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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南安寺(下) 第十章 作者:冷音
    端阳初过,仲夏的午后更显得闷热,便连拂面的清风都带着让人烦躁的阵阵热意。

    本就纠结着杂绪的心头因而更添了一丝火气。

    出了酒楼,将毫无所获的一纸情报震为齑粉,东方煜沿着湖畔树荫缓缓前行,神情间却见不着一丝平时应有的从容与潇洒。

    眉间始终微蹙着,俊朗面容之上更带着几分憔悴。沉沉忧切于眸底纠结缠绕着,让这自来风流倜傥的男子添上了一抹浓浓的忧郁气息。

    他自来注重仪表,此刻却连胡渣也没刮,就这么近乎颓唐地缓缓前进着。暖热熏风吹散了手中残留着的屑粉,却散不了心头积陈的郁郁。

    也已经……一个月了。

    列……

    暗含着某种难明的情绪,微张双唇化出无声的一唤,对着那已一个月见不着分毫踪迹的青年。

    这一个月来,他强忍下内心繁乱错杂的情绪,用尽各种方法试图探得青年的踪迹。可结果,却仿佛像是在惩罚他当时的怔然迟疑般毫无所获。便是偶尔得着了一点消息,也总是晚上一步,让那青年再一次离他远去。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直至今日,他都依然清晰记得青年道出如此话语时的情景,而在忆及之时,于心中挑勾起阵阵痛楚。

    神情间几分自嘲涌起,而旋即化为了一抹过深的苦涩。

    说来也可笑……一个劲儿凑合李列和桑净的是他,可直到青年挣开了怀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列喜欢桑净”的这个事实。

    而在理解过来的同时,痛彻心扉。

    ――一直以来,李列对他的态度总是特别的。

    不论初识之时,还是重逢之后。真正理解李列的人是他,真正能让李列敞开心房的人也是他。唯有在他面前,列会展现一直隐藏的一切,对着撒娇、对着他生气闹别扭――甚至是表现出内心一直压抑着的难受凄楚。

    所以,他虽总半调侃地撮合着列和桑净,心底却从未真正想过这点。

    想过……李列是真心喜欢着桑净,甚至到了会为她而神伤、为她而不惜推开自己的地步。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列而言是最为特别的存在,可便在青年使力推开他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这样破碎殆尽了。

    明明是他大力撮合两人的,可到头来,真正受了打击的,却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会那么呆愣原地,眼睁睁看着青年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待到回神时,早已遍寻不到青年的身影。

    回想至此,唇角已是隐带无奈的苦笑牵起,而带着太多太深的交杂。

    东方煜一个探手,由怀中取出了一个绣工相当平凡的香囊。

    足下脚步未停,可凝视着香囊的双眸,却已带上了某种过深的苦涩。

    这是那天……李列离开湘南剑门后,迟来的少女托他转交的物事。

    那天,慌乱焦急地于衡阳城内的一番查找后,忧心青年情况的他终于下令动用了碧风楼的情报网全力留意,并到剑门同桑建允辞了别。而就在他离开剑门前,多日未间的桑净带这泪拦住了他,托他将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转交给李列。

    若在平时,这样仿如戏曲般教人断肠的苦恋定会让他十分感动。可实际面对之时,他虽婉言安慰少女并将香囊收了下,心底,却之时更觉苦涩自嘲。

    初始还只是复杂莫名的情绪……可经过一个月的沉淀思量后,答案依然呼之欲出。

    尽管他几乎无法面对,可胸口翻腾交错着的情绪,却都在在证明着那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之所以总在那两人相处时感到烦躁窒闷,是因为嫉妒;之所以总关切着青年的一切,是因为他……对李列……

    持着香囊的掌收握成拳,一瞬间几有些想发力将之化为毁坏――却终究还是松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了怀中。

    尽管嫉妒着……他也无法背叛青年所给予的信任。

    而这一切,便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吧?

    若非他半开玩笑地撮合两人,或许便不至于明白这些,而在明白过来的同时,心碎神伤。

    可尽管心碎、尽管神伤,心下最最惦念着的,却始终还是青年的一切。

    湘南剑门又如何?擎云山庄又如何?若桑建允只为了这等理由排拒李列,若一切真无法挽回……那么,只要让列加入碧风楼,以碧风楼的势力,怕也不由得桑建允说不。

    尽管这是他原先一直刻意避免着的。可他早决定了要在青年需要时支持着、守护着他。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在意犹豫的?

    只要李列一切安好,他,怎么样都――

    心下正自思量间,位于湖畔的宅子却已入眼。瞧着便在前方不远处的建筑,一阵犹豫后,终究还是一个前行、推门入屋。

    总这样在外晃荡着也不是办法。若碧风楼方面真有什么消息,在这待着的话,也能早一步得到通知……

    思绪至此而断――在察觉了屋内厅中不应存在着的,过于熟悉的气息之时。

    东方煜先是一怔,而旋即飞也似地推门直冲进了屋――只见那一个月来朝思暮想的身影正伏趴于案上小睡着。身前,还搁了桌不知打哪儿来的,连动都没动过的菜肴。

    此情、此景,教瞧着的东方煜当场便是一呆。

    “列……”

    喃喃低唤间,安心、喜悦、激动、困惑……诸般情绪杂然上涌,让他几乎想就这么冲上前去,将那青年的身子紧紧锁入怀中――可,最终化作的,却只是满心的深切爱怜。

    望着案上伏趴着的青年,浓浓宠溺于眸底浮现,他温柔一笑,悄声上前拉开了椅子,而就这么于青年身旁暂坐了下。

    然后,近乎怔然地,痴望着青年稍显疲惫的睡颜。

    他……是在等他吧?

    案上的菜肴虽已凉,却仍透着几分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于脑海中勾画着青年备好菜肴后歇坐候着的情景,东方煜心下怜意更盛,而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地、抬手轻抚上青年颊侧――

    却又在触上的前一刻,抽回了手。

    在察觉了一切、明白了心底的蠢动究竟代表些什么的此刻,他,没办法容许自己……带着那样肮脏的心态去碰触这个全心信赖着自己的――

    “柳……兄……?”中断了思绪的,是熟悉的低幽音色。

    似乎是受了惊动吧?本自沉睡着的青年睁开了仍有些惺松的双眸望向友人……睡眼朦胧的模样让东方煜更觉不舍,一个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

    “抱歉,扰着你了……想睡的话到房里吧?在这儿睡,身子也……”

    “没关系,我只是在等你而已……”

    有些迷蒙地,唇角轻笑浅勾,却又在瞧见案上已凉的菜肴时,一声轻叹。

    “你还没用过午膳吧?”

    “咦?是……”

    “菜凉了,我去重新弄过一遍。”

    轻轻一句罢,青年睁着仍旧迷蒙的双眼起身便欲往厨房的方向行去――如此情景让还没能理解他的话意的东方煜呆了一呆,本能地伸手拉住了他:

    “别――”

    “……你不饿么?”

    “那怎么样都无所谓……好不容易才见着了,我――”

    话到一半便噎着了,因为那瞬间涌生于心的,超越常度的情感。

    便是有千言万语待诉,可望着眼前的青年,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漫上心头,他半是无措半是怔然地凝视着对方,张着的双唇却怎么也无法接续原先的话语。

    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若在先前,心无芥蒂的他,定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可现在的他,无法。

    若无自觉时便罢……现下他既已察觉了自个儿的情感,便再无可能以平常心大大方方地说出那种话。

    因为他怕。

    怕自己……会一时情迷下,一不小心便表露出了心底那违常的情愫。

    先不说他连自个儿的想法都没能厘清。若真让列察觉了什么,只怕两人间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情谊,会就那么――

    一思及此,再多的思念再多的话语也只能强自忍了下。他依旧张着唇,却半晌也没能接上一个字。

    东方煜呆着,正给他紧紧拉着手的白冽予却没呆。虽不知他因何怔然若此,可青年还是趁友人呆愣的空档细细检视了眼前睽违近月的俊朗容颜。

    那消瘦了几分的面颊、修饰的仪容,让人一瞧便能想见他这一个月来的劳苦与伤神。

    见面前,白冽予本还担心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可此刻一见,担心什么的,便全化做了满满的自责与不舍。

    而终是一个抬手,带着些许犹疑地,轻触上友人略显憔悴的容颜。

    “列……?”

    贴覆上颊侧的寒凉触感令本自呆愣着的东方煜回过了神、有些讶异的一声轻唤。可青年却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轻触着友人过于粗糙的面颊。

    些许刺痛的感觉自掌心传来,而仿佛象征着什么般,于心底激起阵阵痛楚。

    明明是早就预期了的结果,可真正面对之时,胸口的难受,却远远超出了想象……

    按下了翻腾不已的心绪,抽回了手,青年一声叹息。

    “你不饿吗?”

    便有万般歉疚在心,可脱口的,却仍只是这样不慢不紧的一句。

    如此话语令听着的东方煜微微一愣――他到现在还没能理解过来,自不明白青年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但还是老实答了过:

    “是有些饿,可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你,我实在不想――”

    “……那么,同我把桌上的菜热一下吧?”

    顿了顿,“或者,柳兄以为‘君子远庖厨’,不愿相陪?”

    “自、自然不会了。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咦?”

    才刚胡乱应了过,便因注意到什么而呆了一呆。

    回想着青年方才的话语,东方煜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眼前仍给自个儿抓着的青年……某个认知因而浮现。他吃惊地瞪大了眼。

    “这、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你似乎十分讶异。”

    “因为我头一遭见着你……”

    响应的话语在明白了什么之时,戛然而止。

    ――也就是说,列是特地为他煮了一桌菜,而且就这么一直等着他回来么?

    虽仍只是个推测,可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思及至此,东方煜心下大喜,犹豫恐惧什么地瞬间全给抛在脑后,他想也不想,一个揽臂便将青年紧紧拥入了怀――

    “啊!”

    寒凉躯体方入怀,便已听得了青年一阵低呼。以为被他察觉了什么,猛然醒悟的东方煜身子一僵正欲松手,青年的声音却已再次传来:

    “下颚……”

    “啊?啊……!”

    短短二字让东方煜先是一愣,而随即明白了过来――敢情是他一时情急、二人身长又相差无几,如此一抱,面上未清的胡渣便扎上了青年薄衫下领侧微露的肩颈……本悬着心因而一松,他忙慌慌张张地伸长了脖子以免再次扎到对方。

    可便在他有些艰难伸着脖子时,那总一派澹然的青年却已一抬双臂,轻轻回抱住了他。

    “抱歉……”

    低低的一句道歉脱口,暗含着的情绪却太多也太深。

    友人的举动虽是早已预期到了的,可当那温暖包裹住周身时,心底,却依旧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又很快的,化为了令人熟悉的安适。

    即使是在这样炎热夏日,那环绕于周身的温暖,也依旧让人眷恋渴盼。

    只是心绪虽定,愧疚却只有更加深了几分……所以,才有了那过于复杂的一声抱歉。

    而东方煜没有回答。

    脖子虽伸长着,眸光却已带上了让人心醉的温柔――尽管青年是无法瞧见的。

    而后,他稍一使力,回应般再次加重拥抱着怀中躯体的力道……

    ***

    盛夏时节,虽已时近黄昏,那透入屋中的阵阵暑气却仍让人一阵烦躁。

    将手中的笔搁了下,直盯着眼前墨迹未干的纸张好一会儿后,东方煜眉尖微结,半是挫败半是气愤地将纸张揪揉成团,扔进了一旁字纸篓中。

    几乎快满出来的竹篓里堆满了成山的纸球。一张张曾经平整的纸上所勾勒出的姿态虽略有不同,画的,却全是同一个人。

    全是那个……牵系了他所有心绪的青年。

    看着竹篓里白中带黑的纸山,东方煜一阵苦笑。

    自二月初重逢来,除却早先因故分别的一个月外,他二人几乎是时刻相伴、朝夕相对着的。而他,也努力把握着彼此相处的每一刻,将青年的种种姿势神韵深深刻划入心。

    ――明明是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清晰浮现出青年的音容样貌的,可实际动笔的此刻,却……

    他对自己的画艺一向颇有自信,却不论再怎么画,也无法得其神于万一。

    结果,想藉作画抒发内心压抑情思的目的没有达到,还反倒让心底的烦恼又更深了一层……思及至此,东方煜唇角苦笑因而转深,却又在青年身影浮上脑海之际,苦涩添染上过于深切的温柔。

    而在略一犹豫后,侧首启窗,望向了暮色中那于湖畔静静伫立着的身影。

    夕照下,瑰丽的霞色与湖波虽美,却连他一瞬的注意亦没能攫获。交错着过深情意与苦楚的双眸深凝向青年背影,一望,便再难移开视线。

    于家中见着原先遍寻不得的友人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可光只这三天,就已足够让他认清太多东西。

    便如同内心那远超过预期的……过于深刻的情感。

    直直凝视着“友人”的目光如旧,胸口却已是一阵痛楚泛起。

    再次重逢前,他虽震惊于自个儿对青年那种逾越常轨的情愫,却扔以为自个儿能够压抑、能够隐瞒,然后任由那份违常的情愫淡去,再次回归成最初那名为“友情”的情感。

    但他错了。

    他错估了青年的魅力,更错估了那份魅力对本就沦陷的之际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他虽一向自认定力过人,可这三天来同李列独处之时,却有好几次险些失控。不但差点便表露出了内心的情感,就连心底暗伏着的蠢动,也……

    加上李列早已习惯了自个儿过剩的肢体接触,又似乎对先前失踪一个月的事有些歉疚,对他一时冲动的拥抱、碰触根本连避也不避。等到他察觉不妙时,又因顾忌着会否给列发觉已身的异样而不敢马上松手。最后的结果,便是一次次虽足称享受,却同样煎熬的经验了。

    也正因为如此,让他更加确切的体认到自个儿内心的情愫早已远远超出了所谓“友情”的范畴――早前没有自觉时还能勉强将之忽略。可如今既已有了自觉,那份名为“欲望”的蠢动便也格外显著了起来。

    若心底的情感真只是“有些过了头的友情”,怕也不至于有这种……渴望亲吻、拥抱,甚至占有的冲动吧?

    说来也可笑。他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化解青年的心防、让二人有了如此亲密的交情。可现在,这份得之不易的信赖与亲密,却反倒成了种折磨。

    何况他曾不只一次看过、接触过青年半裸的身子。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眼下一旦回想起来,立时便引起了无数绮想和欲念――其中又以抱着青年时尤甚。

    每每拥抱着青年,只要无了其它杂绪困扰,他几乎都会有些不由自主地品味起怀中躯体的线条和触感,甚至想象起那薄薄夏衫下究竟藏着多么样美好的……三个月前,他还不解于练华容对一个男人出手的原因。可如今的他,却多少能够理解了。

    他虽自认和练华容绝对不同,可单就对青年的、那种违背世俗礼法的欲望而言,却没有什么差异。

    甚至可说是……一样不堪、一样卑劣。

    毕竟,那情、那欲,本就是不该存在着的。

    而且……如此深爱着桑净的列,也是绝无可能――

    一想及此,胸口本就泛着的痛立时变得椎心。

    他仍旧凝视着那湖畔伫立着的青年,面上本自扬起的苦笑却已再难维持。

    这三天来,除了彼此相处时会响应着自己外,更多的时候,李列都是像这样仿佛在思念着什么般有些怔然地远眺着湖面。

    而在东方煜看来,这“思念”的原因与对象,自也只有那么一个了。

    分别一个月后,列的人虽回来了,心,却不在这里。

    每每这样望着青年时,他都会想……列之所以回来,会不会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

    因为愧疚,因为不愿让他再担心下去,所以才在相隔一个月后主动回到了这里……甚至,还亲手为他煮了一桌佳肴。

    除却自个儿内心因情愫而生的煎熬外,不论是列高超的厨艺,还是单只二人独处的时光。这三天里的一切真的十分美好。可正因为这一切太过美好,让他更确定了心底的猜测。

    列之所以回来,不是因为伤痛已多少平复,而是因为觉得有愧于已,才……

    才那样勉强自己……一如往常的陪在他身畔。

    这样的李列,温柔得让他无比心揪。

    明明真正需要安慰、需要支持的,是那个为情所伤的青年啊!他明明清楚这一点的,却……

    胸口怜惜和自责之情升起,却又在忆及那令得青年神伤若此的少女之时,转添上几分已越渐熟悉的痛楚和嫉妒。

    仔细想来,他之所以迟迟没将自个儿有办法克服桑建允这个“障碍”的事告诉李列,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嫉妒吧?毕竟,又有谁会甘愿如此轻易地便把喜欢的对象拱手让人?若真能让得如此轻易,那份情意,多半也并不真切吧!

    ――也或许……这些,全不过是他为自己卑劣行为所找的借口。

    如今,三天已过。他,也是时候好好面对、处理这一切了。

    能陪着列的只有他,能支持列、帮助列的更只有他。让列这么陪着他过了三天,他,确实也该好好尽尽自己的承诺了。

    一声叹息后下了决定,东方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收拾起仍搁着纸墨笔砚的书案。

    以及……一旁纸球堆积成山的字纸篓。

    而在犹豫一阵后,重新拾起一团团纸球,将之摊平迭好、有些慎重地收进了书柜中层的抽屉――里头,还隐约可见得几张十分精致的仕女图稿,以及数个标着女子人名的画轴。

    那些本都是挂在他书房里的得意之作,可就在李列初次来访的那天,他便近乎本能地先一步将那些画通通换成了山水花鸟。回想起来,这只怕也是他早已沦陷的证据吧?就如当初他因瞧着列赠桑净珠钗而一时冲动上了青楼,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些愧疚及忐忑那般……自觉虽是直到近日才有的,但那心头的情感,却一直都是存在着的。

    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转深转浓……终至,无可自拔。

    微微苦笑后按下了有些低沉的心绪,他不再多想,关上抽屉离开书房,转朝友人所在的湖畔行去。

    于此同时,湖畔的白冽予依旧远眺着前方,可心中所想的,却与东方煜先前的推测差了十万八千里。

    直凝着湖面的眸光看似怔然,却潜藏着一丝过于难测的深沉。

    白冽予确实心不在此。但他惦记着的不是桑净,而是那“韬光养晦”、不知在打些什么如意算盘的漠清阁。

    这几日来,他有大半的时间都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了……只是那漠清阁隐藏行踪的功夫确实高明,几无头绪下,单凭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根本很难判断出他们真正的目的――毕竟,他最先想到的几种可能,都已随着漠清阁某些表现而被排除在外了。

    既然单从漠清阁近来的行动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冽予遂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漠清阁“本身”上头。

    ――或者,该说是漠清阁的“渊源”上头。

    让他开始重视漠清阁的契机,在于上回傲天堡事件中晁明山三人那暗青门的联系……当时,他正是追本溯源地一路追查而下,才发觉了漠清阁这个势力庞大的组织竟有着这样的背景。

    而这,也是他之所以会着意对付漠清阁的主要原因。

    若漠清阁背后真潜伏着一个与山庄、与所谓“武林正道”为敌的势力,那么,他定要在这股势力真正威胁到山庄――或许就是晁明山提过的那个“门主”“回归”――之前,尽已所能地削弱其实力。

    而断其耳目爪牙,自然是最基本的一点了。

    刻意诱使天方和白桦连手,也是为了替他这个多少带有试探意味的行动作掩护,将之掩饰成一般的势力斗争。当然,藉此削弱天方的力量、并掩其耳目为将来的报仇大计作准备,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姑且不论漠清阁正把持着情报与暗杀业。若其根本目的在于对抗、甚至颠覆所谓“正道势力”,其最近的行动也是因此而起的话……

    那么,最有可能成为其目的的,就是那件事了。

    父亲同流影谷主西门暮云的约战。

    思及至此,白冽予胸口已是一紧。

    两年前,流影谷的西门晔为了试探擎云山庄,刻意放出白毅杰将与流影谷主西门暮云决战的消息。这个消息在当时虽引起了不少关注,可不论决战的时、地,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流传,只有一些毫无凭据的推测而已。也因此,随着两年的时间过去,这事儿虽偶尔会成为人们闲谈的材料,却多半给当作了无凭无据的谣传。

    单由这点,便可推测出西门晔的用意:他只是藉此试探山庄,并无打算让人知道南安寺的决战。也因此,两大当主将在三个月后的中秋于淮阴南安寺一战之事,始终只有两大势力的高层知晓。

    而今,中秋之期将届,双方为免冲突,事先已约定了于特定时间内暂时撤出淮阴。届时,父亲同西门暮云决战后,不论结果如何,双方都一定有了相当大的损耗。而这对所有与“正道”为敌的人而言,都是最好的机会。

    但漠清阁没有理由、也不应该知道这点才是――除非,两大势力的“高层”中有人因为某些缘故而泄露了这一点。

    例如派系斗争。

    作为做主“泄漏”决战消息的人,若二人决战时真出了什么事,即使西门晔并未真正泄露一切,这笔账仍有可能被算到他头上。而他本已笃定的流影谷主之位自也会因而……

    虽说以西门晔的实力而言,白冽予是挺乐见他被从继承人之位拉下来的。只是这事儿既与父亲有关,他自不可能任其发展。且若那所谓的门主真的有了什么举动,以西门晔的才智与作风,要合作也是最合适的对象。

    他心中既将此人当作了劲敌,自也对其相当欣赏。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仍只是他的推断。或许流影谷方面没有任何人泄露此事,漠清阁的目的也不在那三个月后的一战上。但此事事关重大,他既留心上了,便得察明一切、并先安排好相关的应变方式。

    说到底,之所以会有这南安寺之约,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他身上。若父亲真因他的缘故而有了什么……那他,便是万死也难――

    “列。”

    中断了思绪的,是友人熟悉的呼唤。

    这才察觉了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白冽予眸光一敛转望向对方,心头却已是某种念头一闪而逝。

    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心思便已为友人一脸的欲言又止牵引了住。

    “……怎么了吗?”

    心绪一搁,淡淡一问脱口,语调却有着一丝绝不可能于外人面前展露的温柔与关切。

    察觉了这一点,下定决心才打书房来此的东方煜心头一痛,几近占有的欲念瞬间浮上心头――却终究还是给他压抑了下。

    “这么问,或许是有些难为你了……”

    略带着几分吞吐地开了口,胸口却已因为那将届的答案而漫开了阵阵酸意:

    “你……还在惦着桑姑娘吧?”

    “……若我告诉你,这三天来我几乎没想过她,你信么?”

    反问的语调淡然如旧。他虽难得地说出了事情,却自然给误会甚深的东方煜当成了有些动怒的反话。

    几分苦笑因而扬起,他一个上前、双臂略带犹豫地轻环上青年肩头。

    近乎于拥抱,却似又存在着某种……距离的动作。

    “对不起……”

    低低的语音落在耳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事儿,也不是全然无法可想的。”

    “你是指……?”

    因友人如此一句而起了几分讶异,心下却已隐约猜到了什么。

    只听东方煜一声低叹,松开了本环着他的肩头双臂。

    “……你和桑姑娘的事虽有些困难,却不是没有可能的。我……有些办法能克服擎云山庄这一大障碍,并藉此让桑建允点头……如此一来,你和桑姑娘便能――”

    可话语未完,便给那稍嫌寒凉的无暇右掌止了住。

    贴覆上唇瓣的触感令全无准备的东方煜心头一荡,差点没捧起青年的手细细亲吻起来……可紧接而来的情景和话语,却让有些心猿意马的他当场便是一呆。

    “不了……”

    收回了掌,伴随着唇角勾起的淡笑,由青年口中道出的,是音调一如先前、却不同于他预期的答案。“对我而言,这样便已足够……谢谢你。”

    言罢,未待他反应过来,青年已自一个侧身、迈步离开了湖畔。

    “列……”

    呆愣着唤出了对方的名,一丝教他羞愧的喜悦却已难以自禁地蔓延了开。只是听着那足音渐远,心切对方的东方煜思绪仍十分混乱,却还是将之压抑了下、提步急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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