地高喊:“让路!让路!”
那个人以着异常迟缓的速度转过头来,脸上的疑虑在看到向他冲来的雪儿时转换为无法置信。他没回过神来,整个人怔在路中央,而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速度,笔直地撞进他怀里,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他大怒,横眉竖目地开口便骂:“在人行道上溜冰?你有没有搞错?”
雪儿委屈又生气地瞪着他,他恁什么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真枉费他那张爽郎俊俏的脸,一板起来马上变得丑陋凶恶。
她的沉默更令他怒火中烧,“小姐,我的大腿快断了,请你移驾好吗?”
雪儿这才发现她坐在他腿上,满脸通红地慌乱起身,没料到脚下一个滑,这次运气背到极点,那个人已经拍拍屁股站起来,她直接摔在人行道冰冷坚硬的红砖上,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全移了位。
孩子们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关心地问:“小姊姊,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我们扶你?”
雪儿努力挤出微笑摇摇头,看着那个男人,他正面无表情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书本与纸张。
她想帮忙,想重新站起来,没料到脚踝一阵剧痛,逼得她又坐回红砖道上。
“小姊姊,你别急,我们帮你。”
她在他们的合力挽扶下依旧起不了身,反而痛白了脸,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窜出来。
几个孩子见情况不对,连忙跑过去拉那男人的西装外套,“五木哥哥,快来看看小姊姊,她好象很痛。”
雪儿瞪大眼睛,他们叫他什么?五木哥哥?为什么?
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往她的方向走来,简单地道:“你们让开。”
说也奇怪,他的话好似极具分量,孩子们乖乖地分列两旁,让出她面前的空位给他。他蹲下身,脱掉她脚上的溜冰鞋,她的心一慌,想抽回脚。
“不要乱动。”他低声斥责。
他的威严对她一样管用,她只好任他摆布。
“哪一脚疼?”他问。
“右脚。”
他熟练地检视她已经红肿的脚踝,然后试探性地施加手力,她马上疼得大叫。
“小姊姊,别怕。”恬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着小大人的口气道:“马上就好了,忍一忍。”
雪儿给她一个虚弱的笑容,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他又在同样的地方施力,虽然力气小了一些,但是仍让她痛得死去活来。这次,她拼命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痛吗?”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她。
她没回答,然而,惨白的脸色、紧里的双眉,和被咬得做渗出血丝的下唇说明了一切。
意外地,他竟然放柔了声音,“你的脚扭伤了。”
孩子们一脸茫然,除了痛,他们并不懂得其他的事。
雪儿则问:“我还能走路吗?”
他摇头。
不走路就不走路,有什么了不起?用翅膀一飞的速度可要快上许多,雪儿得意地想,随即又满怀挫败。飞?这里是人间,她可不想成为研究室追捕的对象。
“你在这附近吗?”他问。
“凡尔赛大厦十楼A座。”
他愣了愣,视线在她脸上多流连了一会儿,“你刚搬来?”
雪儿没回答他的问题,她抗议道:“我是病人,不是犯人,就算你要调查我的祖宗十人代,也没必要在红砖道上逼供。我很乐意换个舒适一点的环境,再回答你所有问题。”
他皱眉,“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我要送你回去。依你的脚伤来看,你至少在二十四小时内不能乱动,以免伤势恶化。”
他那命令式的语气真是刺耳,雪儿瞪他,谁知他竟浑然未觉,把手里的公事包书本和一叠资料全堆到她怀里,然后打横抱起她。
一旁的孩子起闹道:“五木哥哥好棒啊!”
雪儿可惨了,动也不敢动,连空气都不敢多吸一口。孩子们一直跟着他们在到大厦门口,再三叮咛她脚伤痊愈后可要带他们去“麦当劳”履行承诺。谁教她输了呢?
孩子们一离开,他们两人的相处便显得有些难堪,于是,谁也没开口,一直到电梯抵达十楼,他才说第一句话:“钥匙呢?”
“什么钥匙?”她反问。
“大门钥匙。”
“我没带,我从来不锁门的。”
他以着怪异的目光打量她,但没做任何评论。
大门果真如她所言,一转把手便应声而开。一进门,他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沙发上,再把她的右脚平摆在桌面。
“你先等我一下,我回去拿药。”
“喂!你住哪?要我等多久?”
好熟悉的地址,不只是因为她住在十楼A座,而他住十楼B座,十楼B座?十楼B座!
“是他?”她尖叫,慌忙用手掩住嘴,有这样的巧合?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不,他不丑,应该说他实在长得过分好看,而且相当具有男子气概,和时下流行的俊美斯文大不相同。他散发出来的坚定及安全感绝对会令女人不由自主想接近他,以赢得他的注目为傲。
看来,她假设他不结婚的理由要删去一项了。
他拿药来,专心地帮她治疗脚伤,又推又揉又压,力道用得恰到好处,雪儿早将自己的疼痛抛之脑后,真的是他吗?她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他。这样的男人会不交不到女朋友,结不了婚真是天大的笑话,会不会是资料有误,或是指令下达错误?
她提醒自己,你只看到他的表面,可是却没有看到他的内在啊!
说不定他是个粗暴无礼的人。
也不对!人间的凡人才不管什么内在不内在,外表长得好占尽便宜,不愁找不到对象结婚,如果婚后发现无法容忍对方的内在,大可以离婚,反正。离婚手续比结婚简单多了,不在乎配偶栏一改再改的人多得是。
“感觉如何?”
她据实答:“舒服多了。”
真的。他的药效在脚踝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清凉。
他满意地点头。
她大起胆子,“我刚才听到孩子们叫你什么?五木哥哥?”
“没错。”
“为什么?”
“我叫林森。”
没错,就是他了,雪儿颓丧地接受这个事实,继而联想到五木哥哥和林森的关连,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他不悦。
“难道你不觉得取这个外号的人相当有创造力和幽默感吗?”
“或许吧!”
好一个木头人,雪儿在心中连声叹气,前途显然多灾多难,他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就是长相,除此之外,他严肃、古板、正经、不懂得幽默,而且极度缺乏生活情趣。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她还不曾在他脸上看见一丝笑意。
“你一个人住吗?”他四处张望。
“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他慢条斯理答:“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既不是很会赚钱的样子,又不像家缠万贯的大小姐,却独居在这高级大厦难免会引人想入非非。”
“想入非非?”她不解。
“金屋藏娇之类的,现在不是很流行吗?”
雪儿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可以污蔑天使的品格?要不是看在她奉命守护他的份上,她非把桌上的花瓶往他的头砸去不可。
不行,她万万不能把局面弄僵,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一面,必须把握机会尽快与他结识、建立交情。
雪儿只好压抑满腔怒火,耐心地解释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家人和亲戚都不在这里,只好一个人住。”
就像他说的,他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相反地,他用着严厉、恐吓、教训的语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三个大错?”
她眨眨眼,一脸迷惑。
“第一,不管你人在不在屋子里,门一定要上锁;第二,你不该随便让一名陌生人进你的屋子;第三,你不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透露你的私事。”他冷笑,“天真的小姐,醒醒吧!这个世界里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我从来不认为这里好。”她回嘴,“事实上,这里槽糕透顶,只比地狱略胜一筹。”
“那你回来于什么?”
他的语气很不友善,想必是误解她的意思了。她的这里是指人间,并非针对这个小岛而言,但是,雪儿懒得对他多费唇舌,他爱怎么想就随他好了,反正她只要完成了的的任务,才不要呼他纠缠不清。
结婚?那还不简单,任务上又没附加条件说要确保他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她还怕完成不了任务吗?
她点点头,就是这样,她是来守护他的,可不是来听他训话兼冷嘲热讽。
“你可帮我去接盘水来吗?我想洗把脸。”她不客气地要求。她的脚伤虽然是她自己莽撞,但他可也脱不了干系,她没必要因此低声下气。
他迳自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大厦中每一个居住单位的格局都相同,毋需她费心指示,不过是简单的一房一厅的寓房。
不多时,一盆洁净冰凉的清水便送到地的面前。
“你不请客人喝杯茶吗?”他道:“好歹我把你从一搂抱到十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雪儿手问屏风后面指了指:“冰箱在那里,自己动手吧!有位神医曾告我二十四小时不准乱动。”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一张脸却依然绷得好紧。
雪儿拧了毛巾,仔细地把脸擦拭一遍,才发觉她的脸有多脏,难怪那个林森对她的态度好不客气,她抓起松脱的辫子,悲哀的想,她刚才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婆子。于是,她把垂在两边的辫子拆了,慢慢地用梳子将长发梳开,一头柔顺光滑的秀发披散在她肩上。
“你的冰箱全空了。”
他端着一杯冰开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不在意地瞄她一眼,手竟不知怎的一松,玻璃杯摔在地上,碎得体无完肤,洒了一地的水,而他整个人却如电殛般呆立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动半分。
他的眼神太复杂,雪儿只解读出其中含有她不能理解的丰富情感。
他脸上浮现怪异的表情,“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雪儿这才记起她还没对他介绍自己,连忙道:“我姓邵,叫邵雪儿。”
“不!你不是,你不是。”他竟反驳她。
雪儿又好气、又好笑、又莫名其妙,“不然你说我是谁?”
他依然动也不动,喉咙似乎梗着了什么东西,让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但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雪儿大大地吃了惊,因为他的眼眶竟然红了一圈。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使得他有这般奇怪的反应。
“你还好吧?”她小心地问。
林森挤出一个苦笑,却比哭还难看。他蓦地憔悴下来,好似历经一场折磨、苦难,甚至挫败。雪儿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摇头,“不干你的事。”停了一下,又说:“可是,和你也有关系。”
她一辈子也学不来这么复杂的逻辑。什么叫作不干她的事却又和她有关系呢?
“抱歉,摔碎你的玻璃杯子,我帮你扫一扫。”
“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坐好!还记不记得我的话?别乱动好不好?”
雪儿连眨了好几下眼,他吃错什么药了吗?他的口气温柔、和善、诚恳,而且不再使用命令式的语法,好不好?他在和她商量呢!
雪儿默许了,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他熟练地处理飞溅各处的玻璃碎片和那一滩水。
收拾妥当之后,他来到她面前,“你如果想走动,可能要辛苦点,用没有受伤的左脚跳。不过,别担心,你的脚伤不算严重,很快就会复元,我常运动,对于脚踝扭伤有经验,你可以信任我。”
她点头。
“我先回去了。我住你对面,有什么事就喊我,别客气。”
雪儿疑惧地睁大眼,她真无法将地眼前的林森和刚才她在红砖道撞上的坏脾气的人合而为一,此时此刻的他是那般和颜悦色,一点也没有原先那么可恶。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刚才教训你一顿只是提醒你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外头要加倍小心,免得出事。”
她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讨厌我,看我不顺眼。”
这么似曾相识的坦率,他的心一动,不自觉地牵牵嘴角。
雪儿像发现新大陆般,“你会笑?我还以为你人如其名,是木头中的木头,不懂得喜怒哀乐和七增六欲。”
她的话逗得他更加开怀,雪儿看傻了。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笑声开朗,一口白牙有无比的亲切感,线条分明的睑孔也因而变得柔和动人,他真应该多笑才是。
“答应我,有事要喊我。”
“如果我渴了、饿了,也可以喊人吗?”她得寸进尺。
“任你差遣。谁教你运气好撞到我。”
雪儿看着他离开,心中百味杂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特殊感觉。
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他前后判若两人呢?以他如此优越的条件为什么会与婚姻绝缘呢?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振动翅膀,浮上半空,飞进卧室翻出他的资料,期盼能从其中找到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