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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撩浪子 第八章 作者:于佳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餐复杂的午饭,趁着没人注意,诸葛少悄悄地向正站在庭院中央欣赏花鸟的福禄靠了过去。

    “这不是福少爷嘛!”这人的姓真奇怪,姓什么不好居然姓福!你以为你姓福,你就会比较有福气啦?我告诉你,敢惹我猪少爷不高兴,你这辈子都别想跟福气沾上边。“福少爷好兴致,出来赏花看鸟啊?”

    福禄拱起双手做礼,谦和地笑了笑,“我称不上什么福少爷,如果你不介意,叫我‘福禄’就好。”

    读书人就是跟咱们这种粗人不同,同样是话说出来还真是好听。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敢跟我抢小眯眼,你就是给我磕头我也不会把人让给你。

    这不!猪少爷正式玩上了,“今天‘风和日美’……”

    大概是出于文人的直觉反应,福禄想也没想就纠正起他的错字来:“是‘风和日丽’。”

    美不就是丽,丽不就是美了,究竟那么多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不知道福禄兄愿不愿意陪小弟出门走走?要知道,虽然长安是皇城所在,但杭州也是江南水乡相当富华的地方,比起繁荣的程度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两个地方都很为人之向往……”

    等会儿!你给我等会儿!福禄一把拉住诸葛少,态度认真地追问起来:“你是想说杭州城和长安一样,经济上相当繁荣,有很多好地方可以去,是吗?”

    “是啊!”你到底有没有读过书,听到现在才听明白我的意思,我看你这个白面书生也是做假的吧?

    做不做假他很快就会知道。摊开掌心,福禄用手指在掌上写着些什么。“既然你想说杭州和长安一样好,你怎么能用‘大相径庭’这四个字呢?要知道,‘大相径庭’是指小径与广阔的庭院相比,形容彼此间相差很远,该词出自……”

    “你有完没完啊?”诸葛少忍不住表现出了心底的恼怒,“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吹毛求屁’……”

    “吹毛求疵――不是‘屁’,乃‘疵’之也!”

    晕了晕了!诸葛少真的要气晕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学问,但这个白面书生也不用使用这种办法来打击他吧?什么意思吗?

    他也懒得跟他计较,想他诸葛少是什么人?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气愤破坏了他的大计,白面书生就等着用他那不知道几寸的不烂之舌去跟小眯眼解释吧!

    亲昵地挽住福禄的手臂,诸葛少满脸诚意地邀请他,“跟我去‘红妆楼’坐坐吧!你不是久闻我诸葛家‘七色妆楼’的魅力嘛!杭州城风景最有名的就属我诸葛家的三楼,没听人说嘛!‘行遍中原,走遍水乡,不到诸葛三楼,白来世上一遭’。今早你已在我家的茶楼坐过了,咱们现在就去酒楼喝酒,晚上再去鼎鼎有名的红妆楼。你就跟着我好好享受享受,尝尽人间美事,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不不不不不!”福禄一连五个“不”,将心底最大的抗拒摆了出来,“我不去什么酒楼,更不去青楼。诸葛少爷的好意,福禄心领了,福禄乃命薄之人,粗茶淡饭习惯了,禁不起这等人间美事。”

    “禁得起!禁得起!”他要是禁不起,这出戏诸葛少还怎么演给阿起看。拉着他的手,诸葛少硬是往门外拖,“咱们都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哪个男人不想出去给自己找点乐子啊!世上不是有句话嘛!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我今天搬出红妆楼的头牌,我拿整个中原最有名的牡丹姑娘来招呼你,你说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要是换了别人,紧赶着往里面冲啊!”

    福禄抱着柱子就是不肯再向前迈一步,“不不不!诸葛少爷,我真的不能去。”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谁跟谁啊?你就乖乖跟我去吧!”今天就是拖诸葛少也要把他拖去――你就认命吧,我的小福子!

    “我不去!我不去红妆楼,你放开我,说什么我也不去青楼。我是福禄,我不能去青楼。”福禄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这声音终于引来了楼起。

    “这是干什么呢?”两个大男人玩拔河吗?小眯眼瞅了瞅诸葛少,她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拖着福禄这是要去哪儿呢?”

    “红妆楼。”他底气明显不足,“我看福禄兄很欣赏渚葛家的‘七色妆楼’,所以我准备带他去见识一下。”

    “你带福禄去青楼?”楼起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你怎能带他去青楼呢?他和你不一样……我是说,他可不是你这种成天混在酒楼、青楼中的浪荡子,他可是很有礼貌,很有教养,很有学识的公子。”

    你就说他比我好,他更符合你的择婿标准不就完了。诸葛少不服气地吼了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带他去青楼?即便他如你所说那么好,你怎么知道他心里不想去青楼玩玩。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会有这方面的欲望,要不然天底下的青楼凭什么生意这么好?我凭什么出高价请你这个女夫子?这些东西你这个书呆子不会懂!”

    “我不懂你懂?”楼起的气也跟着起来了,“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怪人家都管你叫‘猪少爷’呢!你真是一个‘猪——少——爷’!”

    你又在看不起我!愤怒烧红了诸葛少的眼睛,他的手紧紧捉住她的手腕,丝毫不肯松开。“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管我叫‘猪少爷’,就你不行!不行!你听见了没有?”

    好可怕!怒目圆瞪的诸葛少好可怕,恐惧让楼起忘了理智,奋力地想甩开他的手,“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要再做你的夫子,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福禄你带我走!”

    居然在我面前要另外一个男人带你走?好!你有种!

    诸葛少轻使力将她带到了自己怀中,“你答应留在诸葛府做三个月的夫子,只要我的学问有所长进,你就得接着做下去。如今三个月的期限还没到,难道说你想反悔吗?”

    “不……不……”

    诸葛少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离得如此近,她却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进了她的心中,张了张唇,她的口中喊着他惟一的希望:“福禄……福禄,带我离开这里……福禄……”

    原本不想插手管这一男一女之间脉脉流动的情愫,然而听到楼起的呼唤,他似乎不能继续袖手旁观了。从诸葛少的手中环过楼起的腰,他很自然地安慰起她来:“福禄在这里,搂起你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很好。”

    他熟练地哄着她,她倚在他的怀中,渐渐平复下来。两个人交叠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奏出美妙的旋律,如此和谐的画面刺痛了诸葛少的心。

    背过身,他知道自己没有余地留下来,可是他不甘心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你都视若无睹?我很努力地把字写好,把书读好,把古文背好。我也真的这样去做了,可是为什么你总是对我不满意?无论我付出多大的努力,花上多少代价,你总是不看不听不去感觉。就像我花心思特意买来胭脂水粉给你,你却能毫不领情地将他们丢掉。我在你心里,就真的那么低廉吗?”

    不!不是这样的。楼起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是……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不漂亮也不解风情,她怕他会嫌弃她。

    她哪里晓得,真正害怕的人是他啊!诸葛少的肩膀垂了下来,不让她看见的脸满是沮丧。“其实……其实读不读书,识不识字对我而言根本是件无所谓的事。即便不读书,不识字,我照样可以将诸葛家的茶楼、酒楼和青楼经营得直上高楼,我照样是潇洒的浪荡子,无忧无虑的‘猪少爷’。我不在乎被人家说得一钱不值,很多人在背后鄙视我,在人前照样要对我溜须拍马。跟这种人相处,我能找回我要的自尊。可是跟你相处,无论我是用心地努力想要讨好你,还是装作不在乎远离你,我都很难平静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心绪难平?有一个声音冲到了楼起的胸口,她却按住它,不让它窜出来。他可以像对待那个自以为很有学问的“白眼狼”一样不把她当回事,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糊弄她,他可以继续当他的“猪少爷”。反正,她只是一个长着小眯眼的书呆子。

    “因为……阿起,我不是把你当成一个夫子,而是将你当成……当成一个女子,一个让我想要去爱,去呵护的女子在看待。”诸葛少终于鼓起勇气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他总觉得如果这一次他再不开口把隐藏的感情说清楚,她真的要离开他了。

    “我不管你是不是公主的师傅,也不想借助你的力量进入盛世书院,走上飞黄腾达的道路。我诸葛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经营着诸葛家的茶楼、酒楼和青楼,我无法给你十分奢华、光鲜的生活,但我可以让你生活得很快乐。”说完了这些,他最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留在诸葛府,不是以一个夫子的身份,而是以诸葛府女主人的身份留下来。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做个很有礼貌、学识、教养的公子哥,但我可以做个对你很好的相公。”

    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表情,他用最恳切的语气问道:

    “你愿意留下来吗,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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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回答他的请求!

    那天,当诸葛少终于在愤怒中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终于鼓起勇气,扬起自信去诉说这份感情的时候,楼起却没能给他任何回应。她一句话也没说,直到他实在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她的身影时才听下人们回说:楼夫子在福禄少爷的搀扶下向书房去了。

    她就这样离开,一个字也没留给他,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目光停在书上,他的脑袋依旧空空,心里反倒明朗起来。有些话他只能在心中反问着她:

    阿起啊阿起,你不是很有才华,很有学问,读过很多书,识得很多字嘛!你应该能找到一句合适的话说给我听,应该可以找到最合适的词语表达你心中的想法,哪怕是拒绝,你也明确地告诉我啊!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算什么?你存心折腾我,是不是?

    大腿跷二腿,诸葛少抖动着双腿等待着晚课的开始,他希望在今晚,她能够把话跟他说明白。要是她不喜欢他,哼哼!他就……他就继续努力,直到她喜欢上他为止。

    也不想想,他是谁啊?他是十五岁起就流连于脂粉堆里的“猪少爷”,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喜欢的人,被他看上的姑娘家,无一幸免――他什么时候看上过什么姑娘家?因为一直经营青楼,所以才会和青楼女子有牵扯。阿起可是他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要是……要是她不喜欢他经营青楼,他顶多……顶多把诸葛家的“七色妆楼”盘给别人就是了!

    有脚步声!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那是阿起的脚步声,她来了!

    身有内功的诸葛少轻易分辨出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个人的,难道说福禄那个白面书生正跟他的阿起在一起?不行!他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搞不好福禄那小白脸正在跟阿起说他的坏话呢!读过书的人,心眼子就是多。靠在门边,他屏住呼吸想要听个究竟……

    “楼起,你真的准备跟我回宫吗?”福禄还不太敢相信楼起做出的决定,“你要明白,如果这一次你跟我回了宫,以后就永远不可能再跟诸葛少爷见面了。你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女官陪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再也不能随便出入。”

    知道福禄是在为她着想,但这一次楼起真的是心意已决。“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想了这么久才做出决定。”纵然在听了诸葛少的心意后,她有几千几万个不舍,纵然她是那样地想留在他的身边,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吗?“福禄,你就把我的决定上呈给皇后娘娘吧!书信我已写好,就放在书房里,我待会儿就拿给你。”

    “楼起,你就不再考虑了吗?”捉住她的肩膀,福禄的脸上真情流露。作为一个朋友,他是真的为她的幸福担心啊!

    “楼起,你很聪明,你应该明白回到宫中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你。如今皇上身体欠佳,已经不大上早朝,所有的奏则都是皇后娘娘朱笔御批,她需要一个有学识有才华的人帮她,而且这个人非得是个女子不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要我来接你回宫。”

    停了片刻,他决定一鼓作气地说下去:“你的聪明应该能够告诉你,朝堂的危险、阴暗、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那其中的种种并不是一个以做学问为人生目标的女子所能踏人的。而且……而且皇后娘娘的兄弟、子侄已经渐入朝堂,看情形很快就能和李家子弟分庭抗争,这是危险的信号,一旦跳进去你会万劫不复的。按理说有些话不该我福禄多嘴,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那个阴森森的大明宫中只有你把我当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你以身涉险。楼起,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楼起的眼眶湿润了,福禄是她在宫里惟一的朋友,也是惟一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人。像孩提时一样,她趴在了他的身上,轻轻地拥抱着他,“谢谢你,福禄,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给予我的关怀和爱。可是,天地之大,很快将要没有我能去的地方了。除了回宫,我根本找不到一席栖身之地。”

    福禄尚未弄清事情的全部,更没有考虑到她最深的担忧。“你可以去断云夫人那儿,或者……或者你干脆留在诸葛府啊!我看得出来,诸葛少爷是真的喜欢你。不因为你是什么公主的师傅,不因为你是盛世书院的出题人或阅卷人,也不因为你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只因为你是楼起,所以他才会那样的喜欢你。你完全可以以诸葛府女主人的身份留下来,你到底还有什么担心。难道说,是因为你的……”

    “别说了,福禄你别说了。”揉了揉眼睛,楼起不想再听下去,“反正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你就把我的书信呈上去吧!三日后,我在诸葛府就待满了预先说好的三个月,到时候我就跟你一起回宫。就这么说定了!”

    不再给福禄任何机会,她不想让他洞穿她的内心世界,她也不想因为他的话而动摇决心。转过身,她想去推开书房的门,这一推竟将诸葛少的面庞推了出来。

    “你宁愿回宫涉险都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真的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呼哧呼哧!诸葛少气得像猪一样哼哼。

    不行!他不能发火,说好了他要做一个让她喜欢的男人,他要是像上次一样跟她吵一定又会吵得一塌糊涂,对他们的改善关系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暗自叮咛:诸葛少你要冷静下来,你是男人,你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熟男人,你不能跟一个十七岁的小书呆子动气。

    轻咳了两声,他尽可能地用温柔语气诉说心中最大的爱意:“你……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啊!你要是嫌我没学问,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好好读书;你要是觉得我字写得不够好,我每天吊起膀子来练习书法就是,反正我连武功都练了,写字算什么;你要是觉得我开青楼低贱,我……我现在就把诸葛家的‘七色妆楼’给卖了;你要是不喜欢我跟‘猪头三’、‘狐狸精’那帮狐朋狗友来往,我就不去见他们,反正他们也只是看重跟着我有吃有喝又能见到美人;你要是不喜欢我……”

    “不用了!”楼起的眼中一片模糊。她从来不知道诸葛少竟然真的如此喜欢她,情深若此,今生她却无以回报,她有多抱歉,他知道吗?

    克制住心中的情感,她尽可能冷言冷语地回复着他的情意:“你不用为我改变什么,你是杭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你是数一数二的浪荡子,你是‘猪少爷’啊!堂堂的诸葛少怎么能为一个小眯眼的书呆子而改变,更何况这个书呆子很快连小眯眼也保不住了。”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我听不明白。”别用那么深奥的话语驳回他的感情,他只是想爱她,难道连这样一个机会她也不肯给他吗?他焦急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拖到书房中,“我想为你改变,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我都会努力,只要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我都已经牺牲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你就不能考虑一下留在这里吗?”

    她真的很想留下,可是不行啊!诸葛少,请你原谅我。甩开他的手臂,她扶着椅子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诸葛府的少爷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没个性?站在我面前这么低声下气的人还是诸葛少吗?你不是很喜欢牡丹嘛!我看她也挺喜欢你,她应该不会动不动就生你的气。你不用买胭脂水粉讨好她,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和狐朋狗友泡在青楼喝个通宵,你也不用费心地改变自己来迎合她的喜好,因为你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这多好啊!你还是让我离开诸葛府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被人在胸口狠狠地揍了一拳,这一次诸葛少真的感觉到了痛,“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会努力做一个让你看得起的男人。难道这还不够吗?我第一次放下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去面对一个女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

    “我为什么要感动?这是你自愿为我牺牲到这一步的,你完全可以像上次在红妆楼一样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嘛!或者,你所说的这一切,你所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让我感动?”

    挑起眼,楼起舒展的眼眸中映有诸葛少怔住的脸庞。他呆了,为了她的问话而呆了。

    是呀!他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她感动吗?不!他是因为喜欢她才想成为一个值得她喜欢的男人。可他现在所说所做的,有哪一点符合大丈夫所为?好像……就好像一个青楼的恩客,因为他付了银子,所以阿起就必须把大爷服侍舒坦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抱着头,诸葛少期盼着自己能冷静下来。他需要时间把一切好好理清,可是她却急着从他的身边抽身而去。望着他复杂的神色,千言万语涌在心中,楼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知道我为什么会急着离开吗?诸葛少,因为你让我害怕!你真的让我害怕。你可以对我很好,很关心我,让我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可是下一晚,或者只是下一刻,你就完全变了。你不敢面对我的眼神,不敢守在我的身边,甚至不敢袒露你的真心。就像那次在红妆楼,前一天我们还拥有脉脉相对的平静,下一刻你就将我一个人丢在了漆黑的大街上。

    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你说你爱我,下一次你会不会忘了你曾经爱我的感觉。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尝试这可能的结局。更何况,这一次我很可能会……

    我不想被你厌弃,所以我提前一步离开,带着你还爱我的心情离开。这样,即使有一天你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小眯眼的书呆子待在你身边,我也会觉得自己依然被一个远在杭州城的纨绔子弟所爱着。这样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这份纠葛的心情在书房中萦萦相绕,挥之不去。谁也无法解开这其中的结,除了他们自己。

    不想再徘徊下去,楼起拿出非凡的勇气做出最后的决定:“三日之后,我们原先定好的三月之期就要到了。我会离开诸葛府,也会和福禄一起回宫。老爷那边,我会去说。你继续过着你浪荡子的生活,从此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当从来不曾见过我,我也会当作没有你这个学生。”你要保重,因为你是我这一生惟一拥有过的幸福。

    面对她的决绝,诸葛少冷笑起来,“是啊!有我这么差劲的学生,说出去只会丢你的脸,你当然不愿意提,楼夫子!”那不是他惯有的表情和声音,糅合了愤事嫉俗,掺杂了沧桑与冷漠,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带她去感受春日的诸葛少了。

    没有反驳的权利,楼起默默接受着他的冷眼相对。“随便你怎么说。”

    将他丢在一边,她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书来。一本一本的书累积着她一天一天的感情,触摸着柔软的书页,和他相处这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溶人她的心底。

    从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笨蛋到能够独立写一封不太长的书信;从结结巴巴地念着曹操的《观沧海》到背下曹植整首《洛阳赋》;从一开始跟我作对,排挤我,故意拿一本《惊世骇俗必杀春宵图解》来给我颜色看,到认真地读书、习字,直到这一刻爱上我——这中间的种种将成为我生命中的全部回忆,有一天你会娶妻生子,你会渐渐将我淡忘,而它们将陪我过完这漫漫人生。

    这就是“天下奇女子”之“书香”的命运,都说太聪明的人短命,看来就算她再怎么抗争也斗不过天。楼家的女子注定得不到幸福,这是上天在赐予灵智的时候所取走的代价。她拼命地与天抗衡,她得到了她期盼许久的爱,现在上天将取走她身上另一样东西。

    公平吗?不!上天你不公平!

    怒火攻心,楼起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直觉地伸出手来遮挡住眼睛,另一只手伸出去想找到一个支点。

    谁?谁来救救我?谁……

    “阿起,你怎么了?”本不想再对她付出任何一点感情,偏偏诸葛少就是无法对她置之不理。看到她无助的表情,他本能地伸出手来扶住了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要你管!”她不要他看到她最狼狈的样子。她是楼起啊!她是读书万卷、学问盖天的楼起,她怎么可以依赖别人?“你放开我!我很好,我看得很清楚,我不会瞎……我不会瞎……”

    她在说些什么啊?瞎?谁会瞎?诸葛少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她最近似乎很少眯着眼,莫非她……

    有一个人能够给他答案,站在门外一直不愿打搅他们的福禄推门而人,将他看不见的盲点告诉他。那就是――

    “楼起她……快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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