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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月(下) 第十八章 作者:橘子
    张靖辰没有回白屋,而是直接叫人把车开到了城北洞的私人别墅。

    这里离市区很远,他虽然不常来,但是却让人每天都过来打扫,保持着随时都有人能住进来的状态。

    此时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阴沉着脸抽烟。

    医生刚刚才走,他脑子里现在还满是他临走前的嘱咐——不要立刻就进去,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

    他怕他吓到他!什么屁话!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而医师竟禁止他进去看他,理由就是怕他的病人受到惊吓!真是混帐!

    他直直的发了一会呆,终于下了决定的探过身,将手中的烟头燃熄在烟灰缸里,起身向主卧室走。

    “少爷,医师刚才说不让——”

    “砰!”关门的声音。

    禁撇了撇嘴,若无其事的继续玩弄着手里的匕首。很显然医师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能进张靖辰的脑子。她等着看他一会儿怎样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中间的大床上蜷缩着小小的身形,几乎全隐在雪白的棉被下,他只看见露出被子的脑袋。那头脏兮兮的长发被临时的剪短了,剪得很短,像刚出生的小动物般刺儿刺儿的小短毛,乱蓬蓬的堆在头上。

    “羽甄……”张靖辰轻轻叫出一声,看见那个团起来的身躯轻微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被子里移动。

    “羽甄。”他跨上一步压住了棉被,让他无法钻进去逃避。他伸手去抬他的脸,却被他偏过头躲开了。

    他的好脾气已经快被他磨光了。这次他压低了身子,硬是连哄带强迫的将他的脸蛋扳了过来。

    一瞬间,一股热气冲上了胸口,让他的眼眶竟都有些发湿。那是他曾经抚摸亲吻过不知多少次的脸蛋,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记得。只是,他最喜欢的圆嘟嘟的腮已经没有了,那双可爱的倔强的眼也深深的陷进了眼眶里,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面黄肌瘦的小东西,憔悴疲惫得几乎看不出人形……

    “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头顶上的小绒毛。

    “……”

    预料之中的沉默——还没打算原谅他……

    这是当然的……他曾经那样的对他,怎么还敢奢望他能在再见到他之后立刻就忘记了受到的伤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顺手拿起了一个馒头。

    他本来想叫人准备好丰富的食物,好好的喂喂他——这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补偿他的方法。但是医师说他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再加上几天没有道食,身体已经太过虚弱,不适宜过度营养的东西,馒头和稀饭就够了。

    他还真是听话,医师说了什么,他立刻就照办了……

    张靖辰暗暗无奈的拿着雪白的馒头,耐着心思剥了皮,想掰里面柔软的部分喂他,没想到安羽甄见到了食物之后,立刻像失了理智的小兽一般扑了上来,他吃了一惊,馒头在争夺间落到了地上。

    他呆愣着看见床上的人爬到了床边,挣扎着翻滚到地面,不顾一切的抓起了馒头,顾不上上面沾的尘土,狼吞虎咽的就往嘴里塞。

    他觉得胸口被大石压住了,喘不过气来,憋得眼眶发热。

    “唔……呜——”

    突然传出的痛苦呻吟将他从失控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太猛的进食让安羽甄噎到了!

    “羽甄!”他赶紧弯下身,把地上蜷缩着痉挛的人抱回床上。

    “吐出来!”他拍着他的背,一只手强迫他仰起头,将指伸进他口中。

    “吐出来,羽甄。”他哽着声音挖出了他口中还来不及咽下去的馒头。

    “……”

    “别吃了,脏……羽甄!”手里挣扎着想继续吞食的人儿终于令张靖辰忍无可忍的吼了出来。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心痛得几乎再也撑不下去。他到底……把他逼到了什么地步啊!

    “吐出来……这里还有干净的。”

    但是安羽甄因为刚刚的吼声吓到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逼得张靖辰只好放柔了声音,收敛起外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和一些。

    他其实想告诉他,他并不是在生他的气,他是在气自己,让他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他其实想用甚至肯求的语气告诉他,不要怕他,他再也不会像那样对他。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吗……他现在,还听得进去他的言语吗……

    张靖辰抿了抿发涩的唇,沉默的低下头,确定安羽甄已经将嘴里卡的脏馒头全都吐了出来,这才放心的抽出纸巾来擦手,顺便将手中的碎屑扔到远远的垃圾筒里。

    “唔……”怀里的人儿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眼巴巴的看着许久不见的珍贵食物消失在漆黑的圆筒中,不死心的微弱挣扎着。

    被扔进了垃圾筒……不要紧的,他剥开外面那一层里面仍然是可以吃的!

    “别动……”仅管咬紧了牙,张靖辰的眼眶还是湿了,忍着心酸用力将那小小的身体禁锢在怀里,用一旁散落的棉被紧紧的围裹住。

    “这里还有,羽甄,别闹。”

    他头一次觉得如此手忙脚乱,束手无策起来。他听不进他任何的话语,他刻意耐下性子放低声调的语气安抚不了他……本就脾气不好的他急得想发怒,却又怕自己粗暴的口气吓到他。

    他的宝贝已经脆弱得禁不起一丁点的刺激,而他,早已在街头又见到他的一面起,就决定再也不要伤害他。他不敢想像,如果,当时不是因为碰巧让小偷盯上的话,他是不是还要再等一个一年,甚至……永远的等下去,而不知道,他其实就在汉城,就在他的身边。

    “别闹,乖……”他慌乱的抓了一个馒头来,以证明自己说话的可靠性。果然这小东西看到食物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啊……啊……”

    “别急!甄……羽甄!”他将那双骨瘦如柴布满伤痕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里,把安羽甄整个人锁在自己的怀里,他怕他在激动中伤了自己,只有亲自来喂他才会觉得放心。

    张靖辰把馒头掰成了小块,送到安羽甄的唇边,看见馒头被他饥不择食的吞入口中,狼狈不堪的难看模样竟让他心底少得可怜的怜惜之情,更加的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松开了那只禁锢他的手,转而抚向他的背,轻轻的顺着。

    “慢点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像幼稚园的阿姨一样,全无形象的守在某个人身边,还低声下气的亲自哄着喂他吃饭!

    那是他想了好久才不得不无奈得出的结论——这个他曾经只是想和他睡过几次,曾经只是想做几个月床伴的人,已经在他心里,不知不觉占了太多的空间……他不能再失去他,就算他已经结了婚,就算他之后会有孩子,就算六大家族里所有的老家伙都反对,他也非把他留在身边不可。

    除了白屋,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一定要得到手的决心。然而就算是白屋,此刻,也不能真的算是他的,虽然他只差一步就能实现多年的梦想。现在,只有他是他的!是完完全全属于他张靖辰的。

    像六大家族互相牵制,白屋的任何决策也同样受制于其他五大家族。做为韩国万人羡慕的“张氏”少东,他所拥有的全部的财产,其实就只是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而已……

    至于他的妻子,以及他之后可能会有的血脉……他不稀罕!

    谁也别想夺走他!他是他生命中唯一最宝贵的。

    像是肯定了什么,他这么多年一直漂漂浮浮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是的,他再也不会放他走。不管他们有过怎样不堪的过往,不管他曾经做过怎样伤害他的蠢事,不管——将来他们再有如何激烈的争吵或是误会,他唯一肯定的,是他再也不会放他走,再也不会将他赶出他的生命。

    “喝粥。”一个馒头转眼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张靖辰伸长手臂勾到小桌上的粥碗,端到身前。

    “慢点喝……”环在怀里的小身子软棉棉的靠在他的胸前,似乎随时都会闭上眼睛。恐惧的感觉骤然抓紧了他,因为失去过他,就更无法忍受再失去他的可能。

    张靖辰舀起一勺粥就往安羽甄口中塞去。

    多吃一点,快点好起来!他见不得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只有他的脸色红润起来,头发恢复了曾经的灿烂和光滑,腮上鼓鼓的堆起了肉,身子也胖得他抱不动,他的负罪感才会减轻,否则他将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下午还有多少重要的生意要谈,忘了跟什么人有过什么过节,怎样的纠缠不清,此刻他一心一意的只想让怀里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好起来。别的,他什么也不在意。

    韩石满曾经花费数年教导过的:如果你发现你重视的东西那么就毁了它以防后患,也早被他抛至脑后——这个自从他决定不杀他,就早已被他忽略的概念。

    他换了个姿势,将重心移到另一只腿上,再想喂一口却被安羽甄摇着头拒绝了。

    “不喝了?饱了?”

    “……”

    “再喝一口。”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哄着他。

    “羽甄……”他用勺子碰着他的唇,被他偏头躲了开,“最后一口,乖……”

    他本来就不好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他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屈就他?!

    “羽甄,听话!”他已经到极限了!张靖辰觉得太阳穴处的青筋都暴起来,突突的跳着头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哄过什么人!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调,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恶心!

    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更甚——对他好他竟然就得寸进尺了!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而这他一向都知道的!惹急了他的后果是什么!

    可是他现在……哄他他又不给他面子,想吼又怕吓着他,打他让他如何下得了手!他觉得无计可施,恼羞成怒起来。

    他终于爆发了,咬着牙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勺子扔在了碗里,忍着怒气哼出一句——“不喝算了。”

    犯贱!他是吃饱了没事干才会在这儿犯贱!他张靖辰上辈子欠他安羽甄的吗?!

    他将怀里没什么分量的小身子移到枕头上,起身就往外走。他不管他了!像他这样每分钟都经手数百万生意的人,哪有什么闲功夫花在他身上!他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更何况——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轻轻的说——

    或许医师说的对,让他独自安静一会儿吧!他受了这么多苦,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正常的面对他。给他时间,晚饭的时候他就会想见他了也说不定。

    他走到门口,要拉门,却不知为什么又转了回来。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可做的了,而且他又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

    但是他还是折了回来,停在床边,似乎潜意识里只是想确定他怎么样了。

    安羽甄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像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一样,只露出头顶短短的乱蓬蓬的小黄毛。

    他看着被单下蜷成一团的单薄形状,只有一股想将他抱到怀里的冲动。但是他握紧了拳忍住了。他是张靖辰,不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他已经被他搞得阵脚大乱,冲动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一个乞丐,让他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他应该干出来的事情。他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男孩,弄得风度全失。

    他不能再做出这样出格失控的事情!尽管……他是这么想抱他……

    他在床边停了一会儿,就这么直直的盯着被子上那团隆起发呆。然后他猛然惊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当下可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做,这才举步又往门外走。

    但是走到门边,他突然又想起来,原来他刚刚回来,是潜意识里想再喂他把那碗粥喝完的。他于是下意识的又往回退了两步。然后他才慢半拍的意识到——他不是早就拒绝再喝了吗……他刚刚努力了那么久也没哄他喝进去半口。

    简单的问题竟让他在原地进退两难了起来——他想着再哄哄他他可能就会听话的喝了,特别是看见那还剩下大半碗的粥,表明着他根本没吃进去多少。

    他厌恶起自己像个女人一样优柔寡断,像个傻子一样因为这么个无聊的破事举棋不定。

    幸好这里只有那个将脸都埋进被子里的安羽甄,要不然让别人看到他张靖辰混到这个地步,他以后还有什么面子在道上混!

    在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头也不回的离开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靖辰,你在哪呢?!我听嘉贺说你不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呃!”

    走了吗?他走了吗?安羽甄在被子里战战兢兢的缩了好久,竖起耳朵听着外而的动静。

    他听见他明明快出门又折返回来的脚步声,他站在他的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他的手机响了,他听见他不耐烦的敷衍的口气,似乎正面对着多么厌烦棘手的问题。

    靖辰……原来,在他眼中,他仍是个麻烦吗……他觉得心里一阵发酸,眼眶都热了起来。

    但是他不敢让他知道他在哭,他死死的咬着床单,等着那脚步声又一次走远,直到传来门关上的声音,才忍不住呜咽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他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对他,他都已经表明了对他不理不睬了,他竟然还能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如此温柔的对他……这不是他认识的张靖辰,他以前……是打死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他可悲的想着,原来他曾对他——这么不好过——为什么当时的自己,竟然会那么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呢?

    而今……他是觉得内疚了吗?想要补偿。不然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他以前从未对他这样低声下气过。他以前,虽然会宠他,但是从未这样耐心的哄过他。

    他知道自己很软弱,不管怎么恨他,怎么怨他,在他街头抱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几乎就要忘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他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就任他把他带了回来,又带回了他的身边。

    他记起来自己从未拒绝过他……他也意识到自己拒绝不了他。他刚刚抱着他的时候,他刚刚低沉着声音哄着他的时候,他刚刚一小口一小口喂他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忍不住抱住他痛哭,他几乎就要了……

    但是他死也忘不了,一年前的那天,他歇斯底里的对他吼着——你滚!你滚出这里,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分开的一年里,每天每天,他都被这样的恶梦惊醒。它骚扰着他,不给他一刻的安宁,无休止的残酷的提醒着他,当初被抛弃的事实。

    跨出张家的第一步起,他就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听信他任何的话语,再也不要屈从于他表面的伪装,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样,一次次的任他伤害过后却又无条件的妥协……

    再也不要回头……是他逼的他啊!

    是他不再需要他,是他赶他走的……他已经被他伤害得够了!绝不会再傻得重蹈覆辙!他已经因为他死过一次了。当初从白屋离开,他就早没了生存的念头。

    他记起和澄志一起生活过的日子……他从未忘过这些因为和张靖辰在一起而背负的罪孽。他虽然后悔过,但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他好歹总有个安慰……因为和他在一起,他顾不上这些伦理道德的背叛。

    但是他的一句话,将支撑他的所有东西全都毁了。毁了他最后的生存意念……

    他到江边去寻死,结果被黎洇救到。黎洇说这年头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如果你觉得有罪,你还得活着赎你的罪呢!

    他因为这句话活了下来,这是他自作自受。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再遇见他!

    多么尴尬……他算什么?当初百般的要逃离他的身边,过了一年多行乞讨饭的生活,最终又被他毫不费力的捡了回来。

    他当然不知道张靖辰在他走的日子里,是怎样发疯的搜寻汉城每一寸土地,他也不知道,他因为他,又多杀了多少原本不该死的对手,玩弄了多少无辜的男孩……他更不会知道,他有多少次不顾死活的将自己暴露在对手的枪口下以诱他们现身,又有多少次因为一个不过风吹草动的说找到他的资讯,就全不分真假的起身就去证实。为此,他空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谈判,没睡过几次安稳的觉,甚至轻易的就误中对手的圈套……

    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梦到的是他,做爱的时候幻想的是他,高潮的时候喊出的名字也是他……他只知道,当初,是他抛弃了他。

    张靖辰不爱他,因为李显萸,他把他赶出了白屋。他早已对他死心,再也不会去期待什么了。

    更何况……更何况,他已结了婚……

    他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他喂着他喝粥的时候,左手上那抹闪亮的冷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那是只白金的钻戒。虽然他没有勇气再看它,但是他知道,那里面刻的,是他妻子的名字,他知道!

    世界真是多变,只不过一年不见,他的身份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明明发过誓,已和他撇清了关系,从此和他再无牵连,也不会因为他再受到半点影响,但是他却觉得胸口窒息起来,想起曾经和这个男人的纠葛。一点一滴的往事,细细碎碎的细节……

    他想起来他们曾经无数次在床上翻滚,做爱。他激烈的霸占着他的身体,压榨干他仅剩的力气。他狠狠的吻着他,咬得他的唇都肿起来。他在高潮的时候会颤抖着抱紧他,他会像猫一样用湿漉漉的发磨蹭着他的脖子……

    他会喊:羽甄……羽甄……

    然后,他会在激情过后搂着他,将脸埋进他的头发里才可以安静的入睡。

    而这些……他都要给一个女人了吗?对我做过的一切,如今都要给那个女人了吗?!

    她是不是很漂亮,有你想要的温柔和顺从?女人美丽柔软的身体,抱起来比男人要舒服多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她可以给你要的吗?我曾经给你的,她也能给吗……她也能感觉到不轻易将感情流露在外的你,情绪的变化,也能在你受伤难过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抱着你吗……他觉得自己像个怒火中烧的妒妇,胡乱的猜臆起来。

    然后心底有一个声音说,就算她什么也不能给,她最起码的,可以给他一个健全完整的身体,还有一个他需要的完整的家庭,还有孩子——一个女人可以给男人的最宝贵的东西……

    他感到一股酸酸苦苦的东西哽在喉头,虽然还有些饿,但是再也吞不进任何东西。他避开了张靖辰喂过来的粥。

    他知道他生气了。一向高高在上的他,还不曾如此低声下气的哄过什么人。

    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习惯躲在张靖辰的羽翼下受他照顾的安羽甄了。

    他的身份由张靖辰的情人,一夜间转为了街头的乞丐。

    一年食不裹腹的讨饭的日子,让他学会了对他死心。不再恨他,也绝不会再爱他。

    他并不是没感觉了,而是绝望了……

    “啪……”屋里传来很细微的声响。

    安羽甄睁开了眼,周围有些暗,灯光透过被子照下一片温暖的淡黄色。

    是晚上了?原来他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屋里有动静……他伸出一只手,拉下盖在头上的薄被。

    光亮的木地板上,有着一小滩褐色的水迹,印着蓝色花边的白磁碎块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男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残局。

    空气中很快就传来浓得让人流口水的味道,饥饿的他闭着眼也能嗅出来的鸡汤的味儿。

    他是给他——送晚饭来的?

    可是他笨手笨脚的绊了一跤,把那碗东西全扣在了地上,连碗也摔碎了。

    安羽甄将被子蒙在头上,眯着眼睛从被子的边缘,看见张靖辰默默的捡着地上的碎块,还不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瞥上一两眼,似乎在担心过大的动静会吵到他。

    安羽甄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但是他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就被地上突然增添的一抹鲜红夺去了注意力。

    他看见张靖辰迅速的将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用剩下的左手继续收拾着地上的残渣。

    笨蛋,他根本就不是干这种事情的料!

    他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他恨自己没有出息,在低声下气的讨饭的日子里,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却在见到他之后就连着两次控制不住自己。

    安羽甄咬住被子忍着呜咽的声音。透过水气变得模糊的男人的背影,显得那么的孤独。

    他明明记得,那副肩膀曾是那么的坚实可靠,当他把头靠上去的时候,是多么舒服,让他安心。但是现在,他蹲在那里,屈起的身体让他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记忆中的张靖辰,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总是那么强,高高在上,冷酷严厉得让人畏惧,似乎所有的人都该对他俯首听令。张靖辰……他怎么会有这样狼狈委屈的时候!

    安羽甄再也看不下去的闭上了眼,他怕再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忘记了他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残忍的事情。

    半晌,他听见张靖辰离开的关门声,这才慢慢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地上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他奇怪他为什么非要自己收拾,他只要动一动手指,自然就会有人来善后了啊!他摇摇头,拒绝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然后,他开始想念黎洇——那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的黎渊。

    如果她在,她会告诉他怎么做……她会告诉他,他该如何去面对现在的张靖辰,她也会告诉他,他该怎么做,才可以忘了现在的张靖辰……

    不出一刻钟,少爷就从屋里出来了~

    禁看着轻轻把门带上的张靖辰,赶紧从沙发上爬起来。

    只不过端碗汤进去,他怎么好像经历过被人追杀一样,出来的很狼狈。手上捧着食物的残渣和瓷碗的碎块,竟然还流着血……

    “少爷!”她赶紧迎了上去,接过张靖辰手里的垃圾,“其实这些我可以去做的,不用少爷费心。”

    他生来就不是干这种事情的人!

    “不用了。”张靖辰简单的撇出一句,“我再去盛一碗来。”

    他不想让别人做,不放心别人做,即使是最亲近心细如牛毛的禁。怕她们会有意外的闪失。

    “少爷!”禁跨上一步抢了去厨房的路,却被张靖辰甩过来的一眼定住了动作,讪讪的把腿又收了回来,自动把路让开,“少爷……我来……就可以了。”

    “不用,你把KK叫过来。”张靖辰转过头进了厨房。

    站在门口望着张靖辰弯下身子笨拙的从锅里舀着鸡汤,禁咬咬牙吐出个“好”字,那是她记忆中从来不曾见过的张靖辰,她的眼眶酸痛得难受。然而她又想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好好的摇醒他。她想吼他——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你不是张靖辰吗?!不是那个一直都高高在上让人敬畏却又屈服的老大吗?你看看你为了那个又没姿色腿又残了的乞丐,堕落成什么样子!

    她猜她的脾气多少和满叔有些相近。她猜满叔如果还在,现在揪着张靖辰衣领教训的多半就是他。

    可是她没有满叔那个胆子,惹不起他。而且她现在喉咙发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退到客厅,平静了一下,打通了KK的手机。

    不出半个小时KK就到了。这之间张靖辰又进了屋一次,出来的时候不出她所料,碗里的汤仍然还剩下大半碗。

    少爷阴郁的脸色看得她心惊肉跳,只恨KK为什么还不过来。

    有些人永远让人难以理解,比如,KK。数年的交情,她早知道KK的身份不那么单纯。

    她只是不能理解,早就和他上过床,做过他的女人的她,为什么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冷静的面孔对着他,永远都能拿捏着应有的距离……

    她庆幸自己幸而只是把张靖辰这三个字做为神祗般的崇拜,而不是像KK那样……爱上他。

    然而今天,少爷竟然让他最器重的除了机密事情还从来不曾轻易动用的女人,去汉城最繁华的街道,找一个专偷东西的乞丐。

    虽说身为属下并没有决定或反对的权利,但禁私下认为这样的任务多少有些污辱人的感觉。她为KK感到不平,KK是职业的杀手,又不是张罗杂活的小混混!不过一向粗枝大叶的她也看得出来,张靖辰乱了,已经分不清这些,他只是想找一个最信任的人,能够最快最安全的把他需要的那个人带来而已。

    那个男孩把他傲人的理智全都磨没了!现在的张靖辰,别说是白屋的老大,就算是做里面一个小小的管事,也不配……

    禁皱着眉狠狠的咬着嘴唇,少爷,你还记不记得,后天有一个事关生死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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