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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雕(下) 第十三章 作者:天子
    渔阳擎鼓动喧天,易水萧萧北斗寒。金戈铁骑连蕃汉,烟尘茄角满关山。

    代州之北,雁门险道,宋辽两军对垒边哨瓦桥关,眼前惟见族旗荡漾、戈戟如麻。阵前两员猛将正杀得欲罢不能,几十回合下来早已红了双目铁了心肝,却仍是胜负未定!

    就在此时,沙场上忽然无端端起了一阵北风,霎时间冰茬卷着砂石狂飘乱飞,欲迷人眼;打在脸上,更是如刀割一般!

    “此时风向正对我军有利,马上传令左右两翼包抄宋军前锋。”萧仲玄看准战机,一声令下,左右两翼数千名精悍骑兵立时借着雪尘掩护一举冲杀卜去,待到风势渐小,已然到了宋军近前。

    狄青见状心知情形不妙,却也只能扼腕暗骂天空不作美,竟在对阵之时已占了先机的情形下遭遇阴风突袭,不得已之下只得号令三军全力反击,决不能让辽军进逼半步!拼死相搏,势必御敌于关门之外!

    一时间疆场之上只闻战鼓齐鸣,杀声震天;

    刀剑长矛,你来我往,加上强弓硬弩如飞蝗一般放来,掀起漫天腥风血雨!昏惨惨,冥灭灭,遮天蔽日!

    不消半刻本是白莽莽的雪地上便已是满眼猩红刺目,俨然成了一片血池地狱!

    “混帐!莫非老天瞎了眼?居然在这个时候助纣为虐!”

    白玉堂混在一片乱军之中矫捷地移动着身形,扬臂横劈斜砍,仿佛操控着风刀雪刃一般直取敌人要害,不着痕迹地切断身边毫无防备的辽兵的咽喉,转眼已有近百人毙命在雪影之下!

    但与周围以迅雷之势向宋军猛扑的辽国大军相比却只算得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正心焦的当口,却见展昭边打边退,突然一剑将一员辽将斩落马下,又结果了一名辽兵夺过一副硬弓,一跃上了马背。

    “猫儿!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一句话尚未喊完,展昭已经拉弓搭箭,势如流星……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时唯一可行之策便是射杀已率先闯人宋军阵中的辽国左右先锋,令其部下自乱阵脚;否川此役大宋必会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着!”飕飕飕……

    那辽军右先铎只顾砍杀眼中之敌,却万万料想不到三支索命利箭会夹风带势自天外飞来,甚至未曾有所反应准备躲闪便“哎呀”一声坠落马下。

    左先锋见右先锋死了,不禁大惊,不得不分神提防,才掉转了半个马头便已被接踵而至的雕翎穿透心窝,登时丧命!

    与此同时……

    “展昭,你疯了!”白玉堂双目圆睁,只见展昭连连结果了辽军左右先锋,自己却是全无防备,已再顾不得其他,蓦的纵身而起,飞起一脚狠狠扫向前方一名骑兵的太阳穴,在那番人踢落马下的同时稳稳落在了鞍上,双腿夹紧马腹一拉缰绳穿过厮杀成一团的人墙,才奔至展昭身边便听到有辽将高声怒喝……

    “大胆奸细!给我纳命来!”

    “可恶!”此刻再要提醒展昭已然为时过晚,白玉堂明知以轻敌重十分勉强,还是猛一提气毫不犹豫地抬臂生生架住那番将发狠死命砸下的一记重锤……

    只听得“吭锵”一声,两膀震得一阵发麻,险些撒手丢了兵刃!

    “玉堂!”展昭转身惊呼,斗手急急射出一支袖箭,伤了那番将一臂;那番将中箭后又惊又怒,怪叫一声待要反击己被雪影削去了半边首级……

    “猫儿,快走!”

    白玉堂眼见展昭右肩湿红一片,知道他方才贯力拉弓必定扯裂了伤口,此时若再恋战定输无疑!

    “走!”展昭应了一声,一拉马缰,欲与白玉堂一起杀出一条血路暂时逃离敌军的包围,不料尚未跑出多远已被一人横剑立马拦在了半途。

    “哪里走!”

    “花飞宇!”

    展白二人看清来者后暗叫不好。此人功夫不弱,且十分难缠;虽说当真交起手来未必打他不过,但眼下他们急于脱身,碰上这个灾星却真真是大麻烦一个!

    王爷猜得不错,展昭果然没死!不过这对王爷来说倒未必是福……但不论如何,既已决定此生要追随效忠于他,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助他达成所有心愿。

    花飞宇心中想道,吩咐左右六名一亲信:“左边那个不管用何手段擒住便可,右边那个不仅要捉,还要切记……万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是,属下明白。”

    那六人俯首领命,随即各自拔出腰间兵器齐齐向展白二人冲去,与他们战在一处。只杀了数个回合二人便已看出那六人皆是顶尖高手,虽然手中兵刃各不相同,使用的却是阵法,六件利器纵横交错,在寒光撩绕中寻罅抵隙,自不同的方向进攻敌人的要害,再在其应接不暇时一举突破;攻势时而轻灵飘渺,时而浑厚沉雄,上下左右进退自如,配合得天衣无缝;招招式式滚滚而来,晃若长江大河一般连绵不绝,看似虚无难以摸清他们的套路,实则绵密黏腻如蛛丝,一旦被其缠住便会越绕越紧,难以脱身!

    如此这般任展昭与白玉堂功力再如何高强也难以寡敌众,斗了不下三十几个回合,已是微微气喘,额沁汗珠。

    花飞宇端坐马上将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一朝发觉二人略显疲态,立刻准备下令收网,不料却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抓住机会坐收渔利。

    只听得天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啸,一十二条前端带了铁爪的绳索竟如凭空出现般自四面八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展白二人飞扑而去,令人措不及防!

    展昭与白玉堂反应可谓快得惊人,挥剑疾挡,只闻“啪啪”几声,其中数条绳索应声而落,可奈何终难面面俱到,仍有五枚铁爪分别挂住了他们身上的甲胄,稍一挣扎便收得更紧陷入皮肉。

    立时,血花飞溅!

    “你们越是挣扎那钩便抓得越紧,不如乖乖束手就摘,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几声大笑竟格外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显然发话之人内力极为深厚。

    “休想!”展昭低喝一声,转眼间已手起剑落砍断了镶在白玉堂身上的两条绳索。

    “玉堂,快走!”他右肩上的伤口在适才的打斗中就已经迸裂,此时又有一枚铁爪恰恰镶进了他的伤处,若想再战已是力不从心,惟有拼尽全力助玉堂逃离。

    “决不!就是战死也好过一人独自偷生!”

    白玉堂忍痛咬紧牙关,锋芒再起,挥剑如风,连出险招,剑光和着血光,恰似火馅冲霄,剑剑毒辣狠利如修罗,直逼得众人后退连连。

    “好个同生共死,仍是这般令人羡落!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们一程,遂了你们的心愿!”

    空中冷不防笑声再起,花飞宇闻声心下猛的一沉。

    糟了!是耶律宣景!

    危急关头时不待人,眨眼的一瞬数枚银镖已带着猛烈的杀气来势汹汹地直向展昭射去。展昭伤在右肩,又是接连受创.斩断绳索已是他的底限!

    就在他逼不得已准备出手之时,一旁的白玉堂已从马上一跃而起,手中雪影疾如流星,拨落如雨飞来的银镖;但镶在背后和左腿上的铁爪还是影响了他的动作,避过了暗器却再避不开对方紧随其后的攻击,飞舞的长鞭如同吐信毒蛇一般缠卷住他的腰间狠狠一带,落地的同时数把明晃晃的刀剑已然驾在了他的颈上。

    “哼……这次看你们如何再逃出我的掌心!”

    耶律宣景冷冷一笑,收了长鞭带马上前,对花飞宇视若无睹般,指向白玉堂与展昭向身后部下吩咐道:“把这个奸细绑了押回营去,还有马上那个也一起押回……”

    “大人且慢,”花飞宇见耶律宣景要连展昭一起绑走,忙出口阻拦,“王爷他……”

    “王爷那边我自会有所交代,”耶律宣景说罢,喝令属下强押了二人,又团团围了花飞宇,道:“你若不放心,不如随他们一同前去。”

    ***

    瓦桥关一战,宋军三万精兵折损近半,狄青率众将退守雁门关整兵养息,待他日再战;辽军虽只折损八千兵士,却在一日之内连失三员大将以及左右二先锋,亦算不得全胜。

    但点兵过后,萧仲玄还是下令稿赏三军,并即刻摆下庆功宴,与将士们共饮.以鼓舞士气。

    其间他几次派人去寻花飞宇,属下皆回报不见其人,而眼下又不能脱身离去,也只得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表面上不动声色。直到庆宫宴行至一半,仍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放眼组去,他猛然发觉席间少了一人——

    “耶律宣景!”萧仲玄低吼一声,掌下不觉一个用力,酒杯立时应声而碎。

    “王爷,出了何事?”左右见萧仲玄脸色突变,神情变得异常骇人,不禁大惊。

    “无事——本王只是多饮了几杯,有些头昏,若再喝下去,恐怕便真要醉了!”萧仲玄面上一敛,恢复了平静,半掩住额头笑道。

    “王爷为研究战事日夜操劳,当真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帐休息,我等继续陪兄弟们共饮便好!”为首之人看出萧仲玄神色有异,笑得也十分牵强,忙顺势劝道,其余几人也随之附和。

    萧仲玄见时机到了,便又连饮三杯,称醉而去。出了大帐再不敢耽搁片刻,直接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来到耶律宣景帐外,猛拔出腰间长剑直闯而入——

    “仲玄,你终于来了,我己经恭候大驾多时了——”耶律宣景未着铠甲,半靠在榻上,手中握了只酒囊,散发出阵阵花雕的醇香。

    “今日我不想再与你多言,马上把人交给我,否则休怪我不容气!”萧仲玄几步上前,提剑在耶律宣景面前站定。

    “要人,可以,只要你陪我共饮了这壶花雌我便马上把他交给你。”耶律宣景以两指拨开只离鼻尖半寸的剑尖,将酒囊送到萧仲玄唇边,“陈年花雕,你最爱之物。”

    “如果我拒绝呢?”萧仲玄半眯了眼,双瞳中寒芒乍现。

    “你不会拒绝,你一向知道如何进退权衡,此时主动权在我手中,你决不会轻易冒险。”

    耶律宣景抬眼迎向萧仲玄的目光,欣赏着其中冉冉浮现的两簇火焰——锐利而灼人,烙在他的心上,又岂止是“苦”、“甜”二字能够说清?

    “你也该知道威胁我的后果是什么,我会让你后侮其及!”

    萧仲玄冷笑两声,接了那酒囊,仰首欲将酒液一股脑全部倒入口中,耶律宣景却突然伸手过来将酒囊抢回,不待他开口便道:“欸——别急,我要你与我共饮,而不是看你独酌——”

    “好——我就与你共饮——记住,如果你敢伤他半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萧仲玄收了剑,缓缓席地坐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仲玄,关于此事我一向相信你公私分明,我耶律宣景也非不识大体之人。战俘如何处置本该由军法决定,我自不会擅自做出任何越轨之举。”耶律宣景边说边低垂下眼帘,掩去暗隐其中的精光。

    世上苍生,生生相克,仲玄便是城府再深也注定算不过他这一次;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说展昭是他的死穴,那一人便是他死也不会违背的!

    ***

    夜半,北风卷地,发出幽幽低啸;冰雪满天,直欲将天地万物一同吞没,一团阴森寒戾之气隐隐自辽军北营之后的一处山坳岩洞内透出。

    步入岩洞通过一条狭窄到只可容纳一人的甬道,内部竟是一座千年寒冰筑成的牢狱!牢内坚壁高耸,光滑一片,令人插翅难飞;角落处一座冰池,如此天气却仍未结冻,缓缓散发出阵阵白烟一般的寒雾,又为这座冰狱染上了一层飘忽诡橘的恐怖——

    ……啐!才打了几鞭就昏死过去,老子还没有尽兴呢!哼!看这些汉狗如此没用,天下总有一天要属于我们大辽皇帝陛下!

    耳畔恍惚中听得牢内几名辽兵的讪笑,白玉堂勉强看向被绑在一旁全身浴血却自始至终未叫过半声之人,不禁急怒交加,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喷出——

    眼见他们将那几枚铁爪自展昭身上硬扯了下来,才发现那物着实阴险狠毒到了极至,尖端竟带有倒勾,取下时连皮带肉一并掀起,只留下数个狰狞的黑洞;血水溅在最近前的辽兵脸上,恍若刚食过人的鬼魅一般,看得人不寒而栗!

    “可恶——你们这群辽贼!若真有本事就过来与白爷爷斗个你死我活!”

    “玉堂——不要——”展昭紧紧咬住牙关强行逼自己保持住意识,双唇已被寒气浸得发紫,密密麻麻的汗珠却不断从额上渗出。

    “国家大义当前你我死不足惜——但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死?我这条命早已不止属于一人!生又如何,死又何惧?只要你还未放弃,我便决不会比你先死!”

    新伤旧伤加上刚刚那顿折磨,猫儿的内力恐怕已经耗损了大半;那几名辽兵偏又似乎得到了某人的授意一般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身上,此时已换了五六种酷刑毒法,若再继续下去,只怕连这牢中的寒气都难抵抗,如今惟有……

    “辽贼!”

    白玉堂吐掉口中的腥沫,唇边勾起一抹狠决的笑,转向那几名辽兵劈头盖脸便是一阵破口大骂,直引得他们暴跳如雷,手中皮鞭、棍杖齐齐向他身上落下——

    “玉堂!你!”

    展昭在一瞬间已看出白玉堂的意图,气血猛然冲上头顶,情急之下本能地用力挣扎,道道绳索勒入本就皮开肉绽的身躯,宛如凌迟之痛!但椎心的震痛却远比皮肉之苦更令人难以忍受——

    明知他在代自己受苦,他却连身上的绳索都挣脱不得,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体会到何谓束手无策!

    正在此时,冰狱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几名辽兵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撇下了手中的刑具外出查探,尚来不及看清眼前状况便冷不防迎面吹来一阵阴风,熄灭了岩璧上的火把。

    为首之人忙喊了句“小心”,但为时己晚,只听“咚咚”几声,转眼间所有人都己被撂倒在地,惟剩被封了穴道一并带到此处扣押的花飞宇。

    “哼!凭你们也想困住我——”

    花飞宇冷笑一声,从倒地之人身上摸出了火折子,重新点燃烛火步入冰狱之中,径直走上前去,不等二人有所反应就直接出手点中了展昭的黑甜穴——

    “猫儿!……花飞宇?你要如何?”

    白玉堂见状怒目喝问,不顾周身千刀万剐般的剧痛疯了一般地想要拼命挣开那道道束缚,却终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飞宇漠然地挥剑斩断绳索,将展昭解下抗在肩上,片刻不停地走了出去。

    “猫儿!该死!你要将他带去何处?!猫儿……”

    撕心裂肺的呼喊久久回荡在冰狱之中,直到嗓子再也叫不出半点声音,心脏仿佛被人剜刨而出,滚烫的血滴滴落在冰层之上,荫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

    耗到了三更头上,萧仲玄的最后一丝耐心终被磨光,一把夺了耶律宣景手中的酒囊,将剩余的酒液悉数倒入口中;罢了,扬手将空囊掷回,道:“酒已饮过,快快将人交给我!”

    “敢问元帅,我若将他交与你手你又当如何处里?”耶律宣景抬手接了那酒囊,“啪”的打在掌心竟是火辣辣的痛——原来它被掷过来时其中已注满了内力!

    “休得多言!我要如何安置他与你无关!莫非本王连一个人都保不得?”萧仲玄耗到此时已是满胸焦躁,心头火起,一掌拍下,身边案上之物立刻被震得掉了满地。

    “展昭并非普通人,他乃是一名战俘,今日阵前连杀我左右二先锋,依照军法必是死罪一条——”

    耶律宣景双眸微眯,唇角半挑,面上却全无半点笑意,一扯萧仲玄的右腕压制住他欲起身的动作。

    “耶律宣景!你这是存心要与本王作对?今日这人你到底是交不交?”萧仲玄怒吼一声,不但不躲,反而身形一侧抽出剑来抵在耶律宣景颈边——

    “交与不交,恐怕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圣上对阵前之事不甚放心,特意派了萧僚哥前来。”

    耶律宣景低低笑开,凑到萧仲玄耳畔,缓缓轻言道。

    “什么?萧僚哥……”萧仲玄听了此人的名字当下铁青了脸色!

    萧惊哥为人心狠手辣,表面上只是散官一名,实则圣上身边第一谋士!朝中人人心知肚明,此人每每出现必是代表金口御言,若是稍有差池落入他的手中,平日便是再如何位高权重之人也无力回天,只能乖乖任其处置!

    “不错,正是萧僚哥——按他离开上京那日推算,大概明日可抵达营中。”耶律宣景趁萧仲玄失神的瞬间猛一用力便欲将他放倒,不料他的反应比他所想的快上许多,反被他借力使力反腕抬腿接连进攻,挣脱开去。

    “耶律宣景,本王一直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得意忘形、欺人太甚!我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威胁!”

    萧仲玄说着一个翻身站立起来,却突然感到一阵晕旋袭来,难以抑制昏昏欲倒之势。

    “你……无耻!”

    “仲玄,你以为这许多年来只有你一人在忍么?你以为我当真眼中只有名利权势么?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但唯有此事我决不能容忍!我决不会允许你与他在一起!”

    耶律宣景就着萧仲玄倾倒的方向接住他所身子,缓缓放倒在铺了兽皮的暖榻上。

    “耶律宜景!你胆敢如此!”萧仲玄犹如一头困兽般拼命挣扎,却忘记此举只会加速体力的流失。

    “我本也不想如此!我并非没有想过只要一辈子守着你看着你便好……”至于展昭,他大概还会感谢于我,至少我可以给他与那白玉堂共赴黄泉,做对同命鸳鸯的机会!”

    耶律宣景边说边强行压制住萧仲玄的四肢,一手毫不迟疑地探向他的腰带。

    “耶律宣景,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日不报此仇我萧仲玄誓不为人!”毒誓一字一句自萧仲玄唇边溢出,在失去意识前发了狠地一口咬向耶律宣景的肩头,仿佛要就此咬下他一块肉一般——

    “好啊,我就等你来报——我生平第一次流血便是被你咬出,能如此伤我的只有你……只有你……”

    耶律宣景收起双臂拥紧怀中之人,轻轻吻上他染了鲜血格外艳丽的薄唇。

    ***

    天明,风住雪止。

    一名身着黑色皮裘的男子疾步奔至耶律宣景帐外,道了声:“大人。”便恭敬地等在门前,待片刻之后帐内之人掀幕而出,才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萧大人到了——”

    “萧僚哥已到了营中?何时到的?”

    耶律宣景闻言立时皱起了眉锋,心中一动:他两日前还飞鸽传书说最早也要到今日晌午才能到达,暗地里却悄然而至,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此看来他此番到军中,除了奉命视察战况,恐伯还另有目的……思及此,他便又细问道:“他可曾说过些什么?”

    “昨夜便已到了,未曾说过什么,只是命属下们不准前来打扰大人或王爷。”

    “什么?”听了此话耶律宣景又是一愣,他早知这萧僚哥心机深沉如海,向来难以捉摸,却仍是慢了一步,又让他占了先机!“他此时人在何处?”

    “去了中军帐中,说是要先见过王爷。”

    “知道了,你去吧,就说王爷染了风寒,待我收始妥当后马上前去见他。”

    耶律宣景略作思量,静下心来,遣自己的属下去了,转身回到帐内,本欲马上披了铠甲前去见萧僚哥,却还是忍不住想着再看一眼那片刻之前还在自己怀中沉睡之人。轻轻走到榻边坐下,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心中却是没来由地狠狠一抽,“如今……你大概当真已经恨我入骨了吧?”

    面上缓缓浮起一个苦笑,俯低了头,贴合住那双冰冷的唇的同时,胸口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钝痛——

    “仲玄——你——真要杀我?”

    锐利的匕首整个没入身体,看着鲜血一点点染红他雪白的里衣,他的心仿佛也随之被剜刨而出——

    “我这一刀不会要了你的命,只会令你痛不欲生——”

    萧仲玄冷面含霜,握紧了刀柄,手下一扭,任那赤红的热液沾染了自己的掌心,眼中除了憎恨没有半分热度,“说——你将展昭囚于何处?”

    “我说过——交与不交,恐怕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萧僚哥已到了军中等着见你——”耶律宣景双手死死钳在萧仲玄的肩上,像是要就此将他吞噬了一般盯紧他的双眼,笑声中混着干咳,咳出的血在他胸前溅出一朵朵鲜艳的红花——“我耶律宣景一心想要的便是死也不会让了与人!我不会允许你喜欢上别人!”

    “你——这世上除了圣上,没人能不允许我萧仲玄如何!”萧仲玄的语气阴沉狠辣,每说一字匕首便被拔出一寸——“我也说过——如果你敢伤他半分,我便要让你生不如死!”

    语毕,他一掌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翻身而起,咬牙强忍住被撕裂后残留的剧烈痛楚与羞辱迅速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杉着回,提了剑头也不回地冲出帐外。

    仲玄这一刀刺得狠毒,正中左胸上方,离心脏只有寸余,不会令人毙命,但很快大半边身子便动弹不得,他若真想寻仇报复,恐怕十数日之内他都要任他摆布——耶律宣景闭了双眼,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声轻叹——

    “唉……德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犹豫唤人进来会不会对仲玄不利么?”

    “萧僚哥,你是特意前来嘲讽于我的?!”耶律宣景一肚子的火气正无处发泄,萧僚哥只一句话便撩得他当场发作起来。

    “我是来救你一命的,你这伤虽不在要害,如此一直流血也是会死人的。”萧僚哥淡淡一笑,上前在耶律宣景身边坐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丹药,二话不说便直接塞入他的口中;尔后,又自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出一干古怪的膏药粉剂之类敷在了伤处,包扎妥当后道:“此乃圣上钦赐的御用灵药,包你三日后便可行动自如。”

    “你这是有备而来。”丹药服下,心上灼烧一般的痛立时去了大半,耶律宣景侧目看了萧僚哥一眼,笃定道。

    “我是奉旨而来——”萧僚哥仍是淡淡地开口,“仲玄的心有多大圣上都知道,但圣上此次出兵的目的为何你也应当十分明了。圣上向来看中你们二人,只望你们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要何去何从,相信你们自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

    “王爷!”

    “飞宇?你怎么——”萧仲玄心急如焚地奔入帅帐,不想等在此等候的不是萧僚哥,却是昨日失踪的花飞宇!

    “王爷,你可回来了!属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快随我来!”花飞宇一见萧仲玄,立刻迎上前去拉了他便走。

    “到哪里去?飞宇,究竟出了何事?”萧仲玄一路被花飞宇拉出帅帐,来到寝帐之内。待他看到榻上正躺着何人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几步冲到榻边,见那人虽然面色苍白呼吸却还算平稳,这才暂且放下心来,猛地回过头看向花飞宇道:“飞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莫急,容属下慢禀——”花飞宇说着,便将自己如何在阵前擒住了展白二人、耶律宣景又是如何出手横加干预、后又如何将他一起带走之事祥详细细地讲了一遍:“他们只是封了我的穴道,并未过多为难于我,却不知我早己悄悄将穴道冲开……到了夜间,我便趁他们不备夺了兵器,带展昭一起逃了出来。回来之后不知王爷去了何处,只听人道似是在庆功宴上脱身不得,我便只好自作主张,先将他安置在此,替他疗了伤后等王爷回来再作打算。”

    “这——是谁将他伤成这样?!”萧仲玄在榻边坐了,轻轻掀开展昭身上的棉被,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只见花飞宇已替他换好了干净的衣物,伤口也已打理妥当,但右肩伤势太重,虽是敷了药,鲜血还是浸透了绷带和里衣渗出来。

    “他肩上本有新伤,又被那飞爪抓了镶进肉里,加上之后遭了一顿鞭打,连连受创才会如此。不过昨夜属下已运功替他通畅了血脉,又过了一些内力给他,请王爷不必过于忧虑。”

    “嗯,此番辛苦你了……”

    萧仲玄点了点头,脑中却仍然乱作一团。见到展昭安然无恙之后,因紧张急躁而僵硬绷紧的身躯终于缓缓松弛下来,酸痛不已的肌肉和体内那不可告人的不适感又在同时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时间心绪起起伏伏,似有千斤重物不住地撞击着他的胸口,令他难以平静。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吩咐花飞宇道:“命人在帐外把守,任何人都不准私自进入。另外,马上去打探一下是否有京中官员来到营中。”对耶律宣景所言他始终半信半疑,但既然他提起了此人他便不能不防!昭终于属于他了,终于……他断不会再让任何人来破坏这毫不容易才夺得的幸福!

    “是。”花飞宇俯首接令,见萧仲玄正痴痴地望着展昭若有所思,愈发担心起来,“王爷——”

    “还有何事?”萧仲玄半仰了头,眼中挂着些许血丝,颈上竟隐隐露出点点绯红淤痕——

    “不……无事——”呆楞了片刻,花飞宇后退两步,转了身道:“两国交战,私自包庇战俘不是简单小事——若圣上当真派人前来,王爷要多加小心。”

    “本王……自会再细作打算,你且去吧,有何情况马上向本王报告。”只一瞬,萧仲玄已察觉到花飞宇神情有变,此刻却不愿再去多想。情势迫人,他己无暇再多顾忌其他……

    花飞宇离开之后,萧仲玄独自注视着展昭的睡颜出神,尚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是身处梦境之中。就这样静静地出神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长叹了一声,道:“昭,当初我若不留下你一人独自回大辽也不会与你一别就是五年……这次我决不要再与你错过……”

    喃喃自语着,他轻轻伸出手握住展昭略显冰冷的手;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般,展昭本就微蹙的眉峰拢得更紧了些,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微翕动着,喉间发出几个沙哑而几不可辨的音节——

    “昭,你醒了?你说什么?是不是伤口痛——还是想喝水?”

    萧仲玄回过神,惊喜地凑近展昭唇边附耳过去,终于听清了他口中所念的是什么——

    “……玉……堂……玉堂……”

    “昭……你……果然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么?”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萧仲玄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火焰立刻被抹杀怠尽!

    白玉堂……白玉堂……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恍如天最残酷最尖锐的利器一般,轻易便在他刚刚遭到了重挫本就已在滴血的心加了致命的一击——此番便是彻底的伤了,碎了,冷了。

    “为什么?昭……为什么你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他?你不知道我也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你么?”

    心跳激了,心神乱了,萧仲玄掌下的力道也不觉陡然加大,十指颤抖着狠狠收紧,终于迫那昏迷着的人睁开双眼。

    “你……萧……”

    “为何如此紧张?你该知道,我不会伤你,我只要留你在大辽。”

    两人僵硬地对峙着,感觉到掌中蓦的一片湿热,知道自己无意中抓到了他臂上的伤口,萧仲玄一惊,本能地放松了对展昭的钳制,恰被他抓住机会,侧身滚向一旁从榻上跳起来。

    “王爷昔日的恩情展某始终铭记在心,王爷的厚爱展某却担当不起。既然来到战场之上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展某生为大宋子民,断不会做出贪生怕死、背叛国家之事!

    “身处敌营而面不改色,如此坦然面对生死——萧某佩服!但白玉堂又当如何?他还在我的手中,你也不在乎我要如何取他的性命?”萧仲玄冷冷一笑,反问道。

    “你……”展昭闻言北脊一僵,用力握紧了两拳,盯住萧仲玄的双眼:“你要如何?”

    萧仲玄心知自己的话正打中了展昭的软肋,让他动作之前不得不有所顾忌,但同时也看出他已然暗暗将功力聚集于双掌之间,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先发制人!自五年以前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一场生死之劫再重逢后,这是他第一次见他如此犀利迫人——如同被逼入了绝境的野兽,欲要以命相搏的狠厉!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人……

    “我只想问你,如果宋辽两国从未开战,从未敌对,我在你心中究竟位置如何?”

    “是我敬佩的兄长,是非比寻常的朋友,是展昭唯一有所亏欠的之人……”

    亏欠——他之于他所以特殊,只因他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而非对他有丝毫情意。

    “那白玉堂在你心中又如何?”

    “是所有!”

    所有——两个字便已说明一切!

    “好,说得好……”萧仲玄表面面色如常,实则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直欲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将这令他又爱又恨之人吞噬。“我不强迫你如何,只要你今日胜得过我,我便二话不说,马上放你离去——如若不然,你便任我处置!”说罢,解下腰间配剑直丢过去,自己则转身摘了墙上的长刀指向展昭。

    他知道在此种情形下自己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但他负他在先,也怪不得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日他定要将这只雄鹰驯服,便是折了他的双翼也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停驻在自己身边!

    “多谢王爷。”展昭扬臂凌空接了宝剑,“锵啷啷”拔剑出鞘,誓要拼死一搏。

    “不必了,出剑吧——”

    萧仲玄说着率先出招,横刀向展昭直攻过去;展昭灵敏地一个错身闪开,“当”的一声架开势如狂虹的一刀,在刀剑相撞泼出的一片银芒中反腕斜劈,削向萧仲玄的腰侧。

    好快!萧仲玄乍见剥光恍若疾风暴雨一般珏扫袭来,想不到展昭身负重伤、攻势还能如此凌厉。忙千迭疾退数步向后飘出;展昭则立刻把握庄这一瞬,蓦地腾身而起,扑向萧仲玄的近前。剑锋中挟带苦真气,只一起一落,已险招频出,抖出数十招光灿眩目的剑花,将他的衣衫刮出数道口子。

    萧仲玄见状旋身一个翻转,“砰砰”几刀,连连破解了展昭一刻不停的猛攻。

    心中不但不急,反而有些暗喜……

    如此急躁、甫一交手便接连使用杀招并不是他往日的作风。如此急于求胜只能说明他心知时间一久自己必定难以支援,所以一心想要速战速决!再仔细看去。果不其然,展昭的额上已浮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呼吸也显得过于急促。加上适才几次强行使力与他刀剑相交,他挥剑的力道明显弱了下来——

    “就是现在。”

    萧仲玄凤目微眯,眸光一冷?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待展昭一剑挥来立刻举刀当面迎上,只听“匡”的一声脆响。震得他手中的长剑高高弹起。

    展昭暗忖不好,只觉右肩一阵利痛。红得刺目的液体自肩头顺着手臂滑落,勉强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将兵刃丢出,再欲抬手时己力不从心,身子一震。不及躲闪,萧仲玄已然欺身逼到了他的面前,出其不意地迅速点中他的穴道。

    “展昭,你输了——”

    “展某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展昭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说完便别开视线不再开口,懊恼、悲伤、不甘在这一刻齐袭上心头。玉堂,对不起,我不能救你……

    “杀?我怎么可能会杀你?昭……你当真不知我对你心意如何、当真没有一点感觉么?”萧仲玄丢下手中长刀,一把将这世上唯一可令他魂牵梦萦之人拥入怀中——温热而真实的触感令他悲喜交加,闭上双眼微微一笑,却是意想不到的惨然:“你是我的了,你本就该是我的——这世上我最想得到的人就是你!”

    “你,你说什么?”展昭被萧仲玄这一番话惊得如遭雷击般,脸色立时变得更加苍白,万万想不到他竟是一直对自己存有这样的心思。出自本能的排斥反应再一次无意间戳中了萧仲玄心中最柔软脆弱的部分,也进一步焚毁了他一直竭力维系着的理智。

    “我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对你所用的情不比白玉堂少上半分!”萧仲玄几近咆哮吼道,双手用力一扯,铁了心的将衣衫自展昭肩头拉下。

    “住手!你可以将展某千刀万剐,但不能如此羞辱我!”展昭双目猛然瞠大,束手无策之下急火攻心,一缕血红无声地自唇边渗出。

    “羞辱?你认为我是有意要羞辱你?”萧仲玄一怒之下拉住展昭脑后的发丝。强行望进他的眸中,看到的却只有轻蔑和狠意——

    “昭,你恨我么?但凡是即便如此,我今日仍然要得到你!”他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平静下来,脸上的暴戾逐渐被决绝的冷断所取代,不由分说地俯下头去便要吻上他的唇——

    “不!我绝不任你摆布!”

    千钓一发之际,展昭强行冲破了被封的穴道,手中长剑迅如猛龙般在瞬间挑起数道交错的寒光,带出一片血雾……

    “展昭!你、你果真的如此狠心么……”

    直到腰间猛然传来了阵激痛,萧仲玄才如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抬手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连退数步,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

    “仲玄!可恶!你放开我!”此时一直守在帐外之人已忍不住地一掌推开了始终拉住自己不放的人。顾不得自己亦是有伤在身,一阵风般狂卷而入,及时伸手扶住萧仲玄几欲倾倒的身子。

    “耶律宣景——放手!”箫仲玄看清来人后立刻低吼一声,一掌推出,气极之下竟觉得心口一阵发闷,一口血涌上,喷了对方满怀。

    ***

    宋景佑三年冬,瓦桥关一战之后,边关接连数日风雪不停,封塞了一脉群山。狄青趁此机会退至关内守而不出,整顿养兵,等待战机;辽军见天气着实恶劣亦无心硬攻,起后退数十里驻下坚营,保存实力休养生息,待日再战。

    萧仲玄只因萧僚哥一句“王爷此次伤到了元气,若不好生调养恐会留下病兆”,在榻上一躺便是三日不得起身。加之他三不五时便称放心不下他的伤势,定要亲自在旁暇顾,他竟连寝帐也未踏出过半步,只从花飞宇口中得知展昭已被收入牢中。但“行刺王爷”罪名非同小可,不比一般交战双方互派探子窃取军情。此时已派人将消息送至上京,侍圣上有了定夺再做处置。

    “你可曾探得他将人关在何处?可有用刑?”萧冲玄忍痛半坐起身问,奸细一旦被抓,本就是死罪一条,加上“行刺王爷”必定会受到百般折磨,死无全尸!

    “听说人已押回水牢,萧僚哥还派了自己的属下严加把守,用刑与否便不得而知。”

    花飞宇边说边将刚刚煎好的汤药奉上。萧仲玄闻言并未接手,皱眉疑道:“水牢?这边疆大营之内何来的水牢?”

    “这……属下前日未及向王爷说明,展昭和那白玉堂此前也是被关在这座水牢之中。这水牢并非新置,而是数十年前圣宗陛下与大宋对战之时所建,正位在北营陵山中。”花飞宇答道。

    “原来此处当真有这座水牢!”萧仲玄一怔:“当年只听父亲提过一次,称那水牢为‘冰狱’,一旦被投入其中并不会立时冻死,而是会缓缓被寒气侵蚀体内,伤损奇经八脉,令人痛苦异常,因此无须严刑拷打即可从战俘口中探得想要得知的军情,可谓人间炼狱。”兀自思忖低语,他猛然掀被而起,吩咐花飞宇道:“萧僚哥现在何处?马上带本王前去见他!”

    “王爷,您的伤……”花飞宇见状连忙开口劝阻,身后萧僚哥却恰巧适时而入:“王爷想见我,我这个就来了,还请王爷保重身体,躺下说话。”

    “多谢萧大人连日来的照顾,本王的伤势己无大碍。不必再继续卧床。”萧仲玄接过花飞宇递上的貂皮大氅披了,走到帐内另一侧的案几边坐下,望住了萧僚哥沉默不语,只等他先发话。

    “王爷言重了,这本是应该;我此次奉旨前来,除了军务,亦有圣上对王爷的关切之意……”萧僚哥说着,顺手端过花飞宇手中的药碗送到萧仲玄面前,道:“为了圣上以及大辽大业,请王爷保重。”

    “有劳萧大人。”萧仲玄听出萧僚哥话中有话。知道被算准了他万万不会违背圣上之意,虽不甘愿也惟有忍住怒火一气将那汤药灌下。

    “哪里,还要劳烦王爷宽衣,容我为您换药疗伤。”萧僚哥命花飞宇收了药碗,径直在萧仲玄身边坐下,开始替他更换伤药,其间见他脸色黑沉,只是淡淡一笑,若无其事道:“王爷适才曾道要马上见我,请问有何吩咐?”

    “本王是想知道,前日那名刺客如问处置了——”萧仲玄斜扫了萧僚哥一眼,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平平淡淡、似笑非笑之貌,着实可很至极!但碍于他身份特殊,不愿犯了耶律宗真的威严。只好强耐下心装模作样与他周旋,以探知口风。

    “原来是此事。”萧僚哥手下灵活地将绷带打了结,吩咐花飞宇回避帐外,待只剩下他与萧仲玄两人后方压低声音,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来边关之前,圣上曾经提及此事,或者可说是非常关心,听说敌军高层将官中有一人与王爷似是旧识,不知王爷心中如何打算,此人可能设法利用。但前日听德烈说起,此次抓到的刺客就是王爷的旧识,这也就难怪王爷会防备不及,为一名囚犯所伤了。”

    萧仲玄目光一沉,知道此事到了此种地步己难回旋。又怕令萧僚哥疑他对朝廷生了二心,节外生枝,便开口敷衍道:“本王谢过圣上关心,萧大人说得不错,本王那日正是想要劝降此人,为我大辽所用,一时不备才会被他刺伤……”

    “僚哥明白,王爷受委屈了。刺客之事王爷不必操心,我已依律将他收入水牢,等候圣上亲自发落。”萧像哥答道。

    “本王受伤并不算重。区区一个刺客。怎敢惊动圣上亲自过问?”萧仲玄见萧僚哥丝毫末加掩饰地实话实说,便继续试探道。

    “王爷此言差矣,此事可谓非同小可、宋军派人至我大营之中刺探军情、阵前连杀我五员大将,如今又刺伤我大辽云王,传了出去岂不是有辱我国军威?若不及时禀明,若是圣上日后得知怪罪下来,僚哥任何担待得起?”

    萧僚哥边说边倾身一拜,以示惶恐,一席话只教萧仲玄说不出一个字来。

    禁不住暗暗切齿,直骂萧僚哥奸狡如狐,倒也真会装,说来说去分明是随时搬出圣上压制于他,软硬兼施要他不要插手此事!

    待萧僚哥离去之后,萧仲玄心头心躁难安,绞尽脑汁的难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一怒之下连晚膳也未用,唤了花飞宇到身边,道:“飞宇,你还记得之前往后山水牢之路?”

    “王爷,你是想……”花飞宇从萧仲玄的神色中便确定了他的打算,情急之下出口喊道:“不行!”

    “为何不行?”萧冲玄一愣,自从回到大辽,花飞宇还从未如此顶撞过他。

    “王爷,汉人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属下狂妄,父母早亡,世间惟跪王爷一人,这次属下是存心冒犯。但就算王爷事后要杀了飞宇也请听我把话说完……”飞宇心下打定了主意,“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倒在萧仲玄而前:“王爷,为了展昭你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够多了,莫非还要继续如此执迷不悟下去么?他对王爷根本无情,以前王爷不愿承认,事到如今他亲手伤了王爷,王爷却还要逃避?”

    “逃?若当真逃得了也好……”萧仲玄闻言脸色大变,却并未动怒,只是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他对我根本无情,我对他却已用了五年的情……你适才说世间惟跪我一人,我在这世间也只对他动过真,又怎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抛开这一切?若真的如此容易因爱生恨,那也不是真爱了;如果我能恨他,他伤我那日我便已经杀了他。”

    “可是王爷,萧僚哥在朝中被人戏称为‘活圣旨’,他每逢外出所言就必是圣上之意;圣上派他前来,未必没有藉机观察军中人心之意,此时硬从他手中夺人成功与否暂且不提,王爷日后又当如何面对圣上?”

    花飞宇一句话正问在难以取舍的关键之处,萧僚哥的突然到来的确是他始料不及的。萧仲玄愣了一愣,仍是决断道:“此时救人要紧,如果日后圣上当真怪罪下来或是从此不再信任于我,我也无话可说,自有这一条命证明我对圣上及大辽之心。”

    “仲玄,你这可谓是玉石俱焚之策,得不偿失……”萧仲玄正说着,却有一人突然掀幕而入。“展昭此际如此无情,你还要去救他吗?”

    “耶律宣景,滚出去。”萧仲玄抬起头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只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耶律宣景知他若非不欲横生事端,引起萧僚哥的注意,早已冲上来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只是暗自苦笑,对花飞宇道:“你去吧,我自会劝他不要冲动行事。”

    “……是。”花飞宇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转身退出!不管怎样,能拦住王爷的也只有他了。

    “萧僚哥是圣上身边之人,惟忠君一人,这此年来,你也知道凡‘违旨抗命’或‘图谋不轨’,落在他的手中是何下场!你身为三军统帅,若在此时突生变故,必定会导致军心不稳,进而影响整个战局,你当真要为一己私情成为大辽的罪人么?”

    耶律宣景步步靠向萧仲玄,直至两人可以感受到对方鼻息的温热,看着他一双幽黑的眼由寒冰转为炽烈,因受伤而欠了些血色的薄唇缓缓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好一会儿,才见他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咬牙开口:“你要怎样方肯助我一臂之力?”

    “我要什么仲玄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也知道世上惟有人心是强求不得的,因此我不会逼你许我什么,只要你一次的心甘情愿。”耶律宣景抬手轻轻抚过萧仲玄的唇邪邪答道,心中却暗笑自己其实也同他一般痴傻,心口上方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放他不顾却是万万不能。

    不晓得这样站了多久,只知道身体僵了,无法抵挡的寒气层层渗入肌肤骨筛,直冷透了整颗心,萧仲玄移开了视线,低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出尔反尔呢?”

    “此时除了我你还能相信何人?就只有花飞宇对你忠心不二,他手中又可有足够的权力能帮你对付萧僚哥?”

    耶律宣景一句话,问得萧仲玄再也答不出话来,冷不防一阵儿风卷入帐中,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他已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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