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沙发根本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尹乔依一把火开始在胸口烧。不想看欧阳竞，她把矛头指向欧风别馆的老板。
「唉，小姐，我也很想把沙发卖给妳啊，问题这沙发本来就是这位先生的，他硬要买回去，我也没办法嘛。」
老板是中年人，头顶稀疏，刚才三个人对峙了半小时，害他忍不住猛抓头皮，不小心掉了两根头发，牺牲有够大。
「就照刚才说的，这店里的所有沙发，只要妳看上的，我都给妳打八折，这样妳还不满意，我就真的要跳楼了啦！」
「不行，我不接受！」乔依拧起秀眉，双手抱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怎么一张沙发任你们高兴卖就卖，不高兴卖就不卖？不是摆明了欺骗消费者吗？我要告到消基会去！」
一路奔来心情已经够混乱，还在门口摔了那一跤，脏话都忍不住飙出来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所有人都跟她作对！
而且，这个什么欧阳竞根本不是冤家，是冤魂！阴魂不散的，老是出现在她身边！她是哪里惹到他了？
老板扁嘴，望望欧阳竞，觉得好无奈。欧阳先生是多年老客户了，他当然不想得罪，可是这小姐好像也很不好惹，到底该怎么办？
「那随便妳选哪张沙发，五折。」这是最后一步了，再不行他就要哭了。
「我只要这张沙发，其它我都不要！」乔依非常坚持。
从他们两人走进来开始，同样的对话至少重复了五次。欧阳竞觉得好奇，她有什么非要不可的原因？通常正常人想一想就会放弃了，反正这里沙发多得是，又不是只有这张坐起来才会舒服。
「你先去忙，我跟她说看看。」欧阳竞跟老板摆摆手，要他靠边站。
老板如获大赦，一溜烟不见人影，留下两个人沉默相对。四周寂静，他们互相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不用说了，这件事很简单。我看上这张沙发，也付了订金，等我付清尾款，这沙发就会出现在我家客厅。什么你是原卖主，什么赔偿，那些我都听不仅，反正我绝对不会把沙发让给你！」一口气讲完，没打结，也不让步，这是一定要的，她可是公司里的年度最佳sales。
欧阳竞挑眉，静静看她讲完，然后转身坐进沙发里，向她招手。「妳站这么久不累吗？坐吧。」
乔依瞪他，看他气定神闲，跷起二郎腿，端起老板招待的咖啡啜饮。
欧风别馆的摆设像个精致的小客厅，他坐在里头像个男主人般自然，一切彷佛都在他的掌控中，站着的她反而像个不属于这里的访客。
她走近，挑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忿忿地坐下。
「妳怎么老是这么紧绷？」
欧阳竞拿过烟灰缸，燃起一根烟。透过烟雾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和她渗血的膝盖。
「我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狭小的空间，他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乔依指着他马上开炮──
「做事完全不顾他人感受，恣意妄为，高兴怎样就怎样，别人一定要照你的话做，你以为你是谁啊！」
「是是是。」他轻吐了一口烟，瞇着眼看见她厌恶地把烟雾挥开。
「你根本是自私！」她严厉指责。
「我前女友好像也这样说过。」他不甚在意地回道，眼里却有些受伤。
「喔？那她有没有说，受不了你的自以为是？还有你的山羊胡长得很碍眼？而且这副眼镜不适合你，看起来像变态！」
乔依目光凌厉，没漏过他镜片下闪过的狡黠。
他像只狐狸，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可是她明白，他就是打算和她拖延时间，消磨她的耐心。
「是吗？我前女友对我的外表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微仰首，伸手摩挲下巴。「我这样打扮是想终结掉我的桃花运，太多人喜欢，其实很烦。」说完还自顾自地笑了。
「那你还不是被女友给甩了？不然怎么叫前女友？」乔依不屑地说。
讲到这个，欧阳竞笑了。「之前分手，当然是前女友，等我把这沙发买回去，她就会回来我身边，当我的现任女友。唉，当初我就是一时冲动，怕触景伤情，把所有家具都出清，没想到现在要找回来这么麻烦……」
其实绫绫只说想找回沙发，也没真的说过找到就会回他身边这种话，不过一张沙发哪有这么重要，绫绫一定是想回来的吧！
听到别人可以破镜重圆，乔依眼色一黯。
想起颜家凯的笑容，想起从前相视而笑的甜蜜，她觉得心痛。
其实，她对他也付出过感情，所以才死也不肯放弃这张沙发，她想，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原谅他，或者还可以坐在这沙发上聊聊天，是真的，她还没对他死心，并不相信跟他就这么结束。
「所以拜托妳，把这沙发让给我，就当做善事吧？」见她沉默，欧阳竞以为她动摇了，赶紧加把劲鼓吹，还掏出一张名片塞进她的手心。
「这是我的名片，等我跟女友复合，一定请妳吃大餐。」
手上拿了名片，乔依连瞄都没瞄，看着欧阳竞迷人的笑脸，她嫉妒。
为什么每个人都比她幸福？连眼前这讨厌鬼都有人对他恋恋不舍，这是什么世界啊？
「这沙发是当初我跟女友一起去买的，如果我找回来了，她就会原谅我。拜托啦，我很少求人的，就帮我一次吧。」
谁叫她脾气这么硬，害他得用起怀柔政策，此时的语调连他本人都觉得恶心，如果让认识的人听到了肯定吐血。「而且，我对这沙发已经有感情了，有很多我美好的回忆耶。」他眨眨眼，故意笑得暧昧。
不经意想起那盒保险套，她微红着脸，不屑地转开头。
「你跟你女友和不和好，又不干我的事。」乔依冰冷地回答。「我说过了，我就是要这张沙发，别的我不要。」
就算别的沙发再漂亮再贵再好，她也完全不考虑。她是个专情的人，没办法随便找个东西代替，人也一样。
「妳到底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理由？」欧阳竞也开始觉得火大了。
头一次感到棘手，他没见过这么坚持的女人，完全没得商量。纵然她有漂亮的瓜子脸，慧黠的双眼，合身套装下有双匀称美腿……但那又怎样，他对她已经失去耐性了！
「因为……」乔依欲言又止，她开始想着非要不可的理由，却又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当初看上这沙发时，她编织了不少关于未来的美好画面，身旁的人都是颜家凯。
沙发是粉绿色，跟她的小套房很衬；冬天时，可以坐在上面为他织毛线衣；夏天时，可以抱着浅蓝色的抱枕，斜躺在沙发上打瞌睡……
脑中浮起了一个画面，那时他们在这里试坐沙发，颜家凯宠溺地摸着她的脸颊，小小的空间里，他拥着她的肩，她笑得好灿烂，这是她专属的唯一的幸福。
在当时，她竟然真的相信他会好好对待她，这会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恋爱。
「因为……」乔依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我曾被以前的男友伤害过，他说他绝对不会这么对我。
想到这，她蓦地鼻酸。
「为什么？」欧阳竞忍不住开口问。
她微红的双眼起了薄雾，她的倔傲不见了，看起来娇小而脆弱。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她此时的神情，而开始有点想把沙发让给她。
「因为……」因为他说他爱她。乔依抬眼看他，豆大泪珠瞬间夺眶而出。
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每次都让人这么椎心，她为何总是要落入这个陷阱？她对男友呵护备至，比对自己还好，她做错了什么？
乔依胸口郁闷，累积了好久的心酸一下子爆发。
她搞不懂很多事，不只是颜家凯，还有从前的男友，一件一件，记忆瞬间翻涌重迭，让她泪水决堤。
就因为眼前这男人，问她为什么非要不可。
对啊，她为什么非要这样一个男人不可？每一次失败，她要花好长一段时间疗伤，等到确定自己痊愈了，才敢再谈恋爱。
现在她发现，心里有好多大小不一的伤口，不一定全是同一个人给她的，却从来未曾好过，只是她刻意不去察觉。但她下意识变得害怕把自己交给对方，因为担心会换来遍体鳞伤。
原来，她已经没办法谈正常恋爱了……
欧阳竞愣愣地看着她流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见女人的眼泪。他猜想自己该给她一个拥抱，可是他们毫无关系可言，充其量只能说是竞争对手吧……为了抢这沙发。
他只有递上一张面纸，她没接，他只好伸手笨拙地帮她擦泪，同时注意到，经过他们身旁的客人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指责他，还有欧风别馆的老板也故意晃了过来，那眼神好像说他有多残忍。
他好冤枉啊……欧阳竞感到郁闷。
他如果没把沙发买回去，绫绫一定会很失望，她一定会觉得他不在乎她，然后他又会再次失去绫绫，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两个人的关系……
可是，此时尹乔依整个人在沙发里缩得小小的，颤抖着双肩，泪水像断线珍珠滚落一整串，膝盖还受了伤，看起来有够可怜，好像全世界都遗弃她似的。如果他坚持把沙发买回去，好像真的很过分？
天啊，怎么世上有这么麻烦的女人啊？！
过了两分钟，她本来只是安安静静地掉眼泪，现在竟然变成嚎啕大哭了。
有没有搞错啊？不过就是张沙发嘛！他有点想咆哮，还是忍住了。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又觉得自己会多说多错。
好心拍拍她的肩膀，她毫无反应，自讨没趣的欧阳竞只好起身走出店门，去便利商店买了两杯热咖啡，盘算着该怎么把沙发弄到手。第一件事就是先止住她的眼泪吧，不然这样要怎么沟通？
反正不管怎么讲，他绝对不会把沙发让给她的，她再怎么坚持，他有理由比她更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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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两杯咖啡，他走进欧风别馆，看到老板站在门口等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办不到。」欧阳竞先发制人。
「你好狠。」老板瞅着他。
欧阳竞想起尹乔依的眼泪，有点心虚。「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她才付一半的钱而已，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突然他灵光一闪。既然她不肯退订金，他又不肯卖，那就把沙发拆了，一人搬一半回家！只有一半的沙发哪叫沙发啊？她一定会受不了，这时他再想办法跟她联络，怂恿她把沙发卖掉。
哈，他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欧阳竞啊。
这个解决方法太棒了！他乐得小跑步回去找她，咖啡溅出来了他也不管。
坐在沙发上的尹乔依已经平静下来，正在抹眼泪。刚才的失控让她觉得很糗，看到欧阳竞出现，她不敢瞧他的脸，赶快假装没事。
没想到，欧阳竞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喏，喝杯咖啡补充水分，妳一定哭累了。」
「……」不知该说什么，她点点头接过咖啡，一口一口地啜着，抬眼看见他温柔的笑容，她避开视线。
真没想到他也会有这种表情。午后阳光斜射，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虽然还是戴着碍眼的鸭舌帽，可是今天穿着白衬衫的他笑容灿烂，彷佛有圈光芒环绕，她感到一丝悸动从心底深处窜起，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谢谢。」她小声地说着。
这是第一次让男人看到她的眼泪，而且他还陪着她没有离开，她觉得有点感动。
欧阳竞坐进她身旁，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像对个小女生那样哄着──
「傻女孩，哭什么呢？人生这么长，没有什么事是真的挺不过的，等到一段日子过去，妳再回想，就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快快快，趁她脆弱时瓦解她的心防，搞不好现在她就会放弃这张沙发。
「嗯……」乔依低头思索他的话，怀疑自己真的能走过这关吗？
她是个很死心眼的人，死心眼到连自己都很受不了。可是当他的大手覆在她头上，她感觉到自己被疼爱，心情也稍微开朗了点。
「那，妳就不要考虑了，这沙发让我带回家，我义务陪妳选其它的，再帮妳杀价，直到妳满意为止。」这样很棒吧？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乔依与他对望，他眼神中有着鼓励，她已经没有当初的坚持了，但几秒后她还是摇头，软软地拒绝──
「不要。」
啧，就知道他的目的是沙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好人，其实根本是小人！还好她没这么容易上当。
很好！欧阳竞嘴角抽搐，笑容僵硬。
「真的不要？」他摩拳擦掌，拿出仅存的耐心。
「我说了，不要。」她刚才哭一哭，发泄了情绪，已经想通了。
她是不该再想那些负心的男人，可是也不代表她就要放弃她原本的个性，她还是死心眼，还是依旧专情，只是没找到对的人，所以她不会为了失恋几次就逃避，改变自己。
这张沙发放在她家客厅里，可以警告她，要她记得今天，那么下次要是再喜欢上一个人，她会试着踩煞车，不再迷失自己，也不会再付出过多的感情。
「尹乔依小姐，我真是猜不透妳啊！」欧阳竞想翻脸了，可是风度啊风度，他忍住。「妳应该知道，我有权利不卖妳，因为妳的钱还没付清。」
「我可以马上去领给你！」她仰首瞪他，那倔强的神情又出现，摆明要跟他耗到底。刚才那个哭得惨兮兮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我不会收的！」欧阳竞也卯起来了，刚才他付出了多余的同情，从来没看过这么不可爱的女人，他拿她没辙了！
「那我不管，订金我也不拿了！」反正订金是颜家凯付的，她又没花半毛钱。
「Okay，算妳狠。」败给她了，欧阳竞认输。「沙发一人一半。」先搬走一半再说，以后再慢慢跟她耗！
尹乔依想了半天，点头。「好。」
她现在独身，也没人可以陪她坐在上头，她体型娇小，一半的沙发就够她躺了。再说沙发拿回家不过是警惕作用，也用不着整套，总之能坐就好。
达成协议，二话不说，请来老板，叫了员工，他们马上动手拆了沙发。
还好这沙发原本就是L形设计，拆起来一点也不费力，只是两边各少了一旁扶手，看起来怪孤单的。
「好好一张沙发弄成这样……」老板看着其中欧阳竞的那半张沙发吊上搬运车，忍不住嘀咕。看了看眼前这两人，脾气如出一辙的硬，讲话神情也一模一样，真妙！
他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们简直是绝配，干脆凑成一对，也省得拆沙发。」
「你很无聊。」乔依冷冷回他。
拜托喔，谁会喜欢他啊，那副尊容，佛祖看了也发火，谁当他女友谁倒霉啦！
「很难笑。」欧阳竞瞪了老板一眼，老板马上闭嘴。
他没遗漏掉尹乔依脸上的嫌恶，欧阳竞耸肩，他根本就不在意，反正他不缺人爱。而且她个性这么古怪，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我要回去上班了，晚上再麻烦你照上面的住址送到我家吧，我再给你一次电话，0968XXXXXX。」离开公司太久了，她得赶快回去。
欧阳竞偷偷瞄了眼，暗暗记下她的号码，这以后用得到。
「要不要送妳回去？」欧阳竞努力扯开嘴角，表现他的善意。「而且妳受伤了，行动不方便，我车就停在附近，待会儿来载妳。」
「不必了，路旁伸手就可以招到出租车，不麻烦。」她退后一步。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这么热络不像他的个性，一定有问题！
「啊，对了！」欧阳竞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天大的事情，叫了起来。「上次妳还有一盒东西放在我那里……」他眼里有着恶作剧的光芒。就是忍不住想逗她，真好玩。
尹乔依慌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乱讲！」
老板在旁边满脸好奇，一副很想听下去的样子，乔依急得满脸通红。
「要不要给我载？一点也不、麻、烦。」欧阳竞笑。
乔依好无力。「好啦好啦……」
她上辈子是不是有欠他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