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得上是湖州至大酒楼的福满楼,今儿个照例是高朋满座,划拳敬酒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店小二满场飞奔上菜斟酒招呼客人。
“好多人哪!”
突如其来的甜美嗓音引了店小二的注意,他好奇地止住忙碌的步戊,回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说话的女子窈窕修长的身形里在一袭红色在裙里,乌黑柔细的发丝绾了个十分流行的高髻,上头簪着翠钿百步摇,细长的丹凤眼则勾着灿亮亮的笑意,看起来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可惜眼睛以下的面容让长长的面纱遮住,让人看不真切。
“是啊,因为今天贾老祖要来说书,许多人都早早来占位子。”店小二捧着满手酒菜,转到她身前笑道。
“那么便劳烦小二哥帮咱们腾张桌子。”
低沉的男音响起,店小二这才惊觉红衣少妇的小手正握在一个男人手中。
哎呀,可惜!怎么这么个妙龄女子竟会嫁给白发苍苍的老……店小二一下子瞠大了眼。他不老啊!甚至可以能长得挺俊的,怎么会年纪轻轻便是一头鹤发?
“小二哥?”
白发男子又唤了声,店小二才回过神来,急忙腾了张空桌让两人坐下,酒莱才上没多久,便听得一声拍案,接着四周密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名瘦小的老头子不知何时坐上了搭高的台子,手中惊木又是一拍,福满楼内立即安静下来。
“老朽贾老祖先向各位客倌问个安,再给各位说上一桩事。今儿个老朽一出门便遇上一位外地来的爷,白净面皮儿涂上了红扑扑的两个圈儿,说是教这满城荷花给醉倒了,宣誓老朽问,这荷花在湖州怎地开得特美?我说咱们湖州自古以荷花闻名天下,可这荷花在这一、两年开得出奇茂盛,您这是为什么?各位客倌听了,便是为了咱们的新皇帝哩,你问皇上爱荷吗?不,他也不顶爱,但是他的兄弟可爱极了!新皇登基未久,湖州城便沽水疏河,全是由于这贵人的一句话!您说怎么没听过哪位王爷爱荷?当然没听过,因为这位皇上的兄弟,不是王爷,而是‘妖灵皇子’!”
话声一落,红衣少妇突然颤了一下,杯中茶水溅出些许,白发男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你若不想听,咱们就走。”
“不打紧,我只是没料到我合成为说书人的题材。”她扬眉微笑,重新斟好茶水递给他。
“妖灵皇子名唤玄玉,是先皇第二子,生母是古贵人。这古贵人的来头不小,听说是从前五毒教主古鹰的妹子,闺名叫古梅,这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倒是这个玄玉啊,别的皇子出生是龙翔凤舞,偏偏他出生时可是阴风阵阵,有厉鬼号泣之声,吓得接生的稳婆差点晕了过去。先皇本来不信宫人所言,结果找来相士一批命盘,哎呀,不得了,可是亡国虐民、煞尽六亲的破败之命——”
贾老祖仍叨叨絮絮说着乡野传闻,玄玉却噙着一抹冷笑,微微地垂下眼。
大皇兄道鸿的保密工夫真是到家,到现在百姓仍然深信多年前的传言,没人晓得当年父皇下令格杀,却被偷渡出宫的并不是真正的妖灵皇子,而是她——皇后所生的长公主!
这一连串的谎言起因于后妃争宠。
皇后杨婉无子而王贵妃育有大皇子道鸿。后宫本已不平静,偏偏古梅入宫不久便有娠,而杨婉也在同时怀孕,王贵妃害怕若两人均产下皇子,自个儿的孩子便难以坐上太子之位,于是买通稳婆、相士,说出一套妖灵皇子的故事。但是没料到,杨婉却偷偷藏起新生皇子,没几日她分娩产下公主,为保住皇后之位,便将亲生女儿送入五毒教,而以古梅之子假作自己所出,取名道源。
从此,她便女扮男装,代替道源成为众人口中的妖灵皇子。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地过下去,没想到却遇上了他。
白发男子发觉玄玉温柔的凝视,嘴角扬起一抹笑,无悔的眸光将两人拉回初见的那一夜……
黄昏的夕阳斜斜没人重重青山背后,尚遗留在人间的金黄徐晖,透过密生竹叶,洒落在竹林内的一座坟堆上头。
墓碑前置着三牲素果,墓碑上则刻着“恩师柳朝贤之墓徒弟江寒谨立”的字。略为斑驳的字迹显示墓中人过世已有一段时日,整理整齐的冢则明白昭示墓中人仍为人所深深怀念。
而惦念他的人,此刻正跪在墓前,手捻二炷清香,喃喃祝寿。
这人身着黑衫,左脸上也覆着半片黑纱,看来诡异万分。但无人可以否认的,这人的长相很美。
略斜的凤眼黑白分明,冰冷偏又风情万种,粉嫩的薄唇扬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赛雪玉肤凝着光华,在半片黑纱的映衬下美得魅惑人心。
不过这种美却令人感到不舒服。这人美得太过虚幻,也美得太过邪魅,通常人们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柳叔,玄玉又来探望你了。今年玄玉很乖,没让人发现我是女儿身,也没让人看见我的真面目,还把五毒教管理得好好的。江湖人现在听到我玄玉的名字,都会吓得发抖呢!古鹰逻说他今年病若好不了,就要把教主的位子传给我。虽然我并不想当教主,可是你放心,玄玉记得柳叔说过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柳叔失望的。”
山风再度卷起,翠杉飘动,玄玉将香插进土里,身形略微一动,整个人忽然立起,阴森邪魅的气息顷刻间盘据了坟堆周围,手中绸扇‘刷’地展了开来,朗声而出的口气却是淡漠,“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师父的忌日,我身为徒儿,怎么可能不到呢?”江寒弯身,在竹篮里抽出三拄香点燃,也跪下祭拜。
玄玉在一旁开始焚烧冥纸。
江寒上完香,习惯性地凝望着玄玉浸在袅袅香烟中的绝尘美颜。
每回见到她,他总是有股冲动想上前揭开她脸上的半片黑纱,看看光凭右脸便能教宫中嫔妃皆失色的玄玉,究竟美到何种程度。但是他永远只是想想而已,花花世界他还没享受够呢,怎么能先惨死于某种不知名的毒物下?!
玄玉美则美矣,但那份邪总教人心惊胆战。
收回打量的目光,江寒拿起一叠纸,蹭到她身边,“公主殿下这回打算在湖州待多久?”
玄玉眼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怒气,“不要叫我公主!”
“微臣遵命。”江寒不甚诚心地颔首。
微臣?他称什么微臣?当她是傻子,不知道他的其实身分吗?
她白了他一眼,才道:“你又想劝我回京?”
“道源封太子的事大概不会有变动了,你若再不回京,过了今年,恐怕以后都得戴着这黑纱过日!”
他边说边顺手将冥纸卷成长筒形,有意无意地挑了下她的面纱,玄玉侧身一斜躲闪。“别动手动脚的!”
她秀眉微蹙,认真地思虑起自己的将来。
当今皇上共有五个儿子,自玄玉有记忆起,朝中太子之位的争夺战,便不曾停歇过,特别是这几年,诸皇子陆续参与政事,让这场战争更加激烈。
原本大臣们最看好的是王贵妃所生的大皇子道鸿,因为他聪明好学向来最得皇上的欢心,谁晓得他愈大竟愈发懒散起来。王贵妃因病亡故后,他甚至避居他方,彻底远离太子的争夺战。
代而起的是二皇子道源。
道源沉稳内敛,索有贤名,加上生母是皇后,身分尊荣,本来封太子当是无庸置疑之事,但不知为何皇上一直不喜欢他,反而对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疼宠有加,所以封皇储的事才会一直被搁置着。
现在道源封太子之日既不远,想来朝中异己已经铲除得差不多了。难怪这几日前来行刺她的杀手突然多了起来,看来道源是怕极了会有人发现十七年前被下旨掐杀的妖邪其实正好端端地待在宫中,而她这个天下人们恨的五毒教总执法,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西贝货。
她端起酒杯,将酒汁拨向将熄的火堆,火光闪了一下。“他想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寒替她将祭品收入竹篮里,知道她还是无意返京,“你甘心一辈子都这么过?”
她当然不甘心,但是她的身世秘密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其中包括她那狠心的亲姐——那个柳叔至死都惦念不忘的女人。
玄玉盯着快要熄灭的火堆,眸光闲沉,“我不能违背柳叔的遗愿。”
当年送玄玉出官的便是身为禁军统领的柳朝贤。
他明知事情真相,却仍违背良心行事,只因为下命是杨婉。他对玄玉的种种作为,也皆导因于杨婉,甚至最后他为了杨婉壮年而逝,仍是无悔。
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狠。
江寒瞪向斑驳的墓碑,心中暴气不平,却不敢骂出半句污言秽语。“你有这个诚心,那女人还未必信你!”
“错,她信我。”玄玉挥开翠色绸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要我回东北接古鹰位子。”
将来道源登基为帝,若是孝顺便罢,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连杨婉一起除去,还得顾虑着她统领天下第一邪教的女儿。
江寒嚷起眉头,“你要听从她?”
成为五毒教教主,等于宣告她这一生都换不回女装,永远会被人识为该死的妖邪。
玄玉沉吟不语。
江寒怒气更炽,“玄玉,你今年十六了,京里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没嫁人的,也都有婚约了!难道你要这么一年拖过一年,拖到那女人咽气了,才算完成师父的遗愿?才可以脱下这一身碍眼的黑衫?”
她也想摘下面纱换回女装,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出阁,嫁给心爱的人。但是……
玄玉摇着绸扇,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翻涌的思睹,“其实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就没什么了。”
她没给江寒答话的机会,话声才落,身形一闪,转瞬间已飘远了。
飞奔在林间,玄玉几乎足不点地,连落叶都来不及沾在她身上,唯有东方渐升的明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出了竹林,来到湖边。
玉足突然在湖边立定,玄玉瞪着水面上的倒影,好半晌过后,才深吸口气,“啐!我才不哭呢!有啥好哭的?”
她一转身,正要回去暂居的竹屋,脚下突然一绊,幸亏她应变迅速,立刻回覆平衡,才没跌个狗吃屎,但,一张美颜已羞恼得红透了。
她粗鲁地踢了踢地上的人。
“喂!你躺在这里干嘛?吃饱没事干,想害人跌倒啊?”
半天等不到回应,玄玉好奇地蹲下身子,“真的动也不动的,死了吗?”
突然,他呛咳一声,一柄长剑朝玄玉的面门击来。玄玉骇了一跳,反射性地挥了开舌,那人经此一震,勉强撑起的身子又跌回地面,痛得他呻吟出声。
“痛死你活该!谁教你打我!”玄玉啐了一口,拉起他的手腕诊起脉来,喃喃自语道:“还真的中了焚魂炙魄针,若是谷石他们下的手,怎么会让你闯到这里来?”
她每年来湖州扫墓赏荷,都居于此处,是以这附近布下了五行八卦的阵式,加上五毒教湖州分舵就在左近,没道理此人中了五毒教的焚魂炙魄针,还能闯到此处。
玄玉疑惑地拧起眉,不经意地低下头,忽然心头震了一下。
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嘛。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线条刚劲,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虽然浑身是血,却仍然英气逼人。
玄玉一时兴起,撕下衣角,拿到湖水中濡湿,再轻轻拭净他的脸庞。
冰凉的湖水洗净他的脸,也洗去了意识中的燥热,狄霄缓缓地睁开眼,不由得震慑住了。
世上居然会有男子俊美如斯,芙蓉般的面容黑纱半掩,美丽与阴邪同时汇集,圣洁与魔魅同时并存,他该是狐,该是仙,不该是人间所有,更不该是男儿身。
“你是个姑娘?”他怔问,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玄玉一愕,突然笑了,“敢将本人人称‘姑娘’的,你是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狄霄似乎被她锣铁相击的奇特嗓音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在下狄霄。”
狄霄?!
玄玉闻言脸色微变,目光落在他身边泛着刺眼银光的锋利宝剑——辟邪剑。
他其是狄霄!
江湖上传言狄霄的家人在二十年前全死在五毒教手中,只有他一人逃出,而后为赛华佗元傲风所救,从此他忠心耿耿让持元傲风,即使成名之后,亦不改他护卫本分,而对于五毒教,他则是恨之入骨,据说他曾誓言诛尽天下五毒教徒,此人留不得!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玉手覆上他的天灵盖,“我叫玄玉,很高兴认识你,可惜,这么快就要跟你道别了,祝你一路顺风了。”
他居然是玄玉!
以阴狠闻名江湖的五毒教总执法当然不会是女儿身,可是他竟然会因为玄玉的美貌,而失了防卫,轻易被他制住要害!
狄霄半是恼恨自己,半是痛恨地瞪着玄玉。
玄玉不以为意地迎视他不甘心的目光,绽出一朵邪美无双的笑颜,“想杀我?下辈子吧。”
内劲正要送出,忽然远方传来角螺声,玄玉一笑,玉手又收了回来,“我的手下来了,我把你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我一向不喜欢让他们太高兴,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狄霄没有回答,只是瞧大盛怒的双眼。江湖人说玄玉是五毒教中行事最晦涩毒辣的人,才能年纪轻轻便坐稳五毒教总执法的位子,可恨他身负重伤,不能手刃玄玉,替武林除害,为亲人报仇。
“这么吧,我就多留你一会儿好了。”玄玉站起身来,知道来人已到树林中。“你们就待在那儿,别过来了。”
“是。”粗豪的男声响自林间,“湖州分舵主谷石,率副舵主卢三并麾下堂主特来向大人请安。
“免了!今年湖州的荷花开得好,我才多盘桓了几口,可不是要你们日日来打扰我的游兴!”
“大人,属下是有要事禀奏!”谷石恭敬的道。
“说吧!”
谷石叨叨絮絮地说起早些时辰的一场行动,玄玉站碍脚酸,于是曲腿坐到狄霄身边,半眯着眼听谷石说话。只见狄霄的眉头愈拧愈紧,服中的怒火愈烧愈炽,玄玉感觉到他高张的怒意,托着凝腮,斜眼观他,“你也想说话是不是?”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绿色菜丸塞进狄霄嘴里。
狄霄只觉一股清香由喉头滚落腹中,不一会儿已能发出低哑的声音,“妖邪!不许你伤少爷!”
林中的谷石似乎愣了-下,“大人,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啊,你继续说吧!”玄玉笑了笑,俯身看着狄霄,压低了音量,“我玄玉这辈子最恨有人叫我妖邪!”
“现下千疾医书等于是囊中之物,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属下率众兄弟一道前去,谅那霍草儿不敢不交出医书!”林中的谷石说道。
玄玉眼中闪过残忍的邪气,“元傲风和霍草儿呢?”
“中了金线蛇毒,藏匿在河边草丛中,一时寻他们不着。”
“金线蛇毒?那也不必寻他们了,反正世上能解此毒肯不超过三人。谷石,你这件事办得很好,不过——”她看着狄霄痛苦地闭起眼睛,嘴角阴邪的笑容未褪,声色却忽然转厉,“你们是哪只眼哪只耳听到我想要千疾医书了?”
“属下只是……只是猜想……”谷石立刻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和手下一同跪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猜想我脸上的毒疮,千疾医书上定载有治法!”玄玉怒声替他接完。
“属下正是……正是……”
“闭嘴!我想要医书,自己不会下手吗?要你们多事!”
玄玉翻了翻白眼。
她一直被当成男孩抚养,直至七岁那年,古席突然觉得她的长相过于矫美,不似男子该有,派人用毒药毁了她的容貌。
幸好她机智,只伤及左脸,后来学会了用药解毒,便自己悄悄治好了。但为了避免麻烦,此后她极少见人,非见不可时,便将左脸化装回脓疮恶瘤满布的恐怖模样,再覆上黑纱。心情好些时,便把黑纱拿下来吓人,所以谷石等人只道她左脸无可救药,才会兴起千疾医书的念头,算来也是为她好。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聂兵呢?
“在林外候着。”
“把他撵走,今后不许你们同地打交道!他今日能背叛歧贫门,引你们杀他师侄霍草儿,他日便也能背叛我们五毒教!”忽然想起那日聂兵曾找上门啰嗦,教自己用蚀心粉给打发了,怎么今日仍活在世上害人?玄玉眉头皱起,问道:“聂兵不是已经中了蚀心粉?”
“听说是让赛华佗元傲风救活了。”谷石恭谨地禀报。“元傲风和霍草儿凑了一道,想必千疾图书早读熟了。”
“嗯。”号称无药可救的蚀心粉教元傲风解开了。玄玉并不要,好多午的,她便已研发出解药了,蚀心粉并不真的无可救孽。“都起来!”玄玉挥挥手,不打算责罚妄动的手下。
“谢玄玉大人。”林中悉悉卒卒传来众人起身的声音。
忽然副舵主卢三建议道:“大人,元傲风和霍草儿放了不打紧,狄霄杀我弟兄无数,却是非死不可。现下他受了伤,正是除去他的大好良机。”
玄玉噙着一抹邪笑,看回再度睁开眼睛的狄霄,“怎么办?他们要你死呢!”
狄霄别开眼,没有答腔。
玄玉看着狄霄惨白的脸庞,月光下仍不掩他美男子的气概,犹然英气勃然,她忽然心生不平。
元傲风究竟是哪点好?他不过是七岁时突发善心,施舍了狄霄一碗饭,便换得狄霄一生忠心的服侍?而她解毒救活的人也不算少,却个个都把她当妖邪看,五毒教里的人怕她,五毒教外的人想杀她,到底是她做人失败,还是她根本就救错人?
“可我不想你死了。”水亮晶眸凝起奇特的光彩。她倒要看看江湖传言有恩必报的狄霄会怎么对待她这个救他活命的妖邪!“随你们去吧!不过狄霄武功不弱吃了亏,可得自个儿撑着,则妄想我会插手!”她打算将狄霄留在身边养伤,谷石等人自然是占不了他受伤的便宜。至于狄霄伤好之后,谷石他们要对付他当然会吃力了些,所以她才丢下这句话。
“属下遵命!”
“没事走吧。”玄玉懒懒地吩咐。
“属下告辞!”
不一会儿,树林间便只剩风打枝叶的声响。
“总算都走了,累死人了!哦,对了,还有一个!”玄玉看向狄霄,似笑非笑地摇着绸扇,“元傲风死了,你对他的恩也算报完了,我若救了你,以后你就乖乖地跟着我,听我号令,你说好不好?”
狄霄啐了一口,不屑地道:“我宁可死!”
“世人都想活,怎么就你想求死?”玄玉阖起扇子,突然打了狄霄两处穴道,“舒服多了吧,现下还想死吗?”
狄霄微一运劲,果真发觉体内气血顺畅许多。虽然仍不能使用内力,但四肢已能活动。他明白玄玉是真的能救他,但是他行事向来古怪邪气,若是真的欠他恩情,只怕这辈子恩仇再也难以撇清。
狄霄冷冷地瞟了玄玉一眼,站起身。
玄玉依然坐在地上,动也没动。反正她只是暂时压下他身上的毒性,没让他服下解药前,他是走不出这片树林。
忽然,狄霄猛一转身,跃入湖里。
“喂!你干嘛?”玄玉吓了一跳,立刻扯下系在颈闲一只铜铁所铸的东西,也跟着跳入湖中。
不料,甫入湖中,便见辟邪剑破水刺来,玄玉身形一闪,左掌劈向狄霄手腕,他右手一翻,横挥过去,忽然怔愣住了。
他原想引玄玉入湖,拼着一命除去这个妖邪,没想到却引来了湖中仙子。
胸口突然一阵绞痛令他几乎握不住辟邪剑,白眼一翻,便要晕厥,忽见仙子朝他游来,柔软身躯紧紧抱住了他。
“哗啦”一声,玄玉抱着狄霄破水而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他拖回岸边。
“喂!你有病啊?没事玩什么自杀?”她的声音虽然怒气腾腾,却是出奇的好听。
狄霄虚弱地半睁开眼,“原来湖中真有仙子……”他眼睛一闭,陷入昏迷中。
“仙子?”玄玉不解的看着他,“不管了,我替你去捡辟邪剑,你先在这儿睡一会儿。”
她回到湖边,正要下水,忽然看见自己的倒影。没了黑纱和为掩人耳目的脓疮恶瘤,月光下的她美得宛如出水芙蓉。
“仙子?”她伸手摸了模自己的脸蛋,忍不住笑了,“狄霄,我一定要救活你。我要看看到最后,你是把我当成仙子还是妖邪?”
仿佛走了许多许多的路,通过无数似梦似真的迷离幻境,狄霄疲惫万分只想沉睡。
却每每在欲倒个时,发觉眼前出现一个女子,独立水中,幽然叹息。
每次他才想看清她,她便隐身烟雾中,他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容颜,只知道她极美,也极邪,似水中仙子,更似狐仙幻化人形。
忽然,女子渐渐地凝聚成实体,狄霄想也不想,立即伸手拉住她,刚觉得似乎握住了一团柔软棉絮,恼怒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喂!药被你弄倒了啦!”不是虚幻之人!
狄霄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床畔坐着一名红衫姑娘,她脸上戴青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对晶亮眸子,看来约莫十六、七岁。
她秀眉微蹙,不悦的盯着他,“还不放手?”
狄霄回过神来,慌忙放开手,“姑娘恕罪。”
“得了,幸亏我多煎了一碗药。”玄玉放下碗,抽出手绢随意擦了擦身上的药渍,才将狄霄扶起,重新倒了碗药塞进他手里,“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
狄霄接过碗,正想将药送迸口里,不料手才抬起,便牵动伤口,不由得颤了一下,玄玉见状连忙出手稳住碗,“喂!小心点!”
“抱歉。”狄霄狼狈地低语。
“还是我喂你算了,省得待会儿我又得煎药。”玄玉不甘愿地拿回碗。
“多谢姑娘。”
“你除了道歉跟道谢,不会说点别的吗?”玄玉白了他一眼,用调羹舀起一匙药汁,细细吹凉,才喂进他嘴里。
狄霄被她一骂,怔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赤裸着胸膛,身上数处外伤都已包扎好了,不禁微觉赧然。“是姑娘救了在下?”
“废话!你有看到这屋里有别人吗?”玄玉口气虽冲,喂药的动作仍十分轻柔。
狄霄向来不擅与人交际,见她语气不佳,一时竟答不上话来,迟疑了许久才问道:“我出了什么事?”
玄玉停下喂药的动作,惊讶地看着他,“你不如道你出了什么事?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
狄霄被她问得怔愣住了,仔细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慌,额头不由得冒出涔涔冷汗。
“怎么会呢?”玄玉将碗放到桌子上,回身执起他的手替他把脉,“照理说焚魂炙魄针的毒性应该不会导致失忆才是……”
她的嗓音柔美而圆润,有种令人放心的感觉。狄霄竟奇异地略微定了下心,“我中了毒?”
“嗯。”玄玉仍在思考。
“你会解吗?”
“你以为我现在在干嘛?”她又瞪了他一眼。抄起置于他身侧的辟邪剑,“认不认得这把剑?”
狄霄接过沉重古朴的辟邪剑.觉得相当熟悉,“我见过——”
“这是你们狄家的传家之宝,你当然见过!”玄玉不耐烦地道,“你叫狄霄,记不记得?”
他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那么元傲风?霍草儿?五毒教?”玄玉频频追问,狄霄仍是摇头。
发现问不出结果,她嘴角一撇淡淡的说,“漫天恩仇,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好命。”
狄霄不明白她为何突出此言,疑惑地问道:“我有何漫天恩仇?”
“你……”玄玉正想开口,突然又想到狄霄对五毒教恨之入骨,教内不少高手皆伤在他手下,偏偏教内这几年忙若干预朝政,腾不出空来对付他。现在他既然已经忘了与五毒教的恩怨,她又何必多事提起。
“忘了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耍。”她起身至桌前拿回碗,继续喂地喝药。
狄霄也不追问,静默了会儿,又问:“我与姑娘是旧识?”
旧识?
称不上认识,不过他想要她的命已经想了好几年了。
她邪邪一笑,“神交己久。”
“敢问姑娘芳名?”
她叫什么?
玄玉沉默了。她来不及有“姓”,便被逐出宫,来不及有“名”,便被迫玫换男装。世人只认得男装的她,名唤“玄玉”,现下狄霄眼中女装的她,无人识得,也无人知道她是何姓名,就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狄霄见她眼神突然凄楚起来,心头竟也跟着难受,“姑娘?”
“我叫‘玉儿’。”玄玉忽然道,“就叫我玉儿。”
“玉儿。”狄霄唤了一声。
玄玉笑了,笑靥灿美如花,可惜全罩在面纱底下,狄霄只看到她的眼角勾着一抹迷蒙的笑意。
一阵风吹来,叮叮当当风铃声响起,狄霄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窗上挂满了各式风铃,随风摇摆,碰撞出一连串清脆音阶。西斜的夕阳透过竹窗映在玄玉身上,红衫浸在暮色中,仿佛一抹虚幻……
狄霄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她好久好久,也失去了她好久好久。
咬着牙,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