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在脚边的飞矢,疾掠过耳边的箭枝。
喷溅的鲜血,横飞的肢体。
纷乱插在地上的兵刃,血肉模糊的尸体。
惨叫声,喊杀声,刀剑相击声。
狰狞扭曲的脸,呼啸劈来的长刀,滚落的头颅。
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快速的切换着,死亡和残杀,是那么的清晰、真切,可——这是什么时代啊?为什么每一个人都穿著古时的衣服?……这疯狂的杀戮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处是燃烧的房屋,女人和孩子们被白甲士兵拖到开阔的空地乱箭射死。
“为什么要杀害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
要大声怒斥那些无情的刽子手,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片浓黑后,可怕的景象不见了,战斗的声音也瞬间停止……然后归于死一样的静寂!
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上空落下,在头顶发出“叮咚”的悦耳声音,漆黑的天空展开层层的涟漪,一点点的明亮了起来……
我这是在水底吗?……乌鸦静静的问自己。
我死掉了?……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做了一个这么可怕的梦?——梦见穿白衣服的人们与穿黑衣服的人们互相残杀?
突然,刺耳的刀剑声在耳边响起,雪亮的刀光劈开了混沌,整个世界象被巨大的闪电炸得如白昼一般,画面瞬间从远处推至面前——两个浑身血迹的人正在战斗。
当黑衣人的剑刺进白衣人身体的一瞬,白衣人的剑也刺进了他的身体。白衣人迅速从手中的剑里抽出另一把剑,刺进黑衣人的要害,将他钉在了地上。
子母剑!——乌鸦在心里惊呼一声,一把剑的腹中藏有另一把剑,这样珍品只在传说里听过,曾记得飞羽说,他的祖先有过这么一把剑,但后来遗失了。
用剑指着黑衣人的咽喉,白衣人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他得意的说道:
“知道吗!我要一点一点的,割碎你!”
乌鸦的心重重一跳,他暗自讶异着。这个白衣人长得好象飞羽啊,只是这张面孔的主人——他的表情非常残忍。
还有……另一个人是谁呢?——他背对着自己,无法看见他的样子。
黑衣人毫无畏惧的狂笑起来,他把插入身体的第二把剑拔出来,傲然的说道:
“我用我所有的血起誓——黑凤的后人一定会找你的后人复仇的!而且他们会死的比我还惨!”
“那么我就把你的族人,还有追随你的人,一个不留的都处死!”
“我的后人只要有一个活下来,就要实践我的诺言!——白凤,有一天你所有的后人,一个不留都要死!死得比我更痛……”
黑凤凶狠的说着,他的话还未完,头就被白凤砍下。白凤狂舞着剑,一下一下劈在黑凤的身体上,胜利的狂喜与愤怒的发泄使他看起来无比恐怖。
为什么呢?——乌鸦问自己。白凤为什么会长得那么象飞羽呢?飞羽可是个温柔的人啊,尽管他是冷酷的城主,却绝不残忍。
“你的女儿,我也要杀掉!看你的后人怎么来找我复仇!”
白凤咬牙切齿的说。筋疲力尽后,他满足的把剑插在那堆肉酱上,转身走了。
这时,天空传来了极其恐怖的声音——无数的乌鸦飞来,扑天盖地的落在黑凤死去的地方。它们一边啄食着黑凤的肉酱,一边狠狠的盯着白凤。
“该死的东西!”白凤骂道,他拉起弓搭上箭,可眨眼的功夫,那些黑鸟便无影无踪了。
地上没有遗下一点血迹——白凤颓然松开弦线,脸上露出了恐惧……
***
“乌鸦,我是不会允许你死的!”
飞羽轻声说,他用力的握着乌鸦的手,似乎要把意念传给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乌鸦。一旁的孔雀幽幽的叹了两口气,他知道无法再挽回乌鸦的性命了。看着象昏迷的乌鸦和他身边焦虑不安的飞羽,孔雀的心中一阵刺痛,他们还没有彼此表白过自己的心意吧,爱情还没有开始便匆匆结束,被埋进了坟墓,作为一个旁观者却只有替他们惋惜的份,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就象,就象当年的自己和白燕一样……那么多年了,尽管身边有无数貌美的女人,可心中的那个位置是属于他——妖城最大的叛徒,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已渗透到了自己的整个身心,他的容貌在回忆里清晰得可伸手触及!甚至花恋——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无法和他相比……
不停的叫着乌鸦的名字,飞羽抚摸他被魔颜箭的火焰烧得焦黑的皮肤。曾经那么美丽的一头长发被削掉了一大截,全身都是伤痕……血还在流着,把身下的被单都浸透了。
是的,飞羽已救不了他了。
因为不计后果的使用魔颜箭和吸血箭,乌鸦体内的元气耗尽,再后来受到如月致命的一击,更是雪上加霜。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乌鸦马上就要褪出原形了,那痛苦的过程,会大大的损伤他的身体,要了他的命。
乌鸦突然皱紧了眉头,眉上的一道伤口受了牵动流出血来,飞羽用手指轻轻的摸着他的伤口。以往凭飞羽的法力完全可以让伤口愈合的,可这一次全然不起作用。
听着乌鸦的气息越来越弱,飞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生离死别,对两个人来说究竟是悲哀还是幸运呢?孔雀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的走出了屋子,心想:还是把最后的一点时间留给飞羽吧,没有什么可以比失去心爱的东西更痛苦了。同样的,孔雀也明白,飞羽作为城主是绝不会为一个战败者流泪的!
“乌鸦,如果你离开我,我不会原谅!——听见了吗?”
命孔雀火速赶往西城凤池,救助乌鸦。可孔雀抱回了浑身血迹的乌鸦,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使用“魔颜箭”和“吸血剑”的后果是可怕的,乌鸦必死无疑。
在那一刻,飞羽无动于衷的冷酷表情没有一丝的动摇,好象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一样。从孔雀的怀里接过乌鸦飞羽便转身走向后宫,甚至没交代以后的战事如何应备。所有的人都了解到:城主的内心是多么的混乱,在他威严的面具下,情感已开始崩溃了……
伤痕累累的脸庞浸透了鲜血,静静躺在飞羽臂腕里的乌鸦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飞羽知道他的体内正在积聚力量,以进行最神圣的羽族蜕变。可这无论对乌鸦还是飞羽都太迟了,生离死别已迫在眉睫——当乌鸦蜕出原形,也将是他生命终止的时刻。
来了!飞羽低语了一句。羽族最神圣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乌鸦的身体突然燃起火,绿紫色的冰慢慢的结满了他的身体。飞羽紧紧的抱住了乌鸦,似乎要把自己的力量和温暖传递给他。
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屋子里,不知从哪儿飞来了许多乌鸦,而且还有更多的从窗外飞来。它们静静的栖在各个角落,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邪恶的光芒。
殿外侍女和卫兵们在大声叫嚷,飞羽抱着乌鸦走到窗前,讶异的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是那种黑鸟。
“它们来接自己的主人了!乌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啊……”
飞羽苦笑着,把乌鸦重新放回床上。最后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我是爱你的,可我不能自私。”
飞羽轻轻的在乌鸦的耳边低语着,然后退离开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屋内外的乌鸦一齐大叫起来。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无数乌鸦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榻上的乌鸦猛扑过去,以扑天盖地、压倒一切的气势覆在他的身上。
一瞬间,整个屋子“忽”的燃烧起来,接着“倏”的一下又熄灭了。所有的物什没有一点烧过的痕迹,那些鸟也全部不见了。
***
乌鸦从床上坐起,漆黑的长发如发亮的瀑布,从他的头顶倾下。然后他对飞羽仰起了脸,柔滑的头发就从他面庞的两边分开来。
雪白的脸庞没有一道伤疤,漆黑的眸子有些迷惘的望着飞羽。飞羽则一言不发,象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眼里渐渐的流露出寒意。
慢慢的下了床,乌鸦踱到镜前,看着自己的脸和身体。
“真是男孩子啊!”
乌鸦从镜中看着飞羽,喃喃的说,可飞羽转过身,根本不去看他。
那一刻,乌鸦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对着飞羽冷冷的背影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从袖中抽出“吸血剑”来,剑刃雪亮,映出他的容颜。
“还给你!”
象丢掉一块废铁,乌鸦将“吸血剑”丢在了地上,金属与地面相撞的声音让他心痛得想要流泪。
果然的!那家伙是打算放弃自己了……手上的那些齿痕,让自己耻辱又让自己无限期待的誓言,其实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就把跟他的恩恩怨怨统统抹掉吧……抹掉多么希望他爱自己的愿望,抹掉自己多么痛恨他无情谎言的刺痛,从此……永远不要见面!
当真正的自己终于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竟然象见到恶心东西似的躲开视线!我是那么不堪入目吗?还是你彻底厌恶了?你怕对那天的玩笑话负责吗?告诉我啊飞羽……你背对着我难道就是回答?——我会告诉你的,我绝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我会记住的——记住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
感受到乌鸦怨恨的目光与心声,飞羽打破了沉默,他冷冷的说道:
“我有婚约了!是和羽姬的。”
乌鸦沉默着,他望着镜中美丽的脸涌上了悲哀,突然对这样的自己痛恨起来。
——太软弱了!太难看了!就像是被抛弃的宠物一样!……因为主人厌倦了……
愤怒在乌鸦的身上一点点凝聚,不知不觉的他把指节握得发白。这里——这个黑暗的、只有烛光照耀的宫里——有的只是冷酷与谎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甚至是面前的人,妖城里——最有尊严的城主,也是!
“这个地方,我住了四千年。以后,不会再来了!”
乌鸦平静的响应了飞羽,他从床边扯下一块幕布,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然后消失了。
象所有的力量都从身体里抽走了一样,飞羽失神的站在窗口。外面有很多人抬头望向这里,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们看见的只是表情僵冷的城主。
“那传说是真的……”飞羽自语道。
大殿外灯火通明,花园的水池里盛开着雪白的百合,而最爱它们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既然这样,不如把百合从花园里统统拔掉……”
对一个刚刚进来的侍女下了命令,飞羽迅速离开了窗口。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沾满血迹的被单,又加了一句:“把它扔掉,换上新的。我不喜欢肮脏的东西!”
侍女诚惶诚恐的答应着,赶紧收拾屋子。飞羽掉头就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一个可疑的人。
***
一千万年前,羽族分为黑羽和白羽两派。黑羽的首领是黑凤,他餋养了许多乌鸦,并且那些乌鸦的血具有邪恶的魔力,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所以他被称为“乌鸦邪神”。白羽的首领白凤则是飞羽的祖先,他和黑凤本是亲兄弟,但为了权力两人反目为仇。
决战中,黑凤死在了哥哥的手下,黑羽一派从此覆灭。
黑凤临死之前,发下毒誓——他的后人一定会找白凤的后人复仇。白凤搜遍了整个妖界,也没找到黑凤的独生女阿琴,黑凤生前餋养的那些乌鸦也随之销声匿迹……一直到死,白凤都未能对此安心。他嘱咐后人,如果发现黑凤的遗族,一定要斩草除根。
很久以来,黑凤的誓言都未兑现……大家也就渐渐的淡忘了……一千万年后,那件事成了传说,是羽族最高统领才知道的秘密。
几天来,飞羽总在发呆。他能对着满桌案的宗卷一整天,却一个字也不写,或者站在窗口定定的看着已变得光秃秃的水池,眼里流露出阴郁。
飞羽开始尝试一种叫做酒的液体,他把它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然后在烛光昏暗的桌案上放上好久,最后再一点点的饮掉。
看到那样的飞羽,孔雀悲哀着——逃避真实的内心,麻醉自己,可越是逃避越是令自己受到伤害……于是,孔雀说:如果这样下去你会离不开酒精这种东西的。
飞羽放下杯子沉默了良久。突然说出一句很孩子气的话来:你就让我任性一下吧!
孔雀什么话都不说了,他看着飞羽一杯杯的饮着那种血红色的液体,看着飞羽放松的将整个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脸上浮出虚幻的表情。孔雀开始觉得酒真是一种好东西,它也蛮适合自己的。
飞羽习惯每天在窗边眺望光秃秃的水池,他在很久以前命人将水池里的百合花拔掉了,又不许在里面种任何的花。他每天都冷冰冰的注视着那里好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期待着什么,却没人敢说出口。
酒精那种东西他已经不碰了,在银狐不满的指责他失去城主威严的那天后,他就放弃了那种麻醉剂,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看到两个蒙着黑纱的人走到水池边,飞羽微微皱起了眉毛。明明禁止任何人在水池边逗留的,是谁那样大胆呢?
正要喝令侍卫将那两个大胆的狂徒抓起来时,其中的一个人突然回过头向窗口看过来。闪闪发亮透出寒意的眸子,漾着月光湖湖水的幽蓝和冷冽。飞羽呆在了那里,忘了要叫侍卫的事。
抬起一只手揭开面上的薄纱,飞羽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漆黑的弯眉,大而圆的眼睛,略显倔强的嘴唇,“乌鸦……”飞羽轻轻的唤了一声,眼神温柔起来。
乌鸦露出他那口引以为傲的雪白牙齿,对着飞羽笑起来。飞羽心绪复杂的看着乌鸦,乌鸦也看着他。这时另一个人挡在了乌鸦的面前,他轻而淡的瞟了飞羽一眼,然后拉着乌鸦就走。
象想到了什么,飞羽皱紧眉头,脸上跃上了浓重的阴郁。
“为什么要我回到这里来?”乌鸦说。
他身边的男子淡淡的笑笑,没有做出回答。
“为什么要我对他笑?你知道的——我讨厌他!”
“可你不是做的很好吗?我还担心你会假戏真做呢?”男子讽刺道,他恶意的口气令乌鸦恼火起来,转身就走。
“不做了吗?”男子冰冷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在乌鸦身后响起,让乌鸦停下了脚步。
“如果真的恨他——就证明给我看好了!”
“哥哥你……不相信我吗?”乌鸦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回过头看着男子,露出孩子般依赖的表情。
“我当然相信你!”
绽开危险气息的微笑,男子慢慢走近乌鸦。托住乌鸦尖尖的下颏,他说道:“乌鸦是我唯一的亲人嘛!”
威胁似的口气,迷人的笑容……乌鸦半叹息的想,难怪孔雀被哥哥骗得那么惨,花恋和织雨肯为他去死,原来一个冷酷而温柔的人是这样难应付啊……
在失魂落魄的离开妖城的那天,乌鸦遇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奇异气息的男子……长长的头发,象翠绿的水草在风中飘摇……深幽不可捉摸的眸子晃动着温柔眼神……一种熟悉的气息,令乌鸦不可遏抑的对他产生了亲切感。
“我是白燕,你唯一的亲人。”男子对乌鸦说,然后他帅气的眯起眼睛笑了。
“哥哥?”乌鸦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他惊慌失措的盯着男子看,好象那根本不是真的……
***
白燕对乌鸦讲了很多事,有关于祖先的诅咒的事,也有关于他自己的事。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吐露着那些乌鸦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好象那是一个可以轻描淡写过去的过去。
记忆中白燕是个少话的人,乌鸦记得他总喜欢独自呆着,有时也弹琴……当孔雀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们彼此对望着,眼里流露出甜蜜而危险的气息……每次率先把目光移开的总是白燕,然后孔雀就哀怨的低垂了头,喃喃的叫着白燕的名字,而白燕冷漠的装听不见。直到孔雀哭起来,白燕才慢慢的走过去,温柔的抱住他,说你怎么了,怎么象个女孩子?孔雀每次被说到这里就会害羞,他依在白燕的怀里,委屈的挂着满脸的泪水。一次,乌鸦看见白燕在孔雀的脸上亲了一下,还夸他真好看,结果孔雀红着脸逃跑了,白燕就对着他的背影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那时已经懂事得乌鸦认为他们之间只是在开玩笑,所以从没在意过。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爱情吧!
“在我退出原形的那一刻,飞来了许多的乌鸦……祖先对我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白凤的后人!——于是醒来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掩盖真实身份,进行复仇!”
白燕一边平静的抱着手臂,一边对乌鸦说。他的脸上泛出奇异的光彩,好象那让他无比的兴奋。
“是我唆使花恋出卖凤凰的,并看着她死在了孔雀的刀下……当时孔雀在我的怀里哭得象个泪人似的,我还真的有些后悔了呢……后来,织雨对我一见钟情,我就假装爱她,骗说要永远和她一起,她竟然轻信了。逃到人界后我就杀了织雨——我的秘密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死在我怀里的时候,织雨竟没有一点意识……她爱我,以为我也爱她!”
白燕的脸好漠然,害死两个无辜的女子象拈去花瓣一样轻松容易。几近五千年来,羽族死去了数以亿万计的妖精,现在的冥界和妖城仍在彼此仇视,一切竟全部因为白燕!——乌鸦不禁为白燕的恶毒而心寒。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甚至是孔雀……”乌鸦替孔雀——自己弓箭队里的老师不值着:一个心地如此纯净的朋友你也要害吗?你知道他为花恋的事有多难过吗?你知道他为凤凰的死有多内疚吗?你知道他即使被你骗了还是爱你,思念你吗?……你怎么能这样摧残一个爱你的朋友!
觉察到乌鸦强烈的不满与愤恨,白燕就冷笑一下。“你认为我是个没有心肠的家伙对不对!”白燕说。
“我很喜欢孔雀,但我绝不原谅他爱上花恋。”
白燕静静的看着乌鸦的眼睛,半嘲笑的说:“所以我不同情他。”
乌鸦读懂了白燕的意思——他在笑自己不也被抛弃了,所以没有资格对他指三划四。一股憾恨的感觉在乌鸦心中油然升起,眼睛也不觉湿润了。
“不要对飞羽再抱有幻想了!”白燕强悍而冷酷的声音刺穿了乌鸦的心房……
于是,乌鸦的梦,还没有做,就破碎了……
是啊,干脆放弃吧!乌鸦对自己说,然后就走到了白燕的身边。白燕满意的笑了,乌鸦觉得哥哥的笑容令自己很不舒服,令他恶心。
从那天起,乌鸦的生命就属于了白燕,他习惯哥哥的命令,开始觉得自己已不再重要了,他需要东西来填满空虚的灵魂,需要力量来左右自己,所以——不管是谁,不管他怀着怎样的企图,不管他要怎么利用自己,都不在乎了!乌鸦认为能被最后一个人需要是幸福的,他渐渐的喜欢起白燕,因为他的笑容很象飞羽——虚伪而温情,却令他无比安适。乌鸦开始在擦拭剑的时候期待将飞羽的躯体活生生切开,他要看到飞羽痛苦的表情,他要把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加倍的追回来,除此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
飞羽突然出现在正在说话的乌鸦和白燕的面前,他用微含怒意的眼睛盯着乌鸦。
“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飞羽轻蔑的口气没有激怒乌鸦,他平心静气的回了一句:“只是路过而已。”
飞羽冷笑了一声,更轻蔑的看着乌鸦。
“我想拿回我的布偶。”乌鸦接着说,飞羽怔了一下,冰冷的眼神开始有一点融化。
“是我送你的那个吗?”
“是啊,没有它睡时会有点孤单。”
听到这样的回答,飞羽嘴唇微微向上弯起,绽开一个笑容。
“我把它烧掉了。”飞羽笑着说,他看着乌鸦,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脆弱的情感来,比如说愤怒、难过、崩溃……等等,等等。
可乌鸦面无表情的回望他,好象在看一块毫无情趣的石头,然后从他没有生气的唇间轻轻的飘下一句话来:“是吗……”
苍白的脸多象月光的感觉啊,冰冷而迷人,散发着毒药般明丽的气息。弯弯的眉毛相对于那双锋利的眼睛太过柔和了,纯粹的、玻璃般透亮的眼神在黑色的眸子里晃动着,让人想起盛在水晶杯中的液体,一种叫做酒精的东西……飞羽觉得自己似乎有了醉的意思。
“我在西城外等你,带着你的剑。”乌鸦说着,把黑纱重新放下。
“让孔雀也来,我想他一定会喜欢我为他设计的小游戏的。”一旁的白燕恶意的笑着,眼里放射出一种近似于伤痛、诱惑,或者是嘲讽的目光,飞羽回答好的。
***
西城外,战争的痕迹还在——灰烬,烧焦的残尸,纷乱插在地上的羽箭、兵刃,一切又让乌鸦回到了那个无比恐惧而绝望的时刻,他向四周看去,最后把视线移回来,和飞羽深沉的眼睛对上了。
废墟中盛开的绿色玫瑰,有着死亡的霉味。飞羽和乌鸦彼此静默的相望,好象忘记了身边的战斗。
……
“你在想什么呢?”白燕冷笑着,剑刃顺着孔雀的剑刃,闪电般滑过去。伴着金属刺耳的一声滑响,血飞溅出来。孔雀的肩膀滑开一道深口,惨白的骨头露出来。
任昔日朋友的血顺着剑刃流下来,被风吹乱的绿色头发遮住了白燕的脸:“不想杀我吗?——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盯着孔雀混杂着痛苦和伤感的眼睛,白燕冷酷的笑着,他说:“是我要花恋接近你,也是我要她出卖凤凰的!”
“撒慌!你骗我!”孔雀惊恐的大叫,他无比绝望的看着白燕用手指抹去剑刃上的血。
“孔雀,你就是太天真了,所以才会被骗得那样惨!”
“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孔雀悲哀的声音无助得象风中飞旋的灰烬。
“朋友?我们从来就不是!”白燕以坚决的口气说,接着伸出手,手中便现出一只银筝。然后他向孔雀温柔且嘲讽的看了一眼。
“花恋不是你最心爱的人吗?她还不是背叛你?”
残酷的话和眼神把孔雀的心尽情揉碎着,他流下了眼泪。随着他流下的眼泪,怀中的鬼目符衣迎着风,无声无息的张开了……上面绣着无数只眼睛,有妩媚的、纯洁的,也有寂寞的、忧伤的、快乐的……每一只都栩栩如生。
孔雀极少使用他的绝技“鬼目符衣”,因为他不喜欢那种浓重的血腥味,但血腥的味道也常常令他迷醉得近似疯狂。每绣一只眼睛就杀掉一个人——孔雀拔下髻边的一根发丝,以极快的速度绣上了一只眼睛,那是一只残酷而温柔的眼睛——是白燕的眼睛,它和这里绿色的玫瑰多么相配啊,孔雀一边想着,一边任泪水打湿了他颤抖的手。
无视孔雀的绝望与杀气,白燕的指尖在筝弦上轻轻拨弄,让优美的音乐象泉水流淌出来,那是孔雀最爱的曲子,曲名叫“淡月钩眉”。
默念咒语,鬼目符衣上飞射出无数彩线,直指白燕。
白燕“铮”的扯断了琴弦,弦线飞旋着上升,在空中乱绞一阵,将所有的彩线绞成一团。巨大的火球从丝线和琴弦绞织的团中爆开,白燕和孔雀的衣裳和头发燃烧了起来。
火光中孔雀看见白燕从筝中抽出剑。他温柔的笑着,把剑搭在弓上,拉满弦对准了孔雀。而孔雀却放弃似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声刺耳的金属声撕破了天空,乌鸦看见白燕的身体被切开了,鲜红的血象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出手的人就是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飞羽。
乌鸦的尖叫声响彻着云霄——他看到白燕的身体倒在地上,他看到孔雀上前紧紧抱住了白燕,他看到火焰在他们两人的眼中熄灭,他看到泪水爬满了孔雀的脸颊……白燕说:“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对不对?”孔雀拼命的点着头,白燕又说:“你为什么总象个女孩子呢?男人是不流泪的。”他温柔的替孔雀擦去泪水,自己却流了更多的眼泪,他说:“我们一直象对别扭的恋人……”然后在孔雀的怀里,白燕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幽蓝的火不断的从乌鸦张开的手掌涌出,长发影子下的眼睛闪烁着两个亮点,愤怒与仇恨燃烧得象两团黑色的火焰……
“你是个卑鄙的小人!”乌鸦怒吼着,他将手中的短刀向飞羽的身体刺进去。
刀刃刺进了半寸时,乌鸦觉得手中一震,定睛一看,却见整只短刀寸寸断开、破碎了,而刺进去的那段则化成一股轻烟,伤口也在瞬间消失。
情形很明显——只要飞羽愿意,白燕和乌鸦立刻会死无葬身之地。
飞羽握住乌鸦的手,乌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嫌恶的要甩开他。飞羽用力把他拉向他,把他的手贴在脸上。
“你的手好凉,是因为害怕吗?”
飞羽说。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乌鸦的头发和脸,乌鸦则愤怒的盯着他。
“我好想你……”飞羽又说,然后他在乌鸦光洁的额头吻了一下。
“别用你肮脏的身体碰我!”乌鸦冷冷的说,可飞羽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把脸埋进乌鸦芳香的发丝里,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我好想你……飞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话,然后乌鸦就在他苦恼而温情的怀抱里迷失了所有的愤怒和怨恨。
***
白燕没有死,飞羽把他关进了“冰火牢”。乌鸦则被带回了那个他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乌鸦象个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觉得不舒服吗?”飞羽问,乌鸦没有回答,他走向窗边,向水池望去。
永远灯火通明的花园,永远盛开着百合花的水池,现在竟那么凄凉……熟悉的气味也在空气里消失了,“原来——事情就是无法回到从前了,对不对?”乌鸦说。
很久以来,那儿一直是乌鸦最喜欢的一道风景,他现在看着光秃秃的水池,心里不禁空荡荡的。
飞羽慢慢的走到乌鸦的身边,乌鸦突然抬眼看他。
“你打算让我原谅你吗?”乌鸦问。飞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对不对?”乌鸦又问,他冷冽的眸子里激发出锋利得如同刀片的目光。——纯粹的、叛逆的一把刀!飞羽曾经这样形容过乌鸦,那种感觉一直没变过,现在更是。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让所有在场的侍卫和侍女惊呆了。他们恐怖的看到他们的统治者狼狈的怔在原地,英俊的脸上印着醒目的手印,而那个动手的人正若无其事的站在他的对面。
从未受过这种不敬的飞羽果然发起怒来。弯弯曲曲的皮鞭升到空中。突然伸直,“啪”的一声落在乌鸦身上。
火辣辣的痛楚立即在全身蔓延开来,乌鸦被那种几近窒息的痛觉紧紧抓住了心脏,他张大了清秀的眼睛,骄傲的笑着。
看到乌鸦雪白的脖颈上血淋淋的鞭痕,飞羽立刻松开了皮鞭,他抱住乌鸦,然后疯狂亲吻他的伤口。他说对不起,你别离开我。
在飞羽的怀里,乌鸦想这么用力的抱我是想杀死我吗,刚刚他还一付要打死我的架势,可是现在又说对不起,我讨厌这个家伙,他根本就是个混蛋!
——他宠我是因为那只丑鸟的缘故!他处罚我是因为我闯镜室惊动了那个女人!他差点处死我是因为他认为我是个叛徒,因为我身上流着和哥哥一样的血!他说他有婚约了是因为我竟是男孩子!他烧掉我心爱的布偶,拔掉我最喜欢的百合花,现在又抱着我说不要离开!
乌鸦闭上了眼睛。飞羽吻他眼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哭了。冰冷的液体慢慢的在脸上爬着,然后心上细细的刺被那种潮湿的感觉冲掉了……
是我欠你的吗?乌鸦怨恨的想,这时世界突然黑暗了,他竟这样晕了过去。
***
白燕说,他和乌鸦的身上流着乌鸦的血,由此被打上了血诅咒的烙印——那是他和乌鸦无法摆脱的命运,他们注定要在仇恨里永生,要以爱人的痛苦为快乐。白燕说那些话的时候,乌鸦觉得哥哥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
因为体内流着乌鸦的血,流着黑暗的仇恨,所以我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了,我成了不死之身,却注定要以残害自己的心活下去。
那句话简直成了乌鸦的夜夜噩梦……
从梦中醒来,乌鸦看见窗边的花瓶里插着白色的百合,他曾经最心爱的布偶玩具“阿比”正抱在自己胸前。
“你好些了吗?”飞羽的声音温柔的问。乌鸦静静的躺着。就象一切都没发生过,一切又回到了那个冷傲的城主宠自己的时候一样。那时少年狂妄的乌鸦总和飞羽作对,飞羽有时会略施小惩,把乌鸦关进黑屋子里反省,第二天就把他放出来。虽然只是小小的惩罚,但乌鸦是最怕黑暗的,在黑暗里时他总会不由自主的流泪——这一点谁也不知道,飞羽也不知道……哭泣是无声的,每次醒来发觉自己睡在飞羽的屋子,怀里抱着布偶“阿比”,窗外飘来百合的清香,味道好得令自己想要对世界微笑。然后飞羽会突然打开门进来,问你好些了吗,而自己每次都会任性的发脾气,把东西乱丢,其中包括飞羽最喜欢的花瓶和书。是啊,一切就象以前一样,可是心情再也无法回去了。
“乌鸦……”飞羽坐在乌鸦的身后,他把脸轻轻的压在乌鸦的脸颊上。柔软的发丝就触着了乌鸦的睫毛,他转动一下黑眼睛,然后把目光定在飞羽环住自己的手臂上。
修长的有力的手臂……自己曾经梦想死在那里,可现在那却成了一座囚笼。
你还喜欢百合吗?飞羽问。乌鸦点点头。
喜欢阿比吗?飞羽又问。乌鸦又点了点头。
那……还喜欢我吗?
这次乌鸦先点点头,接着又摇头。
为什么?飞羽问。他摸着乌鸦的手指,确认那伤痕还在。
因为你是个混蛋!乌鸦慢慢的把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我耍赖非要你喜欢呢?
听到飞羽的话,乌鸦微微的笑了。飞羽吻一下他笑着的嘴角,说我要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