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仲霖和范雅晴因争吵而分手的事如火如荼的传开了,身为当事者的莫仲霖和范雅晴,及身为两人好友的骆盟则是置身事外,一点也没有对校园内的流言发表意见,更加强消息的可信度。
原本口头上祝福他们的人,也都开始向自己的目标进攻。
所有男孩们,皆因为有莫仲霖身家一穷二白这个先例,所以都鼓足了信心想朝范雅晴进攻,原先裹足不前的自卑因素,全都因为她曾看上过一个穷苦学生而烟消云散。
学校的女孩们也开始找机会接近莫仲霖,即使他只是个清贫的孤儿,没有家世、没有背景都无所谓,因为他有目共睹的能力和外貌,早就弥补了这些不足,而冷冷的性格更是撩动她们的火热芳心。
但他们全都苦无机会。
范雅晴除了上课外,鲜少到校,而莫仲霖一没有课就关在自己的寝室内谁都不理;所以这些别有居心的男女,全被阻隔在外,不得其门而入。
***
独自关在寝室准备学校考试的莫仲霖,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伸伸懒腰,将头倒悬在椅背后,视线转向窗外的万里晴空发呆。
骆盟和同学相约出去买参考书,原本也要找他一起去,但他实在没心情去理会旁人盯着自己身上的好奇眼神,所以拒绝他的好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感谢骆盟对他的关心,他总是安静的陪在自己身边,对他的感情没有过多的询问和不需要的关心,让他得以独自整理自己的心情。
经过近一个月的冷静,他终于肯承认那次争吵的确是自己太冲动了。和雅晴相识以来,他不知被多少同性挑衅过,一向都可以冷然待之,为何这次就不行呢?
应该是这阵子有太多事情积压在一起,让他承受了不少的压力,所以才会在张洛其挑衅的举动下失控爆发。连一向容忍他的雅晴这次也一反常态的不来找他,也许就是在等他主动道歉。
但,他真的该去道歉,再让两人言归于好,恢复以往的牵扯吗?
心底的那股不安一再拖延他道歉的脚步。
叩叩叩——
“谁?”莫仲霖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没有动。
“莫仲霖,第一会客室有人找你。”
住在隔壁寝室同是四年级的李国鼎,因为刚好经过,被舍监找来代传口信。
莫仲霖讶异的起身打开门,问着刚要进寝室去的李国鼎。
“你知道是谁找我吗?”
他到陆清大学多年,鲜少有人来找过他,除了陆仲康外。但他是个大忙人,而且也不可能动用到第一会客室;因为第一会客室都是用来接待身份地位较高的家长用的,而他想不出自己何时认识了这种身份地位的人。
搔搔头,李国鼎也不明所以。“我只看到背影而已,看起来是个很气派的中年男子,至于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谢谢。”
对莫仲霖的少言已经习惯了的李国鼎,笑笑后走进自己的寝室。
将书桌收拾好,莫仲霖离开寝室来到一楼,沿着走道来到位于宿舍最后面的第一会客室,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低沉威严的男声:
“请进。”
听到那道男声后,他更加确定来人是个陌生人,因为他从不曾听过那声音。
会是谁呢?
打开厚实的门,他的视线马上定在立于落地窗前的高大强壮的人影上,那是道陌生的身影。
将身后的门轻轻合上,他缓缓开口:“我是莫仲霖,请问你是哪位?”
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窗外风景的人转过身来,深思的看着门前的莫仲霖,不发一语,只是一直打量着他。
虽然不清楚他是何用意,但莫仲霖就这样静立着任由陌生人从头到尾的评估自己。
陌生人对他沉稳的态度好像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向莫仲霖招呼:“请坐。”
两人都坐下后,中年男子拿起先前有人送进来的饮料喝了一口,才缓缓的开口:“敝姓范,范至诚,是范雅晴的爸爸。”
莫仲霖屏住呼吸,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瘦削严肃的脸上有着岁月刻划下的严酷痕迹,经过磨练的睿智双眼,不容有半点隐瞒的望进他的眼底,身上价情不菲的深灰色西装更衬出他的威严;整体看来,他不愧是立足商场的大人物。
但这样一个大人物为什么会专程来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他并不喜欢接触范雅晴和骆盟尊贵的家人,只是单纯的将彼此的关系定位在个人的交往上。虽然他们都曾想帮他介绍自己的家人,但都被他避开,那为什么范至诚会专诚来见他?
对于他的事,听雅晴说她曾经对范家夫妇提过,所以他们应该早已知晓有他这号人物存在。在经过这么久后,日理万机的范至诚抛下持办的公事,专程跑到学校来见他,他可不认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
是为了雅晴的事?
“范伯父,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压下心头不断涌出的不安,强自镇定的问。
对他表现出来的自若,范至诚很是欣赏,只可惜……他压下心中的叹息。
“莫同学,我也不想拐弯抹角的聊些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我就直说了。”看着眼前男孩平静的表情,范至诚说出他今天来的目的:“我希望你和雅晴不要再见面了。”
莫仲霖的反应平淡无奇得让范至诚讶异。
不管他是贪图富贵才和雅晴在一起的,或者是出自真心,在女方家长出口反对时,他也该丧失年轻人微薄的理性,大声的阐述两人之间的爱情,这才是二十出头的孩子该有的坦率心性。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在脸色微微一变后,垂下眼轻声地问:
“这是你专程来这里一趟的目的?”
他的表现反而激起范至诚的爱才之心,撇开女儿的关系不说,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孩,也不难了解女儿为何会死心塌地的认定他了。
范至诚叹了口气,“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当父母的人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女陷入不幸。”
这句话让莫仲霖的脸色转为死白,他看出坐在对面的范至诚略带惭愧的歉意,猜到了原因。
“你派人调查我!”
“我很抱歉得这么做。”虽然挖人隐私不是光明的事,但为了独生女的幸福着想,他这个为人父的不得不背负起这个罪名。
“你查出什么?”
即使明知对方已经了解全部真相,他却非要对方亲口说出来,好用来将已经千疮百孔的感情再凌迟一次,让始终不肯安分又想去沾情惹爱的心彻底死去。
叹了口气,范至诚背诵出反复翻看、早已牢记在心中的调查资料:“莫仲霖,二十二岁,台南人,家有一父一母,一兄一姐一妹。十二岁时,大哥去世,死因不明;十五岁时,父亲去世,死因不明;十六岁时,大姐去世,死因不明;十九岁时,母亲因精神病丧失自我行为能力,车祸意外身亡,目前还有——”
“够了!”狂厉的声音制止范至诚接下去的话,莫仲霖抖动的手握不住手中的水杯,打破成一地的碎玻璃。
没错!一点都没错!这就是他的过去,也是他一直没有说出来,盘踞在他心中最大的心魔。
他根本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范至诚怜惜的看着眼前不再拥有自制力的年轻人,不知道年轻的他是如何捱过这一切的。
当他因为关心女儿而私下调查这位神秘的转学生时,也为这原本平凡的家庭一再面临的死亡阴影而惊骇。
短短的数年,莫家由原本平凡的和乐家庭变成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伤心家庭,但最让人震惊的却是,一家六口里有三个人死于不明原因,除了车祸去世的莫太太外,没有人幸免。
他不想因为表面的调查而错下判断,所以也曾联络上当年为莫家开立死亡证明的医生加以查证,结果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那是一种不明原因的摔死症,莫家先代就曾发生过这种病例,但因为数不多,且相隔已久,所以没有为人警觉。
莫仲霖的出色表现让范至诚不舍得放开这种人才,所以他还特地向熟识的资深医生探询是否真和遗传有关,他本人是否也有可能遇到和他家人同样的事情;但结论是,没有人敢说那是一种遗传,但也没有人敢打包票说不会遗传。
因为事实摆在眼前,这种不明病因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拥有这种血缘的人,全都是在睡梦中自然死亡,没有任何的先发征兆可让人预防,也因此让人更加措手不及。
而莫家例外、惟一和莫家没有血缘关系的莫太太,则是因为承受不了一再丧夫丧子的打击才会精神崩溃,最后发生被车子撞死的意外事故。
“你是怕你女儿若是和我在一起,最后也会落得像我妈一样的下场?”莫仲霖死瞪着地上的碎片僵硬的问。
范至诚没有回答。
他当然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心惊,虽然莫仲霖现在身体健康,但雅晴是他的独生女,从小他就极力想给她最好的一切,他又怎能在这种终身大事上冒险呢?
谁晓得这种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在莫仲霖身上?
也许他可以安稳地活到老年,但也许十年、也许五年后,更或者明天,他的生命就会消逝;而且,就算他能大胆的成全他们,将来生下来的孩子岂不是也会面临同样的折磨——如同现在莫仲霖所遭遇的一切。
那是一种至死方休的心灵折磨!
他不能让女儿发生这种事,莫太太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不能不心惊,所以他今天来见莫仲霖,自私的要求他和女儿分手。
“你请了一家很好的侦探社。”
范至诚分不出他是在赞美或是挖苦,所以他选择忽略。面对眼前既骄傲又自卑的年轻人,他没有以气势压人的打算,只是以一个爱女儿的父亲的身份恳求他,“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莫仲霖强迫自己以平静的声音说话。“我和你的女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罢了,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专程来拜托我和她分手。”
否认自己曾动过情,这是莫仲霖所能为自己保留的最后骄傲。
“这……”范至诚惊讶于这个意外的回答。
莫仲霖的心在经过痛苦的沉淀后,终于看清楚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所为何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张洛其的出现和前途的茫然而已,其实最重要的是他对于离开陆清大学后,将面临到的一切感到深切的不安。
在陆清大学这个简单的环境里,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学生,除了念书外不必担心任何外界的事;每天规律的上课、下课就是他的一切,再也没有比这种枯燥的规律更能令他安心了。
但一离开学校,摆脱了学生这个安全的身份后,他将面临到路人成人世界里更大的抉择——结婚生子。
对范雅晴的付出,他看在眼里,但他怎么忍心让另一个女人也经历像妈妈所经历的一切?
范雅晴又能比妈妈坚强多少,可以时时刻刻活在他随时可能死亡的阴影下?所以他不敢承认心中的情愫,但又无法断然拒绝她的付出,以至于造成还要劳动她家人出面的局面。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她这件事。”他不了解范至诚为什么不用快一点的方法。
通常人遇到这种事一定会避之惟恐不及,不管爱有多深。这么一来,公事繁忙的他也不必走上这一趟,还要低声下气的向个后生晚辈求情。
“这种私人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若不是因为我太爱自己的女儿,原本我也不该知道这件事。我本来是希望能趁着雅晴最近因为忙碌而和你较少见面的时候,由你主动疏远她……你也知道,我们家一位老朋友的儿子对雅晴有意,正展开热烈的追求,他是个不错的好对象,我们私心里期望他们能成篇一对。”顿了顿后,范至诚接着说:“但既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误会……很抱歉造成你的麻烦。”
识多见广的范至诚不忍心剥夺他最后的尊严。
他没说出来的是,他担心女儿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更执迷不悟的死守着莫仲霖不愿离开。他不想低估了女儿对莫仲霖的死心眼,所以才由他出面和莫仲霖说开,希望能由他主动和女儿分手,让雅晴彻底死心。
没想到莫仲霖更干脆,将他和雅晴的一切推得一干二净,也保全了他的老脸,免于向他求情。
就因为这样,他更觉得对不起这年轻但命运乖舛的孩子。
“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在大学毕业后可以考虑到我公司来上班。”
这不是补偿,而是因为欣赏他的个性所做的决定。
莫仲霖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用手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不在意尖锐的碎片会划破他手掌的肌肤,直到捡干净为止,才起身将玻璃碎屑包好丢入垃圾桶内。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决定出国留学了。”莫仲霖说出他的答覆后便转身离开。
“谢谢你。”身后传来范至诚真诚的声音。
莫仲霖离开的身影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第一会客室。
他再次感受到自己又像回到三年前初到陆清大学时那般,心情一片空白。
***
“阿霖?”
刚从外面回来的骆盟,一进绿林的门口,就看到莫仲霖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的身影由第一会客室出来,对他视而不见的上了二楼。
疑惑的看向第一会客室的方向,他正猜想莫仲霖为何会到那里时,又讶异的看到范至诚熟悉的身影出现。
“范伯伯,您怎么……”他若有所悟的想到方才离去的人影。“您是来找阿霖的?”
他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
阿霖刚刚的神情好像又回到和他刚认识时的模样……不,甚至又多了几分拒人于外的冰冷。
“骆盟!”
从女儿口中,范至诚多多少少知道老朋友的儿子骆盟和莫仲霖的交情,他犹豫着该不该将他的事告诉骆盟,但思及刚刚消逝在眼前的孤傲背影,他又想为那孩子做些什么。
也许,骆盟这个好朋友可以帮他分担一点痛苦,让他再度勇敢的面对未来;否则,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若是这样毁了,他的良心会不安的!
他于是沉重的对骆盟招手示意,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到第一会客室中。
“骆盟,我今天是专程来找莫仲霖的。”
“为什么?”骆盟警觉的蹙眉。
“你知道洛其回来的事吧?”他们也曾见过几次面,相信骆盟对他应该不陌生。
“我知道。”
“前些日子,洛其很慎重的对我们提起他想追雅晴的事。他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再加上双方家庭长期以来的友好,我和内人及他的父母都不反对这件事,但问题是,雅晴早已对我们表明她对莫仲霖心意不可动摇的意念。”叹口气后,范至诚接着说:“如果,她口中的莫仲霖真有她说的那么好,我们做长辈的也没理由要她为了我们的私心而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但怪的是,他和雅晴认识那么久了,却不曾到我们家走动,甚至连面都不曾见上一次……”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动了想调查他的念头。
“所以你们就去调查他?”
骆盟已经隐约猜到一定是范家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才会让范至诚亲自出面找莫伸霖谈。
范至诚点了点头,对骆盟猜中答案并不感到意外,这样一来反而省了由他开口的难处。
“骆盟,我私自找人调查莫仲霖的私事已经是大不对了……”范至诚沉重的说:“而我现在又将这种事关个人的隐私告诉不相干的外人,更是不可原谅,但是,我会这么做是希望你能在他身旁,帮助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日子。”
“范伯伯,阿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骆盟焦急的追问。
叹口气,范至诚将他私自调查到的结果一五一十的告诉骆盟。
“你……你说的是真的?”骆盟不敢置信的瞪着范至诚。
范至诚沉重的点头。
“原来是这样!”
骆盟难过的用手摇住脸,脑海中飞快掠过的是莫仲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果范至诚所调查的结果都是真的,那么就不难理解自己刚认识莫仲霖时,为何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是一层不想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保护色!
范至诚拍拍骆盟的肩膀,“骆盟,我知道这种作法不对,但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女儿去冒这个险,所以……”
天下父母心,何况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独生女,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让女儿得到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范伯伯,我知道您的苦心。”
骆盟心不在焉的安慰范至诚,但心却已经飞到莫仲霖身边。
他现在会有多么痛苦呢?从刚才他那冰冷不带生气的背影看来,过去的事再次被翻上台面应该让他受伤很深。
“骆盟……”范至诚迟疑的开口。
“嗯?”
“这件事请你不要让雅晴知道。”
“我知道。”
一片窒人的寂静笼罩室内,同样为一个年青人被捉弄的命运感到不堪。
***
骆盟知道再多的安慰也不能改变什么事情,所以他选择当个沉默支持的知己,随时贴心的陪伴在莫仲霖身边,给予他精神上的鼓励。
莫仲霖则沉浸在自己的处境中,心中想的是他对范至诚脱口而出要出国留学的话。
若真的想切断他和范雅晴的联系,出国留学不失是一条路,只是……拒绝别人好意的他,真的有办法在不靠别人的帮助下独力出国吗?
时间就在两人的沉默中流逝。