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楚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鸟羽已经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个下午。手上的手铐依然没有解除,在这里也被关了将近三天,白神白天出去上课,晚上就会回来。做爱的次数逐渐减少,男人却相当依恋的抱住他的身子入眠,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不停蠕动的嘴唇还是看得出是在说些什么。
——我爱你。
仿佛什么咒语一般毫不停歇的祈求声完全听不见,这件事情已经到了完全无法原谅的地步不是吗?监禁、强暴,都是深深镌刻在脑子中无法遗忘的事实,以为只是用「我爱你」三个字就可以抹除吗?别开玩笑了。
大门被从外面锁上,白神回来以后会将门反锁上暗锁,钥匙不知道藏在哪里,所以唯一的逃跑机会就是他打开大门的一瞬间。
下午五点三十分,鸟羽穿好衣服,双手拿着可以帮助自己冲出去的凶器。从厨房特地挑选出来不算是太利也不算是太钝的水果刀,在拿到的一瞬间他居然有了一种恍惚感。只要将那个男人击倒的话,自己就自由了的想法以及伤害别人的不情愿感在脑海中来回挣扎,临到紧要关头的现在却意外的感觉到心情平静。
反正不管是什么人面对明晃晃的凶器时都会避开,哪怕是白神也是如此。
什么都没有想,将注意力以及精神力都集中在大门上,只要抓住一瞬间的机会他就可以成功逃脱。
那之后……白神会如何呢?
鸟羽认真的考虑着这种可能性,随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将那个人送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用刑法以及各种枷锁让他好好尝一下自己现在所受到的痛苦。从心里以及肉体上的折磨,不管怎么说都可以让原本没有那种想法的人产生浓厚的恨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鸟羽都能听到自己呼吸声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几乎混合在敲起的时钟中。
精神紧张,绷成了细细的一根线,随后随着大门的「咔嚓」声瞬间绷断。
积蓄许久的力量全面爆发,就在男人伸手扭开门把的瞬间,刀子就已经划了过去。虽然想着不要过重的伤害他,仅仅让他害怕闪开就好,却不料白神却一动都没有动。眼前那张俊美容颜晃动,随后手中的刀戳入什么地方的窒涩感让鸟羽忍不住松手。
男人的身子倒了下去,曾经带给自己无限痛苦的身体就这么虚弱的倒了下去。
鸟羽眼睁睁的看着那头吸取了夕阳余晖的浅色短发在眼前晃动,随后四散在猩红色的地毯上,苍白的手捂住的伤口处缓缓渗透出亮色的液体,让原本急欲跑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鸟羽……」
细细的声音似乎在忍耐痛楚,也让罪魁祸首浑身颤抖了一下。
「……戴着那东西没法出去,你从我身上将钥匙拿走吧……」
他的伤口在左臂上,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致命。但是应该很痛吧?看那张艳丽到让所有女人汗颜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就可以想象那种难以忍耐的痛苦,但是即使如此,男人却还是笑着,那种笑容居然是说不出的温柔。
这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图书馆中的日落之后,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的瞬间,映入眼帘的男人交迭双腿,手中一本厚厚的法文书籍看起来颇具挑战性,那时候还为他唇边的笑容失神过。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除了这种相处方式就没有别的了呢?
鸟羽茫然的看着地上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的,戴着手铐没办法出去,既然如此还是将钥匙找出来吧!现在的男人一点威胁性都没有,但是那抹笑容却看得自己心中一阵发寒。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去,从上衣的兜中摸出来让自己痛苦了好久的解放之钥,颤抖着手指将它插入孔中,「咔嚓」一声开启的声音伴随着男人挣扎着伸过来的手响起。
「对不起……」
染上了鲜血的手指搭在鸟羽被释放的手背上,冰冷混杂着火热,惊人的难受。
鸟羽身子颤抖,却没办法将那只手拂开,只能听着男人喃喃的声音不停阐述他自己的歉意。
「对不起……我虽然知道你不愿意,但还是任性的囚禁了你……我……那么对你,所以早就知道你绝对会这么做,但是你还是手下留情了……咳咳……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低,随后男人闭上眼睛,不停的咳嗽。
手臂上的鲜血流出来好多,看来他也快昏迷过去了,鸟羽这才有勇气将他的手甩开,随后慌慌张张的向着大门跑去。
久违的充满了烟尘以及一些混杂味道的混浊空气,以及深秋已经开始冷得要命的天气,只穿着衬衫长裤的鸟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住了双臂。
「鸟羽!」
略微拔高的熟悉声音从一旁响起,仿佛用大锤恶狠狠的敲向心口一样的冲击感让鸟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来就看到一身黑色的卯月向自己跑来,惊讶的表情在早早亮起的路灯下格外明显。
「鸟羽……你、你怎么搞成这样子?」
身高到自己下颌的青年抓住他单薄的衬衫,随后慌忙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当发现飞溅到他身上的血迹之时,卯月白皙的脸有些发青。等到一言不发快速确认过鸟羽身上毫发无伤之后,卯月抬头看看高耸的大厦之后快速转过头来,脸上表情复杂万分。
「你……果然还是被白神……这些血是白神的吗?」
对于他能够快速联想起这一切鸟羽一点都不惊讶,事实上按照卯月的聪明以及对事态的了解程度来说,如果猜不到才是奇怪的事情。卯月将罩在他身上的大衣拉紧,虽然有些不合尺寸但是也算是不错的了,随后将鸟羽推到一旁的计程车上。快速交待完司机正确的公寓地址后,临关上车门的时候,卯月表情严肃的对鸟羽交待。
「你听着,不管将来什么人问你关于白神的任何事都说不知道,我帮你作不在场证明,总之绝对不要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
说完之后就不管鸟羽回答与否,卯月伸手甩上车门。车子发动,木然的转过头来,鸟羽眼看着那抹清瘦身影消失在大楼之中,随后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残留在手背以及手指之间的红色痕迹,形成暧昧的手指形状,衬衫上溅上的血迹仿佛罪恶的烙印一般难以消除。
那时候为什么不躲开?
明明只要将自己放走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硬生生的接那一刀?为了让自己心软同情吗?别开玩笑了!
将完全不解以及被痛苦而扭曲的脸颊埋在张开的手掌中,鸟羽清楚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不管怎么说,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这是事实。男人的脸孔在脑海中晃动,最后那句道歉的话怎么听怎么意味深长。鸟羽拒绝去想,那情形却反复不断的在脑海中出现、挣扎,直到车子猛地停在熟悉的公寓前这才算是完结。
鸟羽浑浑沌沌的下车上楼,在卯月的外衣里面找到了公寓的钥匙,打开大门之后笔直的走向浴室。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将身上的痕迹以及染上了鲜血的衣服处理掉。暂时也没想那么多,洗澡的时候也是将眼睛闭上,绝对不去看身上在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里留下来的痕迹。
换上睡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卯月难得一脸疲惫的坐在沙发上。
「哎,真不小心,进来都不知道锁上门……」
只是嘟囔着发出这样的埋怨,随后卯月就闭上嘴不再多说。
没说自己的事情,没说鸟羽的事情,也没说白神的事情,卯月仅仅是一脸疲倦的将整个以二十一岁青年来说格外清瘦的身子蜷缩在沙发深处,随后双手抱住了膝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形成了暧昧的阴影,这样的卯月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文弱,鸟羽不知道该回去自己房间还是等着卯月说话,于是只能穿着浴衣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卯月在那边沉思。
时间流动,滴答滴答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心烦,卯月知道鸟羽在看着他,垂下眼帘,良久才蹦出一句。
「……我知道但是没有告诉你。」
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卯月搞不好这件事情会提前发生。他知道着白神喜欢自己的事情,甚至插手了整个事情,所有的局从一开始开始邀请自己同居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完结。
卯月他是自己和白神的朋友,不管帮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对另外一个的不公平。
卯月相当聪明,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知道他如此珍惜着自己,同时也是如此折磨着自己,鸟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正确的。
鸟羽没有回答,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也已经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相当麻痹。
知道他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卯月咬住嘴唇,手指扭曲,踌躇良久还是说出了口。
「我知道白神的个性,而且你绝对不是一个不会交待一声就随便消失的人,所以我想该不会你们两个挑破了关系随后他将你关起来了吧?打电话的时候他那样回答我就知道事情有诈,如果你真的不告而别,他应该说不知道才对……解释的那么详细就是在说谎。我今天跟过去一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
「鸟羽。」
卯月抬起头来,目光清澄真挚。
「对不起。」
认真的言语之后就是将他的头拉下来的动作,鸟羽被迫半跪在地上,感觉到卯月的手臂环绕过颈项将自己的头紧紧抱在怀里。清爽的香皂味混杂着些许柔和的体味构成了奇妙的氛围,也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缓解下来。恐惧、害怕、委屈,甚至更深一层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情全面爆发出来,鸟羽没有反手抱住卯月,仅仅是闭上眼睛,抑制着随时可能流出来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卯月是这么重要过……
也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懦弱过。
***
事情的发展在情理之外,却在鸟羽的预料之中。
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卯月也没有刻意提起,却在两个人难得一起吃午饭的情况下,被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阐述了出来。那天鸟羽走后,卯月冲上楼去,看到的就是虚掩的大门以及倒在地上的白神。虽然伤口在左臂上,但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绝对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那个明明可以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的笨蛋,却执意不肯将怀中的手机掏出来。
「其实我想他大概认为那样对你,你绝对不会原谅他,一时冲动换来的结果却让你恨他,所以如果他被你捅伤了,可能就会让你的怒气以及仇恨稍微减少一点吧?白神那个人,虽然讨厌被人管教,个性也有问题,但是很多时候的思考能力还是和小孩子差不多,有够幼稚。」
卯月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埋怨的口吻很是奇妙,那种垂下眼帘诉说经过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坐着的鸟羽却没来由的感觉到悲伤。
「不过不管他怎么说,我还是执意将他丢到医院去了,那个笨蛋,居然还拒绝医生帮他包扎,执意让那道伤口留下来。干嘛?纪念品啊!真是不知道那家伙的脑子构造是什么。」
「……」
切割牛排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鸟羽没有说话,仅仅是将视线由卯月的脸上转移到手下的食物上。其实可以不听的,只要说一声,卯月就不会这么喋喋不休的汇报。那个对别人漠不关心却只对自己重视的人好的家伙,是绝对不会鸡婆的操心这些事情的。
「哎,据说他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呢!伤口愈合虽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他爸爸终于发飙了,不光收回了他那间公寓,甚至还勒令去追查这件事。不过你放心吧!白神怎么可能让哪些人伤害你呢?事实上他就好象是保护神一样,你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威胁的。」
「卯月。」
低沉理智的声音打断了特意想要搞好气氛的好友,鸟羽缓缓岔开话题。
「不要说我的事情了,你和那个人怎么样?」
清楚听到刀叉碰撞到碟子上发出的脆响,没有抬头,想来卯月也不愿意自己看到他的表情。沉默良久,随后佯装活泼却让人想哭泣的声音缓缓传来。
「哎,和姐姐结婚了……」
「……」
「我那天亲自跑过去祝贺他们的,姐姐笑得好开心,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样子。」
「……这样结束可以吗?」
「……那么鸟羽对白神就这样结束可以吗?」
抬起头来,两双眼睛对上,卯月没有退缩,鸟羽也没有。
窗外阳光洒进,原本暗红色的头发在逆光的照耀下显出更为亮丽的光泽,和存在在记忆深处中阳光下那个人的头发一模一样。有种影像重迭的错觉,让鸟羽忍不住闭了下眼睛,随后再看去就是卯月咬住嘴唇的模样。
「虽然说我刻意让白神模仿我当初的方法接近你,一是为了欺负你,二却是为了让你讨厌他。我知道你一开始的时候讨厌我,我也不希望你和白神成为……情人。我当然知道要你这种中规中矩的个性让你爱上男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也希望白神知道以后能够知难而退,但是事情还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鸟羽没有说话,事后细细想来,卯月的想法只要顺着和他人相反的思路前进,似乎就能摸到大概脉络。既然在各方面都有突出才能,别人也都认为他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自然思想回路稍微有些不同的地方。
「哎,似乎老天都在刻意和我作对。你知道吗?我本来相当讨厌广明,因为他个性骄傲,也许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吧!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相当讨厌他。只不过事情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转变……我不想让他接近我最重要的家人,所以才设下圈套让他沦陷,却不料我最终还是吃到了恶果。爱上别人势必要弱上三分,之前他爱我,我就拼命欺负他,现在我爱上他,他却离我远去。」
卯月双手蒙住眼睛,鸟羽只看到唇边那抹说不出苦涩的笑意缓缓浮现。
「他和姐姐结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复,我也知道他已经是姐姐的人了,但是还是不想死心,也不能死心……如果死心了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对姐姐的喜欢,也没有对广明的喜欢……这才是我最大的折磨。白神和我很像……有些方面真的很像……他知道你绝对会恨他、讨厌他,尽管到了如此地步还是不肯去报警……只是绝对会漠视他,这种痛苦……你知道这种能见到却不能碰触的痛苦……才是最大的残忍。」
鸟羽没有说话,在这一点上卯月似乎和白神很相似。
卯月出于不认真且戏弄的心态所以得到了惩罚。
白神呢?
残留在手上的青紫以及身上的痕迹至今没有消除,直到有一天身体上的痕迹消除了,那么心理上的呢?
纵然表面上可以做到漠视,但是心中呢?可以漠视吗?
之前的温柔对待,之后的残忍凌虐,一直到最后的刺伤。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但是却还是那样做了。
任性妄为、将别人戏弄于股掌之中的家伙,有这种结果也是活该。
白神因为碰触了不该触摸的禁忌,所以应该受到惩罚。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强烈的冷漠掩盖住,鸟羽看着卯月这种模样,虽然是相当重要的人,但是实在无法生出怜悯的情绪来。
自己绝对不会爱上男人,哪怕对方多么渴望自己。
这就是这个事件的终结。
***
白神一直在向大学请假,等到整个东京被初次袭来的大雪覆盖住的时候,鸟羽才在校园里看到那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身影。他瘦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本来以为自己再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愤怒的呼吸急促、血液倒流,但是鸟羽并没有。对这样冷静的自己都感觉到诧异,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但是鸟羽想着「这样真好」。
如果对现在的白神产生丝毫怜悯情绪的话,搞不好会因为同情而将自己推向更加恐怖的境地。
更何况自己不爱白神。
冬日的大雪从暗色的天空中飘落,明明是那么洁白那么美丽的东西,却让人从心里感觉到畏惧。本来以为下大雪绝对很冷,但是却意外的暖和,哪怕没有太阳,
但是鸟羽还是不会全身颤抖。这时候卯月一定逃掉早稻田的课程一个人窝在家里睡觉吧?那个人就是如此怕冷……
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男人就已经缓缓来到面前。
周围有很多人,大家说笑着,将仰慕的目光投向两个不管怎么看都是出色精英类型的男人身上,随后脸孔发红。
鸟羽本来以为白神看到自己会很激动,但是男人却仅仅露出一个微笑,冲自己打招呼。
「好久不见。」
「……」该怎么回答?不知道的情况下,鸟羽选择了不回答。
「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错,真是对不起了。」
淡淡的声音缓缓回荡,男人仅仅是出于礼貌的向他半弯身子,随后就走过他的身边。鸟羽顺着雪花飞散的方向转过头去,看到的就是男人稍微有些弯曲的背。
那一瞬间,鸟羽觉得格外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