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景平小时候最皮了,记得有一次还从二楼的阳台摔下来呢!」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女子说着,她应该是姐姐。
「是啊,那时候我都吓傻了呢!」母亲笑着说。
只见那叫景平的男孩应付式的笑着,没有答话,频频看着手表,景平看起来并不十分的英俊,大约二十三岁学生头发的长度,不长不短干净俐落。
身高大约一七六,身材因为有自己健身的习惯,所以有还算不错的线条,五官也长得很正,不过穿衣服的哲学就有点怪了,在这九十年代还穿着五十年代的卡其色衣服,有点像是很早以前的高中制服。
躺在床上的老男人,是景平的父亲,他看出了景平的焦急,于是开口问:「景平有约会啊?」
「喔!没有啦!」景平为难的笑着。
父亲因为一些老人病入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时家里的气氛就是和乐融融,父亲入院后假日时都会到医院聚会,平时就由母亲照料,虽然有约会也不好说走就走吧?
「多陪陪你爸爸嘛!难得假日。」母亲柔声劝留。
「唉,孩子都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跟约会了,你就别为难孩子了。」老男人对着妻子说着,他很是豁达。
「唉……说来时间也真是快呢!景平一转眼都二十三了,你看,长得跟你多像呐!就跟你二十几的时候一个样。」母亲感叹地说着。
看着一父一子的五官和神韵,真的十分神似,或许这老男人年轻时也是很英俊。
「你干嘛穿那么土的衣服啊?」姐姐对着景平说。
「没有啦!是跟同学约好今天要去—个怀旧的化妆舞会啦!所以穿这样。」景平有点不耐烦的解释。
「喔?是几〇年代的怀旧啊?看你这样穿应该是五〇年代吧?」老男人这样说着。
「是啊,这不正是爸爸那时代的舞会吗?我穿这样对不对啊?早知道就跟爸爸借衣服了。」景平兴奋的说道。
老男人起身道:「现在说还不晚。」
老男人的妻子要扶着他,他挥手却下,迳自打开置物柜。他拿出了一套卡其色的军装,喃喃自语的道:「好久没看见了,还是保存的很好呢……」老男人细细的触摸着军装,好像很疼惜这件军服。
老男人回过身来,把衣服交给儿子道,「这件衣服应该很适合你。」
景平接过衣物,很仔细的端倪着,然后将衣服当场换了过来,果然合身。
「跟你爸爸当年一模一样!」母亲高兴的说着。
「这件军服……爸爸还保留到现在啊?」景平问道。
「因为这是舅舅做的啊!」姐姐插嘴。
此时母亲的眼眶中有泪水闪动,母亲点着头道:「是啊!是你那个无缘的舅舅替你爸爸量身订做的……」
景平的母亲有—位弟弟,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说是为情自杀,而且死在父母亲婚礼当天,这件事情母亲一直很难过,母亲认为是自己刺激了弟弟。而且她跟弟弟感情甚好,爸爸也跟舅舅情同手足,也是因为认识舅舅,才跟母亲有这段姻缘,而才会有自己跟姐姐。
「是啊!三十六年了,承恩如果还在的话也五十五了呢!」老男人的眼泪早已伴着这句话落下了。
「抱歉,打扰了!」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由病房外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两老赶紧拭泪。
「晓生来啦!」老男人招呼着。
晓生,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长得也是好看,文质彬彬,身高一七三左右,中长度的头发,五官很细致,也是景平的朋友,其实他俩是情侣关系,只是这点当然得隐瞒。
「陆伯伯有没有好一些啊?看来气色不错呢!」晓生说着,然后将手中的水果礼盒双手递给景平的母亲道:「一点心意,笑纳。」
「人来就好,还带礼物做哈?」老男人微笑说着。
「晓生就是比我们家景平懂事多了!」母亲赞叹着晓生。
「希望没打扰到你们,刚刚大家好像在谈事情。」晓生微笑的寒喧。
「不会,你们不是要参加舞会吗?快去啊,别耽搁了。」老男人提醒着。
「那爸、妈,我们先走罗!」景平推着晓生离开。
「陆伯伯,陆妈妈,姐姐,我们先走罗,改天再来拜访。」晓生很有礼貌。
「喔,对了!景平啊,舞会结束麻烦你把衣服带来这。」老男人很是在意这件军服。
「好的。」景平应声,就走了。
***
深夜时分,景平回到医院,看见父亲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母亲已经熟睡。
他走到父亲身边轻声道,「爸,还没睡啊?」景平早已换好衣物,将手上的军服交给父亲。
老男人接过军服,又是细细触摸,才开口道:「这衣服今天穿得合适吗?」
「很合适,大家都很讶异跟赞赏呢!」景平高兴的说着。
老男人轻轻一笑道:「我有话跟你说,陪我去外面走走。」接着,景平就跟父亲来到医院外面散步。
老男人开口道:「晓生这孩子很有礼貌又懂事,你认识他也真不错呢!」
「嗯,是啊!他人很好。」景平平顺的回答着。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老男人这句话吓着了景平,虽然他语气轻松。
景平急于解释:「我跟他只是好朋友而已!」自己的父亲看出自己是同志,这下可糟糕了,和平的家庭要闹革命了。
老男人笑道:「别担心,你爸爸不是老石板,都什么时代了。」说完还慈祥的拍拍景平的肩膀。
景平又惊又喜,怎么自己的父亲能接受自己的独子是同志?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一件。
「爸,谢谢你。」景平握住了老男人的手。
「不过,可别让你妈知道。」老男人叮咛着。
「嗯,我知道。」景平点头。
「我也很喜欢晓生这孩子,他跟你舅舅很像。」老男人点着头微笑,他那沧桑的脸上带着欣慰,眼泪又再度滴落。
「舅舅是个怎样的人呢?」景平问道。
他对舅舅的了解仅止于今天在病房的那段话。
老男人用视已茫茫的双眼望向前方,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是个好人,没脾气,聪明又善良,处处为人着想……我欠他的太多了……」说到这老男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左手遮着额头,右手挥一挥,示意景平他不愿再说。
过了一下,老男人才跟景平说:「遇到喜欢的就要告诉他,别错过了……」景平又想开口问些什么。
老男人只说:「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隔天一早景平便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父亲不见了,于是他陪着母亲开始打遍所有老朋友的电话,去了许许多多父亲可能会去的地方,但就是找不到。
***
老男人今天带着那套军服,一个人去了许多地方,圆山的儿童育乐中心,西门町汉口街、成都路一带,圆环,信义路迪化街一带,最后他来到大安森林公园。
老男人去了那么多地方也累了,找了个公园椅坐下来,突然心脏一点点的刺痛,感到很累,就睡去了。
手上的军服因为松手而被一阵大风吹得摊开,上面还绣着老男人的名字「陆正邦」,老男人宛如做梦般,又像是回忆,眼前浮现了许多五十年代光景……那时他才二十二岁。
民国五十三年——
「陆正邦!」一名军官喊着正邦的名字。
「有!」
正邦简洁有力的应声,正邦二十二岁,留着军人式的平头,五官很正,身材干练英气十足,身上穿着军服,当时联勤的制服是卡其色的。
「公差,把这份公文送到杨将军家里。」那名军官说着便交给正邦一封公文。
当时的正邦是个上士,不过身在「联勤对外事处」(对外国来宾招待,或相关事宜处理的联勤单位。)里面,就跟菜鸟新兵差不多,有公差出当然好啊!可以出去晃晃,又可以偷得半日闲。
正邦很高兴的道:「是!」然后接过公文。
当时的联勤对外事处座落于现在的大安森林公园,然而通化街那里有个眷村,杨将军就住在那里,通化街当时也算是个正在蓬勃发展的地段,由于路途不远,正邦就以步行的方式前去,送完公文后来到了一家常常光顾的面摊。
「老样子,谢谢!」正邦对着面摊的老板喊着。
不一会儿,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一碗清汤的阳春百过来,他是老板的儿子,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很有书卷气,跟刚健的正邦形成强烈的对比。
少年轻声的道:「陆大哥今天这么有空响?」
「没,出公差啊!就顺便开个小差。」正邦笑眯眯的。
拿起筷子开始稀哩呼噜的吞面,吃着吃着发现面底下藏了颗卤蛋,夹着卤蛋仔细想想,好像每次只要是老板的儿子顾店,就会给他加面加青菜跟一颗卤蛋,就是没加钱,这让正邦好奇了。
正邦故意抬起头道:「我说承恩老弟啊!」
「哎。」承恩,这少年的名字,承恩洗着碗没看正邦应声。
「我说这面……」
正邦尚未说完,承恩便抬头紧张问道:「这面怎啦?」
「这阳春面里怎么有颗卤蛋?」正邦接续。
承恩疑惑道:「是么?大概是我刚刚替别桌切卤菜,不小心落了下去的,没关系,不算你钱的,安心吃吧,」承恩说完微笑行礼,又继续低头洗碗。
「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正邦的军人个性就是耿直,哈事都要追根究底的给弄个清楚明白。
承恩暗吃一惊,的确,自己老是给正邦多些优惠,一方是觉得正邦也没哈钱(当时下士的薪水一个月是五百块左右,而阳春一碗两块)。
另一方面他对正邦有一种特殊的情愫,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总不由自主的想为正邦做些什么,或者多点关心,现在被发现了心里有些慌。
承恩红着脸道;「啊!是吗?那可真是对不住啊!下次我会注意的,你可别跟我老爹说,让我讨骂。」
正邦笑着说:「瞧你紧张的,我不会说,我倒希望你次次如此呢!有免费的卤蛋下面,我才高兴呢!哈哈!」大笑后正邦一口把卤蛋塞进嘴里。
承恩看在眼里轻轻的笑了,脸上就这样挂着笑继续洗碗,跟着进行别的工作,中间又有许多客人来到,承恩也都亲切招呼,他是个聪明伶俐又有好脾气的少年。
「钱放在桌上罗!」正邦看承恩在忙便放下两块钱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正邦都故意挑承恩顾店时去吃面,承恩也察觉到了,承恩心里很是高兴,卤蛋便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有时候会换个口味,海带啦、猪耳朵、牛肉块等等。
「哩死以死呃不可……哩死以死呃片……」正邦皱着眉头在学英文,念得是非常生硬痛苦。
「陆大哥在念什么?」承恩端面过来时好奇的问。
「英文啊!」正邦拿着笔记本又念到:「哩死以死呃不可……哩死以死呃片……」念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摔了笔记本在泉上,拿起筷子呼噜噜的吃一大口面。
然后又喃喃自语的骂道:「这英文真他妈难念!饶舌得紧。」「怎么无端端学起英文呢?」承恩在车摊前一面下着面,一面说着,还对正邦刚刚的粗口投个苦笑。
正邦也觉得不好意思的道:「哈哈!我说话是这样子的,没读过多少书。」说完拍着自己的后脑,又继续道:「要升官考试啊啊!不然我哪有闲工夫跟兴致学番话。」说完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笔记本。
「升官?」承恩问道。
「嗯,有个中尉要退役,总部要找人顶他的职务,要接见外国人的,考过的人就直升中尉。」正邦大口吃着面含糊说着。
「那要学的不只是thisabook跟thisapen了。」承恩说出很流利标准的英语。
正邦愣住了,然后吃惊的道:「承恩老弟说得很流利啊!」「没有啦!小有兴趣罗!初中毕业后家里供不起我读书,只学了三年,之后的都是自己看书的,也不晓得正不正确,不过有试过跟外国人交谈,还能通就是了。」承恩腼腆的笑着,他笑起来很是柔和好看。
正邦一时间也有点看傻了,没想到美少年笑起来一点也不比美女差,而且,承恩又是天生的好脾气,配上微笑简直适合透了!
承恩看见这景象以为有哈不对劲,于是开口道:「陆大哥看啥?」「喔!没啥;我说承恩老弟啊,你能不能教我英文呢?」正邦突发奇想。
承恩不好意思带点为难的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教人呢!不好吧……」「够了够了!能跟外国人说话就行了!」正邦鼓励着。
「哎呀!还是别吧……」承恩红着脸。
「那老弟是不愿帮我这个大哥罗?还是嫌我这学生笨?」正帮改用胁迫加苦肉计。
「这……」承恩一脸为难,可是又不能拒绝,只好应道:「那好吧!不过我可不敢开保证喔!」
「好好好,学多少是多少,其他就听天由命。」正邦拍着承恩的肩膀。
「那还多久要考?」承恩问。
「大概四,五个月吧!」正邦答。
「嗯……基本上是够了。」承恩思考后已在心中盘算时间,然后开口道:「那你哪个时候能从军营出来?」
正邦思量一会儿道:「我下午四点以后就有空了,不如你到宿舍来找我吧!」「这方便吗?」承恩体贴的问,承恩觉得军营应该是重地,那时还在戒严呢!
「安心吧!后勤部门的宿舍不是军戒区。」正邦笑答。
隔天承恩依约前到宿舍,那宿舍叫「国际学社」,在联勤对外事处后方的门,正邦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陆大哥。」承恩先招呼到,手上还带了许多书本。
「承恩老弟,跟着来喔!」正邦领着承恩进入。
正邦的寝室不大,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书桌、椅子,书桌底下压着几张明星海报,张俐敏、乐蒂、浚波、林翠、史恩康纳莱、理察波顿、依莉莎白泰勒、玛丽莲梦露,这些人当时无不芳华正茂、英俊潇洒。
「只有一张椅子?」承恩说着。
「是啊!你是老师给你坐,我坐床边。」正邦说完便坐下了。
「别什么老师老师的,叫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嗯,那开始教罗。」承恩就坐后翻开书本教了起来。
就这样承恩一句正邦一句的教了起来,承恩还教了音标跟字母,走时交代正邦一些作业,正邦很有心,学得也很快。
送承恩出门时已经七点,正邦赶紧跑到福利社买了两瓶汽水,那时候的「白梅汽水」是很有名的。=
「来,你也渴了吧?」正邦递了一瓶汽水给承恩,上面插了吸管。
「我老爹不让在用餐前喝这些的……」承恩望着汽水直吞口水,但是又不能伸手去接,承恩是个乖巧的孩子。
正邦左顾右盼的望着四周后道:「你老爹?在哪里啊?」承恩笑着说:「当然不在这啊!在家里。」
「那就对啦!他又不知道,况且又不是天天如此。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原来正邦刚刚是故意的。
正邦笑着将汽水又推前道:「来,喝吧!这是谢谢你教我啊!」承恩害羞的点点头,接过汽水一口气就吸了一大口,然后「哈——」的—声吐气,表情甚是满足,在那个年代不是天天都能喝汽水的!
正邦看了这情景笑着道:「慢点喝啊!别呛到了。」然后正邦将吸管抽掉,口对瓶一摧着,豪迈之气跟承恩成了鲜明的对比。
承恩看着正邦眯眯的笑着。
正邦望着他道:「怎么了?」
承恩笑着摇头。
正邦又道:「喜欢喝吗?」
承恩高兴的点头。
正邦又笑道:「喜欢喝的话,以后我只要有余钱就—定请你喝!」正邦也不是很有钱,所以不敢说天天请客。
承恩听了高兴的直点头。
就这样子,正邦天天跟着承恩学,晚餐就去承恩家叫面来吃,顺便送承恩回家。—路到了夏天的尾声,今天正邦跟承恩—样在上课,正邦坐在床上课背靠着墙壁,因为天气暑热,又没有电风扇,两个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正邦只穿着一件四角的军用内裤,承恩看着心跳加速,—直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但眼神还是会飘到那边,忽然间,正邦的裤档隆起了一大块,这让承恩小鹿乱撞在心中。
「看什么?」正邦轻声的问。
「没、没有啊!」承恩别过头,脸是红的。
「哈哈,这是正常男人都会的啦!」正邦看出承恩的视线,指着自己隆起的部分说着。
承恩红着脸,带点生气的语气道:「你专心一点啊!就快考试了呢!」承恩生气微微蹙眉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看得正邦傻傻的。
承恩又道:「还在看?」
正邦被这一骂倒是笑了起来,这有点贱骨头的心态连他自己也不了解,承恩越是骂他,他心里越甜,表示承恩在乎他,就像是被自己喜欢的人骂也是种幸福,是的,他觉得承恩既善良又俊秀,他喜欢承恩。
正邦坐直身子深呼吸道:「好——我的好老师,别生气。」然后又坐回床边,并且用手勾着承恩的肩膀。
这样过了一下子,正邦闻到了承恩身上的香气,是一种肥皂的香气,大概随着太阳照射体温升高而阵阵散发。
正邦不禁说了句:「你好香喔!」
这句话让承恩心头一惊,别过头看着正邦,承恩—脸讶异。
正邦又笑道:「说你香不对,难道说你臭好啊?」承恩忍不住给逗笑了,承恩浅浅笑着说:「外国旁氏香皂的味道,是—个外国客人送我的。」
当时大家还都用南侨水晶肥皂,高级香皂是舶来品。
「喔,舶来品来着。」正邦点头。
「是啊!我喜欢舶来品,有机会的话我想去国外呢!听外国客人说,美国有个很大的自由神像,真的跟海报里的大楼—样大呢!」承恩幸福幻想的说着。
「我要是考上了,就能帮你多拿些舶来品,不过出国……要是我以后事业有成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正邦立下了誓言。
「谢谢你……陆大哥。」承恩甜孜孜的说着。
此刻两人相望,慢慢的,竟自然而然的亲吻上对方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缠绵,盛夏之末爱情的花,结下了禁果,两人甜蜜的分尝着。
缠绵过后承恩羞涩的道:「陆大哥……」
话没说完正邦就打断,亲了承恩脸颊一下道:「还叫陆大哥啊?」「那不然呢?」承恩轻声的问。
「叫正邦罗!还是你要叫我darling?」正邦的英文也说得很标准了。
「还是叫正邦吧……我说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被我老爹知道要打死我的!」承恩心中觉得不踏实。
「这时候了,还能怎么办?就一直走下去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担心了,我不是随便跟你玩玩的人。」正邦安抚着承恩。
承恩点点头,也不愿去想,未来的路看不见是有多害怕,船到桥头要是直不了呢?此刻有个心中喜欢的人,但以后呢?男人跟男人在—起……天底下有这等荒谬的事情吗?
正邦如期考上了缺职,阶级直升中尉,事务也繁忙了。
承恩上次看见正邦的军服都破了,所以承恩今天特地跑到西门盯去买了些布料,准备要帮正邦做—件新军服,也算是庆祝他升官的礼物。承恩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也都很有天分,如果他生在现代—定是个高材生。
「恩,我来了!」正邦的声音忽然传来。
「正邦!」承恩在车摊里抬起头又惊又喜,然后又道:「你怎么会来?」「我今天休假,来,这是最流行的衣服喔!还有,这个是外国的香皂跟电影海报喔!这是外国的书,不过好像是教人做蛋糕的。」正邦从袋子里掏出—堆东西塞给承恩。
「谢谢……」承恩好高兴。
「都什么关系了,还跟我说谢谢。」正邦轻声的说。
「今天怎么有假放?」承恩甜甜笑着。
「我生日啊!」正邦嘻嘻笑着。
「对了!刚好,我有东西送给你。」承恩走进屋内,又回头道:「等我喔!」正邦笑着站在原地点头微笑。
一下子之后承恩拿着衣服出来道:「这个,看看合不合身,很久没做衣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退步。」
正邦接过衣服,鼻头一酸眼眶一阵湿热,落下了眼泪。
「你……你这是怎么了?」
承恩疑惑又慌张。
正邦拭去眼泪,带着些微鼻音道:「自从我妈瘫了之后……就……就没人给我做过衣服了。」
「别这样啊!大男人当街落泪,不羞啊?」承恩柔柔的说,并用手抹去正邦的眼泪。
正邦握住承恩的手,承恩讶异,看四周没人才放心。
正邦感性的说道:「真的让我感觉好温暖,恩,谢谢你……」「不说这些了,先是试试看衣服要不要改。」承恩说道。
「嗯。」
正邦当场就将衣服掉换,穿上后很适合。
正邦高兴的道:「一点也不差,你怎么拿捏得那样准?」承恩低着头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着。
正邦又问:「说呀!别害臊啊!」
「因为……因为我们常常抱在一起嘛!」承恩脸火红了。
「今天能跟你老爹请假吗?我想带你出去玩。」承恩摇摇头嘟嘴道:「不行!老爹到乡下接姐姐了。」「怎么你有姐姐?」
「是啊,之前外公身体不好,姐姐去照顾。」「那……今天就放自己一天假吧!」正邦使坏的笑着。
承恩很为难的神情,考虑良久后道:「老爹会骂啦!」「当是陪我过生日罗!」正邦央求。
承恩向来是个乖宝宝,可是谁没有冒险的心呢?承恩跟着正邦总是冒险破戒,好像一起探索每个陌生的世界,这让承恩感觉到年轻、生命,新鲜的事物,尤其身边伴着所爱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好,那走吧!」承恩脱下了围裙。
「等等,先换上新衣服让我看看。」
承恩拿起衣服细看,喇叭裤配上冠领外套,果然是时下年轻人的流行衣服,承恩的衣物向来朴素,这鲜艳的衣服让他呆呆望了好久。
「快换上啊!快去!」正邦推着承恩进入屋内。
承恩换好之后出来果然很合身,承恩穿起流行衣物很有明星架子,正邦都看得入神。
承恩望见便诺诺的道:「这样穿,好奇怪喔……我还是换回来吧。」「别啊!这样很好看。」正邦拉住承恩的手。
正邦在承恩老爹下乡这些天,带着承恩去了许多地方,圆山儿童育乐中心、大稻埋的波丽露咖啡厅、西门町的国之宾歌厅,还带着承恩到了陆军军官俱乐部跳舞,又看了一场电影「火烧摩天楼」,最后还去了圆环,承恩好像一下把视野拓宽了,世界已经尽收眼底的感觉。
「明天老爹就要回来了。」承恩有点遗憾的说着,他的心玩野了。
「要不要陪我去看我母亲?」正邦想好好利用这最后一天。
「好啊!晚上我回家学着做外国饼给你吃,书上教的,我看看应该就会。」承恩倒是对厨艺小有自信。
「你姐姐是个怎样的人?」路上,正邦好奇的问。
「美人一个,贤蕙得紧,怎么?要我给你牵红线吗?」承恩开玩笑说着。
正邦笑道:「不如帮我跟你牵吧!」
「男人怎么跟男人结婚?」承恩平顺的说着。
「结婚还不就是那么档事儿,一张纸写几个字儿。」正邦轻松说着。
到了医院,承恩看见正邦的母亲两眼无神,总是痴痴的坐着,也不认人,给她东西她就吃,也不会说谢谢。
「我妈就这样痴痴的……好些年了,我现在薪饷又请不起看护,真是苦了她。」正邦拿着毛巾擦拭着母亲的身体,承恩也拿起一条毛巾帮忙。
「有没有想过……娶一房媳妇来照顾你妈?」承恩心里很矛盾。
正邦迟疑了一下才道:「……没有。」正邦说谎,但是要说有,如何对承恩也交代不过去。
回到承恩家中,承恩拿着本子学做外国饼,其实就是煎松饼,但是承恩战战兢兢的表情让正邦不禁要发笑,承恩专注的神情很吸引人,正邦内心真的喜欢承恩,承恩越是紧张就越是错误百出,在后面的正邦是看得哈哈大笑。
这样过了两年的时间,正邦二十四岁了,常常去吃面与承恩家里人都熟络了,承恩也还是跟正邦维持着一样的小秘密,面里面永远藏着新鲜事,可惜好景不常……
「我说正邦啊!你也不小了,男孩子成家后有个贤内助,才好专心立业啊!」一位同乡的老长官说着。
「这事又不急,晚点说吧!」正邦推辞。
「你不想自己也要想想你老母亲啊!」
「……」正邦默不作声。
「你不是跟通化街卖面的那家子很要好么?他不是有个女儿?」「人家跟我只是朋友。」正邦解释道。
「朋友还一起看电影?」老长官又说着。
没错,他们三人常常一起出游,不过那是因为承恩跟姐姐感情甚好,都习惯带着姐姐一直看看花花世界。
老长官见正邦不说话又道:「这样吧,我来帮你说亲,成不成就这一回,再也不逼你。」「这不好吧!」正邦面有难色。
「怎么个不好法?你倒是说个理由,成年人不结婚,难不成你爱的是男人啊?」老长官说着。
当时那时代,军中是很忌讳这个的。正邦急着道:「才不会呢!我百分百正常。」「不是就跟着走,别婆婆妈妈的!」老长官推着正邦往承恩家走去。
到了承恩家,老长官向老爹说明来意,老爹很看好正邦,也问过姐姐的意见,姐姐其实早已对正邦心存爱慕,羞羞的点头答应,当时承恩正在煮面,他们坐在摊子上谈着,正邦一直瞧着承恩,承恩自头到尾没望正邦一眼……一眼都没有……
承恩心里在滴血,表面上装作冷漠,他不敢看正邦,怕只是轻轻一望眼泪就要决堤,承恩心里也想过,两个男人在一起根本不会有结果,正邦也的确需要一个如姐姐这样的贤内助,自己既然爱他,就该让他幸福不是吗?或许,将来自己也会和另一个女子结婚生子,过完这一生。
当天晚间,正邦去找了承恩,他们到眷村后面的林子里。
正邦首先开口道:「今天的事你也都听见了……你……有什么想法?」「很好啊!喜事一桩,我替姐姐高兴也替你高兴!」承恩脸上挂着笑颜,但这个笑颜是有毒的,毒不到别人,毒死的只有自己的心。
正邦讶异的道:「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不笑?你难道不觉得你也该成家了吗?你不想老母亲有人侍奉吗?」承恩微笑,说的理所当然。
「是该成家了,我妈也是会有人照顾……但是你呢?我是说,我们之间怎么办?」正邦深深叹了一口气。
「什么怎么办?你娶我姐姐,做我姐夫,就这么办。」承恩冷冷的说着。
正邦在一旁突然心寒,好像两人之间只是一时贪玩,说断就断。
正邦正要开口,承恩先一步道:「晚了,回去吧,夜不归营要受罚的。」说完承恩走了,扔下正邦一个人。
正邦望着渐行渐远承恩的背景,一瞬间感到这个人好陌生,泪水模糊了视线,正邦落泪了,就好像他们从来没爱过……
「刘承恩——我恨你——」
正邦在后面狠狠地嘶吼着,即使他这样喊着承恩也没回头,他只盼,只盼一个回首……然而对方连放慢脚步都没有。
承恩早在一回身就成了行尸走肉,眼睛像不是自己的,眼泪不能控制的落下,心如千刀万剐身如置于冰窖,但是既然爱他,就不该阻挠他幸福,所以支撑着自己,向前走……
结婚的前一晚,照承恩家的习俗要由承恩去正邦住所待一晚,表示监视过新郎官,老长官将房子让出一天,这一晚正邦夜深人静时到了承恩睡的客房内。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正邦冷冷的说着。
「恭喜你啊!」承恩也是冷冷的答道。
「你没有想法吗?」正邦问。
「结婚还不就是那么档事儿,一张纸写几个字。」承恩拿出正邦之前的话作为对应,让正邦心灰意冷痛彻心扉。
正邦轻轻自嘲的笑,点着头道:「好,不愧是铁石心肠,好个小舅子!」正邦转身要走时,被承恩由后背抱住了。
「抱我!最后一个晚上……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抱我……趁今晚。」承恩忍不住了,已经抽噎的说着这句话,承恩紧紧抱牢正邦,发着抖。
正邦热泪盈眶的回头抱着承恩,他们狂乱的吻着,希望把彼此吞到体内,不舍、无奈、现实、残忍,他们要分离,他们开始拥吻的那一刹那就是开始,开始结束……结束所有过去,结束所有回忆,以后,只是姐夫与小舅子。
他们猛烈的拥抱着彼此的身体,彼此的灵魂,纠结、缠绕,他们缠绵了一整个晚上……
***
婚礼当晚要开席时,不见承恩,后来才发现承恩在自己的房内割腕了……正邦撞门进去时承恩已是半昏迷状态,正邦急着将他抱起来直奔最近的诊疗所,到诊疗所之前承恩有清醒。
「我现在才知道……结婚……不只是一张纸写几个字,是在我心里用刀刻了千字文……」承恩虚弱的笑着。
正邦哭着道:「你别说话,你流了好多血……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正邦泣不成声。
承恩微笑摇头:「我不傻,我很自私,我要你永远记得我……我知道你的为人,婚后你会待我姐姐……如待我那般好……我希望你……对我姐姐好的同时,也别……忘……记……我……」说完承恩伸手想摸正邦的脸,但是还没摸着便瘫软了。
「恩——」最后一声长啸,正邦抱着承恩,跪在地上,头仰向天,深深的长啸——
承恩的姐姐拿着一张纸条,是承恩的遗书,上面写着:
人生如梦亦如电,消逝今夜,只因情无缘,在天不能飞比翼,在地无法结连理,情,何以堪?哉乎,有缘无分空痴想,有分无缘往断肠,先行孤单黄泉路,须弥永待忆良人。
刘承恩绝笔。
众人只道是承恩感情失败,又受喜宴刺激触景伤情,为情自杀,谁也不知道「良人」是谁。
***
民国九十一年——
「陆正邦的家属。」医院的医务人员叫道。
景平、晓生、景平的姐姐和母亲都靠了过去,望着被推出来的陆正邦,望着他苍老的面容,不像是死亡,只像是睡得安详,而且还在做着好梦。
「你们节哀吧,他是心脏麻痹停止,走的安详,是自然死亡。」医生将死亡证明一并交给景平的母亲。
一阵沉默围绕在这堆人群之中。
***
「正邦,你老了……」微笑的承恩摸着正邦的脸庞。
「你还认得我啊?」正邦也笑着。
满脸的皱纹,以前一个刚健一个灵秀,是对比,现在一个苍老一个年轻,也是对比。
「当然啊……就算你两鬓斑白都能认得你,因为你一直是你啊。」承恩暖暖的微笑着,细细的凝望着正邦,仔细的触摸着他的老脸。
「好想你……」正邦像送承恩去求医那晚一样抱起承恩。
承恩眯眼笑着,还是触摸着正邦的脸颊,缓缓开口笑道:「这次,终于摸到你的脸了……」
两个人笑着,在云端、在雾里,在须弥之中……
***
一年后——
一阵微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景平跟晓生站在一块墓地前面。
晓生上完香后,景平对晓生道:「你当初怎么会知道我爸爸在大安森林公园?」
晓生笑着道:「因为你上次穿的军服,跟他去世前晚跟你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封你舅舅的遗书。」
景平狐疑着问:「有什么关连?」
「我从这些东西里面知道了一个秘密。」晓生侧着头笑着。
「一个秘密?」景平更搞不懂了。
「嗯,一个连你母亲都不知道的秘密,往后再告诉你吧!总之,你舅舅跟你父亲一定会满意我这个安排的。」晚生淡淡的带着自信的笑容。
景平虽然疑虑,但也不愿追究,毕竟都过去了,而且母亲说父亲与舅舅情同手足,这样的安排应该会让他们很满意吧!
景平微笑道:「反正都是过去事了。」
「是啊!他们都过去,那我们呢?」晓生用漂亮的双瞳微笑望着景平。
「我们啊?才正要开始呢!」
景平搭着晓生的肩膀,两人背对着墓碑往同下的风景遥望。
身后的墓碑上写着「陆公正邦刘公承恩之合墓」。
又一阵微风吹过,山上的薄薄乌云被拂得更稀疏了,阳光从云缝间筛过,变成一条条美丽且柔和的光线……
仿佛是正邦跟承恩同时携手说着:「我们……好幸福……」
当你身为父母,有了一个同志孩子,请您不要过度的反应。
他只是跟你年轻时一样,被追求时脸红心跳,追求人时义无反顾,失恋时嚎啕大哭。
看着身边的那个伴侣,或许并不是你今生的最爱,那么,为什么不以有成全下一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