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下的院子里,人声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这次我们丐帮真的能挑起龙头,当这抗敌的大任?”
“那还用说,我可是亲眼看到李大哥中了那碎心箭,现在他不还活蹦乱跳的在眼前?有了这宝贝,号令武林奋起对僵尸帮还击重任的非丐帮莫属!”
青石板上,一个年轻的乞丐与另一个癞头乞丐口水啧啧地讲述着本帮近来的重大举措,瞧那满脸红光的神态,仿佛亲眼看到“李大哥”中箭而无恙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似的。
“哎,那少林武当一直都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大派,能服吗?”
号令武林哎!
他们丐帮的风光从此可就今非昔比了!那他们这些被人看不起,受人唾弃的叫花子从此不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癞头乞丐多少还有一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当然,听说帮主已经从扬州动身赶来,执法长老和传功长老也一并赶来,共商大计。”
带着一脸红红痘子眉飞色舞,那青年乞丐是个有见地的,越说越是兴奋。
“他奶奶的!这回我们洛阳分舵可是大大地露了一个脸啊!”
真好,当初听到第一消息,他们的李舵主身受碎心箭奇毒,恐不久于世的时候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怎想到李舵主非但大难不死,竟然还带来如此转机,连带洛阳分舵的弟子也与有荣焉。
“那可不,我就说李大哥为人重义气、知进退,跟着他准没错!而且这次围剿僵尸帮的行动,听说连官府都要参与,这可是我们功成名就的大好时机啊!”
青年乞丐满脸的青春痘都放出红光,似乎男儿成就大业就在此一举了。
须知丐帮弟子虽然多是行乞为生的穷苦人家子弟,但近百年来,因为历经驱除元掳与朝代更迭的动乱,不少英雄豪杰的加入,使得这本叫人看不起的花子帮声势渐长,又由于其弟子人数是全天下最多的,虽良莠不齐,但毕竟不可小觑。
丐帮接连几代帮主都在武林以武扬名。声势上早盖过了名存实亡的少林、武当的大门派,丐帮之所以还没办法跻身于正道八大门派之列,所缺的不过一个正名而已。
现在僵尸帮异军崛起于武林,这场浩劫引得人人自危,却正是丐帮以此正名的好时机。
这也就是之所以,打从李逸风奇迹般地从碎心箭下逃出生天后,出于有意无意的宣传,丐帮的声望在武林中呼声渐高。
如果能好好把握,以及把碎心箭的解药弄到手,那就是想推都推不掉的风光霁月,一统江湖的大好时机。
“去***鬼时机!”
后院的厢房内,李逸风瞪着手上的解药方子,不由得骂了一句脏话。
没错,他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般卖力演出,终于取得何晚亭的信任,取得了解药,取得了先机……却失去了心。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把一个与丐帮毫无关系的外人,用一个“保护他安全”这么牵强的借口带到了丐帮的分舵重地来。
啐,为了证明别人出污泥而不染也不是这样的!
幸好目前全分舵上下都是粗枝大叶的叫花子,对他领回来本领通天的医师敬若天人,倒是没说什么,也没看出什么。
只是他自己心虚。
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离了他,片刻不得安生。
偏何晚亭也不知是怎地,竟然也同意从赛孟尝府上迁来丐帮分舵落脚,以他爱洁的性子,居然愿意留在这藏污纳垢的叫花子大本营,推出的结论只有一条——令李逸风心惊胆战的一条,那就是这外冷内热的神医何晚亭对他也不是没有意思的,只是他生性高傲,在自己没有明确说出前绝不开口表白就是了。
两人隔着一层一捅就破的窗纸战战兢兢地相处,李逸风只觉得自己早晚会崩溃掉,在呼吸间就要沦陷的惊惶。
本来么,要管住他自己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还有个何晚亭是他管也管不住的。既然这爱恋不是一厢情愿,那么离两情相悦的日子只差一小步了。
真的,离那痛苦而极致的巅峰仅仅一步之遥。
可惜他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是万劫不复,所以迟疑着举步不前。
“哎哟,我多年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求见神医给我根治呀!”
正意乱心烦地等师傅他们到来的消息之际,门外一声大喊惊回了李逸风出游到九天外的神志。
又来了!又来了!
这帮弟兄们平常实在是与他笑闹无忌惯了,所以才这么大胆,个个都挑在这当口犯上作乱!
知道他带回来了一个美人儿,天天变着法子、变着花样以求见尚被他雪藏的何晚亭一面。
今天上门来“求医”的,却是他多年来最要好的兄弟段于成,在江湖上也大大有个名头叫“九尾蛟”的。
才刚回来就这么消息灵通地找上门来,一定是听那帮多嘴公嚼了舌根,所以特地上门添乱的!
李逸风顿时脸比包公还黑,没好气地跳出去举起钵大的拳头朝哼哼叽叽在地上装死的人揍。
“喂喂喂,咱兄弟不是说好了有福同享的吗?你可是有个指腹为婚的相好,眼下这么好的艳福你一个人独占,太不够意思了吧?”
段于成倒也机灵,一见他从窗口跳出来马上就闪得比兔子还快,手下也没闲着跟他拆招,一边探头探脑朝李逸风的厢房看——原来李逸风带到丐帮后,实在不知怎生安置他才好,看哪都觉得肮脏、生怕脏了这荷花一样高洁的人儿,没奈何只好把全分舵最好的房间,也就是他李舵主的卧室让了出去,晓是如此,还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
“去!他是个男的!你别给我找事!”
眼见得段于成惊鸿一瞥之下立刻呆成木鸡,只差没流出口水来表示自己的惊艳一遇了,短短几天内挡驾挡成习惯李逸风臭着脸在他耳旁揭晓蛊底,断绝他的私心杂念。
“男的?男的?他奶奶的,男人长成这样,女人还活着干吗?”
段于成一呆之下,惊天动地地怒吼起来,毫无例外捧着一颗受伤的心返回到众弟子中寻求安慰去了。
对啊,这才是别人知晓了那美人儿身为男子后的正常反应嘛!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这样?
李逸风郁闷地蹲在门口抱头叹气,那一口郁卒的长气还没出完,就又有一个丐帮弟子神色难看地冲上前来。
“舵主,大事不好了!”
“说,这次又是哪个兄弟头痛脑热发痢疾?看我李大舵主出马一个个给他们根治!”
没好气地抬起脸,李逸风咬牙切齿地搓着双手,这帮小兔崽子们实在是被他纵得无法无天了!这回他不出手治一两个重的,看他们还敢没病装病,谎报伤情?
“门……门口送来了一顶轿子,轿……轿子里有个死人!”
然而,那弟子几乎是慌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被他揪着衣领才不至于软倒在地——这人只是丐帮中的普通弟子,见到死人自然是会害怕的。
“什么?”听到他报来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李逸风一惊之下松开了手,赶紧抢出门去一看真假。
出得门来,只见洒了一地槐影的巷口果真停着一顶蓝顶小轿。
那轿子是刚刚才被两个轿夫送到的,正在轮值的弟子盘问之际,突然自半空中射来一支小箭撩开了轿帘,惊现出轿中内容。
竟赫然是一个面色靛蓝的死人,这一下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抬轿来的两个轿夫说是明明是轿中人自己坐上轿子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爆毙了。
那只钉在轿帷的小箭上却串了一封信,写着“丐帮李舵主亲启”。
轿帘已被高高掀起,李逸风一窥轿中人面貌,不由得为之恻然,来人竟是一月前不肯伙同别人拦截自己的“霸王枪”传人王小兵。
他说一月之后必将上门造访,哪知竟是被人把他的尸体抬上门来了。
出了这么人命关天的一件大事,早有好事的旁观者飞一般跑去报官,那两个轿夫也早已被丐帮弟子拿下了,牢牢捆在一边。
李逸风的眼眯了起来,严肃与冷酷掩去了他一向的温和笑意后,山一般沉重的气压叫与他笑闹惯了的弟子心中都打了个突。
知道这一回李长老是真的生气了,他虽然是执法长老的弟子,但远不若执法长老般严厉。然而,等他一旦被激怒,那种铁面无情的气势却是比他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
驱魂使!又是你的挑战送上门了吗?
很好,我李逸风发誓不管上天入地,都要把你这个玩弄别人生命及灵魂的魔鬼揪出来绳之以法!
看一眼还在逼问两个轿夫的段于成,李逸风小心翼翼地去取那箭上的信,想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来。
蓦地眼前黄影一闪,却是何晚亭拦在他面前,低声道:“别去碰那东西,上面有毒。”
他这一突然显形,千百道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来,半明半暗的光线似乎也只照在他脸上似的,人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看着这美丽得已经接近神魔的青年,这时候,那被惊吓到一直发不了声说不出话的轿夫却颤抖着指向他道:“是他,就是那位公子叫我们把人送到这里来的,他……他……”
话未说完,那两个面有惧色的轿夫突然身子一阵抽搐,双双口吐白沫,顷刻间倒地身亡。
短短时间连丧三条人命。
众人大哗,对刚刚被指认的何晚亭心生惧意,转眼他身边方圆五尺内无人敢接近。
飞赶而至的衙役见这情形,手上铁索一抖,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何晚亭颈上套去。
面上怒意闪现的何晚亭也不答话,手一扬,不知用什么手法点倒了两个首当其冲的衙役,蝴蝶穿花似地指掌并用,将围攻自己的衙役一一打倒。
缠斗间,又有几名衙役抬了一顶官轿,施施然走了过来。伺立在轿边一名师爷样的男子看了一会儿这边的打斗,突然扇子一收,躬身向轿内人请示道:“大人,这恶人拒捕,如何处置?”
“拿下!若再拒捕,生死无论。”
冷酷而缓慢的声音自轿中传出,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倒是不由得心中一凛。
随着这一声令下,又数十个衙役扑身而来。这次上来的居然武功都不错,尤其是两个面目僵板的高个子衙役,举手投足间竟是顶尖一流高手的风范,何晚亭只是冷笑应敌,却不肯求救。
勉力支撑得一时半刻后,倒是不由得左支右绌。
李逸风却于此时电光火石间想起在何晚亭掉落山崖时,也是有这么一顶官轿,诡异地出现在密林小道上。
心念一动间,隐隐觉得这一顶官轿与何晚亭之事大有关系,万万不可睁只眼闭只眼,做何晚亭被捕后再行打点救人的法子,大喝一声冲了出去,挡在已经被连连逼退的何晚亭面前。
“哼!是不是要看到我死了你才肯冲出来啊!?”
因为他的适时救助终于得以缓过一口气,何晚亭大兴问罪之师,轻嗔薄怒间别有一种动人风致。
李逸风一怔,陡然间热血上涌,似乎觉得就算为此而牺牲也当在所不惜。
见他游斗众人招数精奇,内力却是不济,伸出手去握住他一只手,缓缓地将一股内力经由他手上的少商穴传了过去,助他平定内息。
“反了,反了!敢阻挠官府办案,好大的胆子!一并拿了!”
那官老爷仍是不肯出轿,怒喝声连连传来,李逸风有心要上前把轿帘揭了,却一时半会也攻不到轿前。
“逸风,你干什么?”
就在他使计一连绕过两名衙役,直扑轿门,手也堪堪碰到布帷的时候,一声极具威严的大喝自身后传来,语意间带着不可违抗的严厉。
李逸风一呆,手下一慢,早有一个绿衣少女抢上前去把他拉了回来,低声埋怨:“师弟,你怎么这么鲁莽?民不与官斗!”
李逸风一见她,面上神色变了两变,回过头去时已经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面容,看到赶来的人群中果然有一位面色黝黑如铁、发须皆张、不怒自威的老者时,心下暗暗叫苦。偏生是在最糟的情况下,师傅赶到了。
他也知道在一般情况下,江湖械斗最好是不要惹上官府。就算忍一时之气让那些官老爷们大庭广众下占上风也没什么,大不了日后再私下里干劫贪官的勾当争回这口气,但……万万不可公然与官府正面冲突(而且还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江湖流寇与官府作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所以任何武林帮派要在一个地方上安身立命的法则,都是力求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与公门里的官儿相安无事才好。
这是李逸风十岁起就知道的戒律,今天却犯戒了。
他不怕官府的法令,却很怕师傅的责罚。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就如老鼠见到了猫后天生的畏惧。
“此事与他人无关,把犯上作乱的两名乱党拿下!”
那做官的倒是十分阴隼,知道对方有了更能主事之人来了,口头上卖别人一个面子,但实际上把自己要做的事仍是做到一件不落,还用语言挤兑得别人不好开口为他们求情。
“师傅……”
他可以束手就擒,可是何晚亭看起来却绝不肯妥协的样子,李逸风左右为难,不再反抗官府,却一再闪避着也不肯叫他们拿下。
“官爷,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多多包涵。”
传功长老笑嘻嘻地上前,挑了个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把一叠银票塞到轿旁的师爷手里,打算先打点好眼前一切再说。
“哼,包庇杀人凶犯,还敢当众贿赂,罪加一等。来呀,给我把这叫花子窝端了!回去再仔仔细细地审这些乱民。”
却不料这一举竟是适得其反,这官爷显是有备而来,一声呼喝下,巷口又涌来数百名衙役,竟是个个手持弓箭,更有几个高手,面目僵板,但身手矫健,一下子把才刚刚下马的丐帮帮主、执法、传功两位长老劫下了。弓箭手待机而上,将洛阳丐帮分舵包围得水泄不通。
在这紧要的当口,李逸风心念一动,看那些个武功高强的衙役们的举动,隐约想起了什么,却又记不真切,情急之下只能全力回护帮里几个武功低微的弟兄们退回房里,再抢出去时门外早已是恶斗盈天。
“你做的好事!”
一来到就被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恶斗,执法长老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恨铁不成钢。
反手逼开了抢招攻向自己的一名衙役,另一手就向引起这一切事端的何晚亭抓去。
“师傅,他不是凶手。”
李逸风大惊,情急之下竟是跟自己师傅对上了一招,各自震开半步,睨到师傅震怒的眼神,混乱中,李逸风几乎被一个突袭上前的衙役立毙掌下。
而他之所以没事,是因为那时候何晚亭突然从嘴里急促地吐出了一串发音甚是古怪的咒语,声音低低的似梵唱又像挽歌,那本来已经把手掌架到李逸风头上的衙役立时退了开去,激斗中束手立于一旁,不复再向前进攻。
李逸风缓得一缓,转身游斗抢攻而上的另外数人,没时间多想刚才突然发生的事。
“住手!丐帮果然英雄辈出,呵呵,本官适才只是临时起意试大家一试,我大明有你们这样的子弟,将来边境御敌、内平乱党,少不得要给你们记上一大功。”
乱成一团的混斗场面骤然被喝止,却是那一直不肯露面的官老爷不知何时钻出了轿子,四十多岁的年纪,青白的丽皮、焦黄的短须,一看就是个酒色过度的庸碌之辈。
然而他口中的话却不含糊,叫停了自己的手下后,还大大地给丐帮戴了顶高帽,形势逆转得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丐帮众弟子还未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醒,茫然地失去了对手——对方还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说撤就撤,绝不恋战。
“把这几具尸体抬回去,叫仵作查个明白。如果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再上门向丐帮几位爷讨教不介意吧??”
那紫衣官员说这话的时候,言下之意是今天看在丐帮的面子上,不拿他这指证的凶手,但改日有任何的证据,都势必要丐帮交出人来。
听出他这话里这层意思,老江湖的丐帮帮主怎么会不明白,赶紧也打着哈哈奉承了几句,把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这才有时间静下来打点己方伤亡的弟子,执法长老早黑着一张铁脸打算清理自家门户。
“师傅!”
李逸风低着脑袋跟严格进了执法堂,怯怯的神态全无平常的潇洒磊落。
他打从十岁起就跟在这名副其实的“严格”师傅身边,早熟知了他的为人处事。
严格大马金刀地横坐在分舵刑堂太师椅上,看着自己寄以厚望今天却让他十分失望的弟子,也是气不由一处打来。
李逸风是他已故旧友“玉面神剑”李逍之子,李逍为人仗义疏财,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汉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他长相俊俏,又是少年成名,未免有些秉性风流。
李逸风虽然不在他身边长大,却因父子天性,多少也继承了一点遗传自他父亲的风流天性。
只不过因为自幼被严格收养,那一分浮在表面的性子像煞他爹,骨子里倒有九分是拘正严谨的。
对他浮华表面的做法,严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盖因他知道,自己太过严肃,让人不敢亲近,做个执法长老师完全合格的,但若说到丐帮帮主,就恐难得人心。
这弟子自己从小调教,委实对他希望极高。他继承自父亲、极具有亲和力的外表,以及受教于自己、完全循规蹈矩的骨子,实在时下任帮主的理想候选人。
却没料到他今天却为一个不男不女的妖人与他对敌当前,还险些给丐帮惹下大祸来。
大丈夫为人处世,最紧要是行得正、立得直,他就是生怕这弟子年轻少艾,血气方刚,被江湖妖女勾引了去,导致像他爹益阳失德败性,所以一向严令他不得接近女色,还一早把自己的独生女儿严小娥许配给了他。
没想到,他一直以来都没辜负他的期望,鲜少与年轻女子有暧昧情絮,到头来却为一个男人大打出手,简直叫他颜面无存。
“师傅……他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僵尸散的解药就着落在他身上呢。”
李逸风小心的觑探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想了想后,还是先把与何晚亭有关的前尘后事和盘托出,免得师傅还要迁怒于人。
按他的经验,只要自己做的事是一心为了丐帮着想,就算有些行为出格些,严格但却护短的师傅也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
果然这些着眼于一个“义”字之举,在禀明后,师傅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原来他就是你信中所说的神医啊!不过你也还是远着他一点,我看这孩子眼角眉梢都有些邪气,长得又太美,男人生成这样,瓜田李下,你自己多少也该避嫌才是。”
原来……那美到极点的男人不是城里哪家老爷或是妓馆脔养的伶官或是相公啊?他还真当以为自己把弟子逼得太紧,不近女色倒走上偏路了呢。
嗯,虽然是指腹为婚,可自己的女儿还比李逸风大着半岁呢,也该是找个时候让他们圆房了。
免的总有一天,自己引以为豪的弟子受到一些邪魔歪道的诱惑而无法自拔。
虽说大丈夫要先成功业再顾虑家室,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风儿还不觉得有什么,自己女儿就生生委屈了去,今年都二十了还是随侍老父身侧。
见师傅原来挤成一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知道他已经不再生气,李逸风讨好地上前给他按揉因日夜兼程的劳累而僵硬的肩膀。
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年轻时钢刀砍到他脸上都被崩个豁口的人,现在却因为几天的奔波而泛起了浓浓倦色。
也就之所以,才会在对那一掌时险些败落于弟子手下。
一想到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做出了犯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李逸风又是一阵愧疚。
这严肃的老人,对他而言,亦父亦师……
“风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禀明帮主,挑个好日子就让你跟师姐圆房吧。”
闭起眼享受徒儿的服侍,严长老也打着早日把他接纳为“半子”的念头。
他是老了,早年的雄心壮志只盼在这弟子身上实现,他自己就抱个孙子,享享天伦之乐吧……
唉,说起来也是丢人,因为他年轻时也一直是这样严肃过头,结果导致三十岁上才取了妻,近愈四十才得了这一个女儿。
女婿是早就挑好,打小自己调教出来的,为人品性没得说,也就是因为这样,让他又再起雄心,一心一意想让自己的得意弟子出人头地,所以这婚事在他们成年之后倒是一次也没提过。不过……再不让他们圆房,多耽搁些时日自己还看不看得到外孙的脸?
“师傅,我……”
冷不防听到那个决定,李逸风手一错差点扭伤严格的老筋老骨,被师傅横了一眼,笑骂道:“多大的人了,提个亲事还这样害臊。唉,只可惜你爹娘都看不到你成人的日子。”
“那个……”
被他提起已逝的爹娘,李逸风心里一凛,推托的借口顿时说不出口。
他十岁后就与严小娥一同跟随严格学武,他也知道师姐将来是要做他娘子的,朦胧中也有一种近乎亲人的感觉。
但因为出于生性苛严的同一个师傅(父亲)教导下,他越长大,越是对这师姐既敬且畏,不敢拂她的意思,还被段于成笑说他以后一定是个老婆奴。
在没遇到何晚亭前,他也想过就这样跟师姐成亲,生下几个孩子过一辈子也就该知足了,可是天不长眼,偏又叫他遇上了他。
就算是个男人也一样叫他彷徨无助,日渐沉沦。
那激情一吻,相依达旦,他才知道什么是两清缱绻,他对师姐可从来没生过这种类似的情欲。
但是……
师傅的厚重期望,师姐的多年来的拳拳情意,还有……如何向他死去的爹娘交待,这些沉重的桎梏囚禁着他,只敢把那一丝异端萌芽强压在心底。
也许真是长辈们说的一时情迷,娶妻之后就会好了。
心里恍惚闪过“如果取了妻之后这毛病也没办法根治,那却又要怎么办?”的念头,但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他还不敢确定自己对何晚亭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种至死无悔的“爱”?
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是那么拘礼。
在两位当事人都首肯默认的情况下,不出三天,丐帮最年轻的长老的喜讯传遍江湖。
有不少被李逸风无心招惹过的女子纷纷寄来绝情书,盛况可见一斑。
“何晚亭——”
三天后,李逸风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强作笑颜,打算亲自告诉这些情丝牵扯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却只见他让给何晚亭住的厢房早已人去楼空。
打开的窗户迎入一襟晚风,吹得窗帘狂飞乱摆。与空荡荡的室内一样空荡荡的桌上,连只字词组都不曾留下。
李逸风怅然若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错,在渐渐的情絮自他们之间滋生之际,反而更显生分的两个人之间没有人表白、没有承诺、甚至连一句挑明两人关系的话都没有。
他走得这么绝决。
却让李逸风连最后反悔的可能与机会都不存在了。
他早猜到那个高傲的人有可能采取的举动,却死死压抑着自己不去阻止。是不是还在期盼,他会在最后放弃高傲,对他说些什么?
比如说,一些可以叫他放心、放手、放弃一切的话……可是他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去了。
何物可成愁?
离人心上秋。
盛夏的阳光仿佛昨天还在炙烤着大地,他离去之后,一夜之间却瑟来秋意,转眼泛滥开漫天秋思。
当荷塘里最后一片荷叶也凋零,真真已到连枯荷听雨都留不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